進銀行工作最先認識吳京,他是分理處主任,我是新人。新人一共五個,有人送禮,聽說一個家伙心橫,送吳京一盒上好的紅木棺材。那玩意兒,沒個千兒萬把置不了。我沒給吳京送過禮,但他待我一直不錯。
和他老婆一樣,吳京是個大胖子,也有個大肚子。單人沙發上一坐,只見吳京不見沙發。但吳京不討厭自己的肚子大,卻討厭老婆有個大肚子。計生站的上門好幾回。吳京心煩。別人都不說話,我開口勸他:
“節育手術一做,不就完了。”
“胡說!童子娃娃懂個屁,人身上的東西哪能亂割呀!”當著我們的面,吳京又沖計生站的發火:“都檢查五六次了,哪次懷了?你們這些人真是。也不想想,我是銀行干部,要超生我這工作還不丟啦。煩不煩?”
計生站的一聽,這話在理。他老婆沒工作,兒子要讀書,全靠他一個人工資。一想:吳京八成不敢丟掉這份工作。于是計生站的放心走人,吳京就此清靜。
不過主辦會計老劉,小聲對我說:“吳京呀,嘿嘿,心機深著吶!”
老劉搖頭晃腦,一副意味深長的樣子。我好奇,開口又問:
“吳主任,他們說——”
“說什么?”
吳京認真地看我。我一下回過神來,這么問不妥。立即改口:
“他們說——你對付計生站的挺有辦法?!?/p>
“哈哈……”
那么爽爽朗朗,拍著大肚子一笑,活活泛泛,吳京像尊彌勒佛。
吳京正笑著,他兒子來了。手里拎個塑料袋,老遠就喊開了:
“爸爸——爸爸。我要釘錘。釘錘!”
吳京臉上的笑并不收斂??粗鴥鹤右活嵰活嵉倪^來,掛在臉上的笑陡然增添了慈愛。
兒子穿松緊褲,扎在褲腰上的襯衫總愛縐成團。吳京邊理邊問:
“兒啊,要釘錘做什么用?”
“吃核桃。沒釘錘,你得給我咬開?!?/p>
接過兒子遞來的核桃,看了看。吳京說:“都磨成這樣了,還沒咬開呢。不許再咬了!傷牙。”
在衣袖上擦了擦核桃??┼浴┼?。吳京擠眉弄眼,居然也沒咬破。那是夾殼核桃,太鐵,太硬,非得用錘子。主辦會計老劉釘傳票的錘子、錐子,吳京全用上了。他用錘子砸核桃,兒子用錐子掏核桃仁。
吳京說:“上午給的十塊零花錢,就買了這包鐵玩意?”
兒子不語,鐵核桃仁好吃呢。
看兒子的吃相,吳京高興。
“啊——”
吳京慘叫一聲,呲牙咧嘴,錘子砸了手。這一叫,兒子樂了。哈哈……吳京也跟著笑開了。
銀行諸多行話有趣,說這些行話,吳京也這么笑。但那時的笑,會多出一種狡詐。
分理處的金庫,有大小之分。出納管大庫,儲蓄柜的叫小庫,行話叫外庫、內庫。每天營業終了,會計出納得碰賬。如果出納現金大過會計賬目,行話叫長庫,出納現金小過會計賬目叫短庫。長庫和短庫都是麻煩事。為防基層營業所偷懶,不碰賬,會計科陳科長,帶一群娘子軍下基層檢查。陳科長一到,吳京便扯開嗓門迎叫:
“陳科長,這回查什么?”
“查庫?!蹦沁吇卮?。
吳京的笑很可疑:“哈哈……你要看內庫還是看外庫?”
“內庫外庫都看?!?/p>
雙人管庫、同時出入、密碼是否經常更換、交接庫是否登記。一一查過后,吳京又笑了。這回,吳京笑得鬼頭鬼腦:
“哈哈……哈……哈……陳科長。內庫外庫都看過了?”
“看過了。”
“哈哈……是長庫還是短庫?”
陳科長笑而不答。其他人也笑。剛參加工作,在領導面前,我不敢放肆,只能偷著笑。
一天下班扎賬。我突然發現,自己的儲蓄現金庫短庫九千。天呀,當時我月工資不足百元。一下子我嚇個半死。幾乎沒有考慮的時間和余地,啪——關了庫箱,急急忙忙給吳京匯報。我說:
“我短庫了!”
“短多少?”他問。
我戰戰兢兢說:“九千?!?/p>
一聽金額,吳京急了。嘭——一下站起來。但他很快沉住氣,又塞進沙發。說:
“你先別聲張?!背亮艘粫?。又說:“這個數字怪,這么多傳票你抓緊查,一張一張地查。”
我剛要出他辦公室。他又說:“一張一張查來不及了,重點先查一千元收方傳票,再與你開出的定期存單、存折一筆一筆鉤對?!?/p>
按提示,我很快找出了短款原因。儲戶填的一千元一年定期存單,我開了一萬。我六神無主,立即抄下儲戶預留住址,又給他匯報。
“動作挺快啊!”他說,“走吧,陪你找儲戶去?!?/p>
我嚇傻了,完全聽不出話中褒貶。很快,我們找到了儲戶。
敲門時,吳京說:“一會兒你別說話,讓我來對付?!?/p>
接下來,吳京的表現,真讓我開了眼界。吳京先把儲戶親筆填寫的一千元傳票給他看。然后說:“請你拿我們開給你的存單看看。那是我們內部作廢的存單,加上又開錯了金額,橫豎你拿它都沒用?!?/p>
儲戶不愿拿存單,我急呀。但又不知該說什么?就算吳京讓我說,我也開不了口。
吳京接著說:“你不拿,也沒關系。我們上面經警隊說,他們聯系公安局經偵隊了。公安局經偵隊讓我們把傳票保存好,他們明天來處理。這個事,他們已經按侵占國家財產案立了案。我們不過是盡點最后的人事。事真要鬧大了,最多我這個主任當不成,不過你的后果要比我嚴重得多。”
儲戶仍無動靜。吳京漫不經心。我急著呢。吳京卻對我甩來一句:
“走吧!你先回去寫檢查,反正我處理不了。等上面自己來處理。責任我盡了,抓幾個算幾個吧?!?/p>
我不動。吳京推我。見我們要走,儲戶反而客氣起來。儲戶說:
“既然存單開錯了,哪會不拿呀。我只是覺得有點突然。我一向都相信銀行,存單我看都沒看呢,回來就放柜子里了。錯在哪?我還真不知道。你們等會兒,我這就去拿?!?/p>
事辦完了?;厝サ穆飞?,吳京說:
“我和許行長都把你當業務尖子培養,辦事牢靠點嘛?!?/p>
存單不是收回了嗎。收回存單我高興,他就是打我一頓,我也接受。隨他說吧。
“回去把這筆業務重新處理好,這事,你不能聲張啊?!?/p>
銀行業務就這么回事,只要理解差錯的來龍去脈,業務水平很快就會提高。這事以后,我業務水平進步不小。凡有個差錯,別人都無頭無緒亂查一通。我是按差錯金額,先分析可能環節,再有針對性地查。很多時候,我比新人們快,差錯率也比他們低。這下好了,分理處有個大錯小錯,都讓我上。
追回存單,我心存感激。對吳京的沉著老練,更是佩服有加。當然,吳京不是任何時候都老練。
時隔不久,縣支行派我和吳京去中心支行學習。報到那天,我們去晚了。食堂已經關門。在街上吃完東西,我們去招待所浴室洗澡。洗澡的高峰期剛過,人少水大,我們高興。但洗著洗著,吳京不見了。水霧散得差不多了。只見吳京扎個矮馬,半蹲在洗澡間的出口,一副聚精會神的樣子。光光的身子,又白又厚,樣子很難看。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出去穿衣服的,走到出口,都停下來看他一小會兒。難道他肚子痛?肚子痛不是這個樣子?剛靠近他。他竟看著我哈哈笑開了。其他人都回過頭看我。他們不笑,眼神兒卻怪異。我納悶。還沒走近,吳京站起來,若無其事,笑著洗澡去了。走近一看。嗨!那兒有一節被鋸斷的下水道管子,吳京剛才那個姿勢,是瞄準它解大便。怎么回事?都四十多歲的人了,這事做得!
中支的學習還沒結束。支行打電話,要我們趕回分理處。六月一日結息日,我們得回去加班算息。結息當晚,報表不平,大家正忙著。突然闖進兩個二十多歲的家伙。
當時我們營業大廳還沒改造。營業廳是個長方形的大房間。大廳中間砌了一米多高的水泥墻,半截水泥墻貼著瓷磚,白白的。墻的上部,是鋼筋隔成的防護欄。營業時間,銀行的人在里邊工作,客戶在外排隊辦業務。闖進來的兩個家伙,拍打柜臺,又敲擊防護欄。鬧了半天,他們是要小高和小楊出去玩。小高小楊和我一塊參加工作,兩個女孩平時都很開朗。但那會兒,兩個都嚇懵了,誰也不吱聲。
吳京對那兩個家伙說:
“這里是銀行,而且是不辦理業務的時間。請你們趕快離開?!?/p>
沒想,兩個家伙都很好面子。人沒叫走,又挨了這么一下官腔,當然不服氣。一個家伙說:
“媽的,銀行怎么樣。監獄老子都去過?!?/p>
另一個說:“狗日的,今天叫不走人老子們不走了。銀行又怎么樣?”
吳京沒話。加班的都是女的,兩個男的是老頭子a另外,除了吳京就是我。我年輕氣盛,再說我得報答吳京。我嚯——一下站起來。大吼一聲:
“滾出去!”
“你小子找打!”
我火了:“媽的,看誰討打!”
分理處有一支值班用的七九式步槍,但歸吳京管。平時都鎖在槍柜里。不過我們都有自衛用的狼牙棒。我隨手操了狼牙棒,往外就沖。嘴里還叫著:
“媽的!打死你,老子不負責!”
安全門還沒打開,兩個家伙一溜煙兒跑了。
靜下來,吳京問我:“你真不怕?”
我說:“不怕!”
“為什么不怕?”
“不怕就不怕,不為什么?!?/p>
手下人厲害,吳京高興。后來他讓我管那支步槍,還把我嚇退兩個社會青年的事,匯報給支行。那槍我還沒玩過癮,支行經警隊便要調人了。結果報告打給行長,讓辦公室主任知道了。辦公室主任當著行長的面,給經警隊長說:
“你那點活,有你們幾個轉業軍人夠了。這個人參加工作三個多月,就給我完成了半年的任務。培養筆桿子,比培養槍桿子難。好幾年不出這方面的人了,人你們該留給我。”
當時,中心支行要求每個支行每月報一次簡報,每年被中支轉用的不得低于六篇。這個任務,每年考核。支行也要求各營業所、分理處和儲蓄所,每月向支行報一次簡報。中心支行已經轉用支行三篇簡報了,三篇簡報都是我寫的。
行長一聽,樂了。
“行呀,這個人就給辦公室。做完這個月報表,你們調人。”
我走的頭天晚上,吳京給我開歡送宴。他喝了很多酒,然后拉著我的手說:
“我真后悔,不該給支行匯報?!?/p>
我說:“我也不想走,支行人際關系太復雜。處不好,日子很難混?!?/p>
“哈哈……不怕,不怕!支行有我們的人。”吳京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想了想,他又說:“全行近二百號人,一些偏遠機構的老職工,到死都沒見過行長。你多幸運呀,不走任何關系,憑實力調支行。這事都轟動全行了。這是分理處的光榮,是我吳京的光榮?!?/p>
放開我的手,吳京差點摔了一跤。拉住我,他又說:“去了以后,你要少說話,多做事。不怕!支行有我們的人!哈哈……”
調支行后,我一直想著吳京,很想回去看看。但辦公室事太多,太雜。很快,我把回分理處看看的想法忘掉了。
有一段時間,我聽說吳京和別人合伙,開打沙場。后來,支行政工辦下去找他談過話。銀行職工不許在外兼職,更不許做生意。吳京的分理處,業績一直不錯。到支行開會,我們見過幾次。我琢磨著,想請吳京吃飯。但總是很忙,沒有適當的機會。直到我當了辦公室主任,這頓飯始終沒請成。聽說吳京父親死了。我給行長匯報說:
“吳京的業績不錯,我想組織辦公室和工會的同志去看看?!?/p>
行長一拍桌子,同意了:“這個想法不錯。很有人情味,是該看看?!?/p>
結果事不湊巧,遇了下雨。吳京父親家住農村。我們的車,從國道轉縣道,還有三十多公里土路,是鄉鎮級公路。車沒法再走。我下午有會,更去不了。最后,只得委派兩個人送禮,并轉達支行的慰問。
我在分理處呆了三個月,在支行呆了五年。這年,全行組織綜合執法檢查。我想見見吳京,但吳京沒上班。主辦會計老劉說,他病了。綜合檢查,各個部門的人都有,辦公室項目不多,只起個牽頭作用。于是他們查,我去吳京家看他。但吳京不在。我問:
“吳京不在家?”
“不在!不知哪去了。”是吳京他老婆。
他老婆站在走廊上織毛衣。穿一條有點過時的銀灰色緊身踩褲,上著白黑斜紋蝙蝠衫。其身材臃腫肥胖,肚子奇大??瓷先ィ葏蔷└叽蟠T壯。
他老婆沒請我進門。我們站在走廊說話。我說:
“家里都好吧?”
“好個屁!這個鬼人,現在屁事不管。”
出于禮貌,我那樣問了。沒想到她這樣回答。我想,這下慘了,接下去,她準會說許多吳京的不是。最后,一定還要我評理。
還好,她沒說。對我是一副不理不睬的樣子。看來,不能久留。打定主意,我說:
“分理處在檢查,我不能久留。如果吳京回來,讓他盡快回分理處?!蔽乙庾R到這樣說,似乎不太有人情味。轉身后,我又說:“有什么事,讓他給我說一聲?!?/p>
“大主任呀——”話音剛落,她接了話茬,“你得給我們作主呀。吳京現在根本就不管我和孩子。這房子太小,得給我們調一套大的?!?/p>
這一開口,真把我難住了。
“這個事情現在不好辦。”我說,“馬上就搞住房制度改革了。大家都敏感。開了這個口子,麻煩可大了。再說分理處就這么一棟住宅樓,大小全部一樣。這一動,就意味著給你兩套房。你現在六十多平方米的住房,三口之家應該夠了?!?/p>
吳京的大肚子女人,一下把編織活放在走廊的護欄上。我一看,這架式,慘了。不能久留。我對她擺擺手,邊走邊說:
“分理處正在檢查,我離開的時間不能太長。這樣吧,改天,我找吳京談談,房子的事我再和他商量?!?/p>
十八個營業機構,吳京的分理處內控管理最差。分理處職工還反映,吳京經常不上班。評比會上,會計部門說,吳京那個所管理太差,再不加強管理,早晚會出案件。他們建議撤吳京的職,在全轄通報。我據理力爭。我的觀點是:吳京業務能力不錯;支行職能部門有一定責任,平時和職工談話太少。但我勢單力薄,真出了案件,我會責任難逃。我只能說想法,不能堅持意見。吳京說支行有他們的人。我從未聽誰為他說過話。當然,這種事,誰也不敢為他說話。但不為他說話,怎么能叫“他們的人”呢?
通報吳京以前,我一直想找他談話。他總是推脫,一直不和我見面。在電話里,他說:太累,早不想當主任了。還說:他老婆說那些話,別計較。兩口子鬧矛盾,在說賭氣話呢。
撤銷職務時,我到人事部門調吳京檔案。得知,他是頂替父親參加工作的。檔案翻到最后,有封檢舉信。檢舉信是中學生作文本上撕下的一頁紙。字跡很亂。紙張發黃。信的內容很簡單:
××支行領導:
你們行的吳京作風有問題。主要是他結婚才三天,就生小孩了。你們應該好好管管他,還強烈要求你們把調查的結果公開給我們。
1983年4月25號
奇怪。檢舉信無頭無腦,沒有署名。問人事科長:
“這事,是怎么回事呵?”
人事科長先笑。最后說:那是八二年的事。一九八二年從重、從快整頓社會治安,打擊社會犯罪,就是第一次“嚴打”,你知道吧。當時吳京在一個鄉下營業所。營業所邊上的一戶人家,有個女兒,晚上經常往營業所跑。那個營業所,當時都是男同志,都結過婚,但老婆都在農村。反正那個女人常跑營業所。吳京是唯一沒有結婚的。這小子傻頭傻腦,也跟著其他人圍著那女的轉,想偷腥嘛??擅看味驾啿坏絽蔷S幸惶?,終于輪到他了。那些人,有意成全他。他們把那個女人和吳京關在他侵室里,還偷偷把門上了鎖。事后,吳京說,那女的睡在他床上,他只在板凳上坐了一夜。其他人則不這么說。他們說:現在是“嚴打”期間,女的告你個強奸,你小子就得等著吃槍子兒。吳京怕了,問別人應該怎么辦?出點子的人說:除了和她結婚,沒有其他辦法。先保小命。吳京擔心的是,怕女人不愿和他結婚。那些人說,沒關系,我們給你作工作。結果,他們很快就結了婚。結婚三天,那女的真就生了小孩。
人事科長意猶未盡。他說:“那女人是他現在的老婆,結婚三天生的孩子,就是現在這個兒子。都二十出頭了。”
吳京的通報下了,我才聽說,他鬧離婚。很長一段時間,別人都這么說,但吳京沒找過我。那時離婚,必須有單位證明,公章在我手里。不出證明,他辦不了離婚。
我把吳京忘得差不多了。會計科劉科長,突然找我說:
“看看這個吳京。名字改得亂七八糟,這事,辦公室得管管?!?/p>
一看吳京辦業務的賬卡。他沒用支行統一配發的個人名章,是用手簽了“吳星星”、“吳鑫”等名字。
辦公室工作就這么回事。別人不管的事,辦公室得出面管。大家都該管的事,辦公室還得牽頭管。人事、會計都該管這事,因此它成了幾不管。最后是辦公室出面。
我約吳京談話,順便想請他吃飯。在辦公室一見面,印象中,吳京的兩個特征都沒了。一是吳京不笑,一副很想睡覺的樣子;二是最突出的大肚子沒了,坐著的單人沙發顯得空蕩。三個字完全可以概括吳京:黑、瘦、小。
我說:“從分理處出來,咱們幾乎沒單獨見過面?!?/p>
他不回答。
“家里都還好吧?”
“好幾次都想請你吃頓飯。你看,一直沒機會?!?/p>
“聽說你在鬧離婚?”
吳京謙恭地坐著。不回答我。
我又說:“上次去分理處檢查,沒找到你。你老婆說想調一套房子。這事你知道,現在搞房改,大家都敏感。你可以在分理處的空房中,選一套,我給你調。但不能占兩套。你是我的老領導,不能看我犯錯誤,對吧?”
吳京接過話頭,趕緊說:“我沒要調房子。我是銀行職工,你們得征求我意見。那婆娘說的不算?!?/p>
見他開口,我把他辦理業務的傳票賬卡,全部拿出來。我說:
“你想改名字啦?”
“我不是想改名字。我已經改了。”
“改名字,你得說一聲嘛。怎么能這樣呢?”
“怎么啦,難道我沒這個自由。改個名還得讓人批準?!?/p>
聽他這一說,我立即聲明:“不是你不能改名字。改名你得先去派出所,然后把改名的戶口復印給我們備案?!?/p>
“難道改名,單位也管?”
我說:“那當然,我得給你換辦業務用的個人名章。我們是銀行,制度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不按規定先去派出所,不通知我們,我們怎么知道你改名了?!?/p>
他又不吱聲。見他不說話,我接著說:“你不通知我們,今后你領養老保險怎么辦?你辦的業務真要有個差錯,誰是承擔的主體?”
他仍然不說話。我提高了嗓門:“你看看這些賬卡、傳票,用幾個名啦?你自己看!”
吳京一直不說話。我也緩和了口氣:“你得去派出所。把改名的手續補辦了,然后把戶口復印給我?!?/p>
想了想,我又問:“你怎么想著改名呢?”
他說:“那個名字不對。犯忌?!?/p>
“犯忌?”
他不回答。
看看時間差不多了。我說:“今天找你就兩件事,一是讓你補辦改名手續,二是我個人想請你吃飯。我們該敘敘舊?!?/p>
吳京說:“算了吧。我不吃。”
“為什么不吃?這你就和我見外了。”
我起身拉他。我說:“走走走,現在是吃飯時間。不吃怎么行呢?”
“王主任一”吳京叫了一聲。
他這個叫法,讓我覺得刺耳。回頭看著他。
他被我看他的眼神弄懵了,說:“我現在信教,忌諱多。不方便在外面吃飯?!?/p>
“你說什么?”
“我信教了!”
“信教?”
“基督教!”
有一會兒我倆都沒說話。我在想,吳京信教是好事還是壞事?
吳京不吃館子,我只有一個人回家。回家路上,信貸科老陳追上來和我一塊走。他問:
“你和吳京談話啦?”
“是呀?!?/p>
“他的事你還不知道吧?”
我不明白老陳指的“不知道”是什么?我問:“我不知道什么?”
“嗨。吳京他兒子呀,打他!”
“打他?為什么?”
“吳京要離婚,女的不干。他兒子就打他唄?!?/p>
“哦!”
老陳接著說:“這家伙學法律呢,知道夫妻分居到一定的時候,法院可以強制判離?!?/p>
見我沒說什么,老陳又說:“吳京都兩個月沒回家了?!?/p>
“不回家?那他去哪兒?”我問。
“會去哪兒?要么睡值班室,要么睡朋友家。有時候在街上,走上整整一個晚上。”
“哦——”
信貸科老陳說:“我就擔心吳京辦的幾筆信貸業務?!?/p>
我突然想起,走過了。我得倒回去,買包味純園醬油。中午吃面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