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愛乃為人之本

通過描寫一個“通奸”故事對小說中的人物產生的種種影響，將一個紅色的“A”字從罪惡的標志演繹成一個具有諸多復雜內涵的抽象符號的確不易，而就此探究善與惡、個人和社會之間相互依存又相互抵觸的關系，表現出個體情感追求與宗教清規戒律和社會道德之間的矛盾斗爭，從而將筆觸深入到對人生、世界和自然的本質的認識就越發難上加難了。納撒尼爾·霍桑，這位美國浪漫主義小說家和心理小說家在他的長篇小說《紅字》中創造性地使用象征寓意的寫作手法成功地詮釋了這一難題。其獨特的濃厚宗教氛圍和神秘色彩及其郁滯的悲劇氣息則更是大大增加了作品的藝術魅力。

一、紅字A的宗教寓意

紅字A體現了霍桑的宗教觀。他選擇愛情悲劇作為《紅字》的主題，使自己深深陷入難解的矛盾之中。他深知愛情是人之天性。自從歐洲文藝復興以來，愛情早已成為文藝作品永恒的主題而受到頌揚。但按照基督教義。亞當和夏娃偷吃了伊甸園的智慧之果，懂得了男歡女愛，不再靠上帝創造而由自己繁衍人類，這本身正是“原罪”，私情更是觸犯了基督教的第七戒。深受教會影響，他不敢肯定不合“法”的感情，更不肯使有情人終成眷屬。他認為這也許就是人性不完善的地方，所以世界上人人都有罪。“原罪”是人類存在的根本屬性，每個人身上都有一個類似于紅字“A”的犯罪符號，每個人也都需要靠上帝的信仰與相應的行為來獲得救贖。但他更反對清教極端、偏執和嚴酷的做法。自認為代表上帝意志的清教主義者讓海絲特在眾目睽睽下接受凌辱和懲罰，在霍桑看來是極不人道的。他認為這是清教在打著上帝的名義干著違背上帝仁愛宗旨和人性天理的勾當，人們對自由幸福和純潔愛情等合理欲望的追求應該得到滿足。他還強烈抨擊了不合理的婚姻和倫理制度給人們造成的巨大傷害。面對無法改變的社會現實和政教合一的加爾文教(即清教)政權，霍桑把目光投向了未來，他對未來寄予厚望，他認為，“at some brig- hter period，when the world should have grown ripe for it， in Heaven’s own time，a new truth would be revealed，in or-der tO establish the whole relation between man and woman on a surer ground of mutual happiness.”——Chapter24(到了更光明的時期，世界就會為此而成熟，也就是到了天國自己的時間，就會揭示一個新的真理，以便在雙方幸福的更可靠的基礎上建立起男女之間的全部關系。”——第24章)

“人生的偶然，變遷和災難是塵世生活轉瞬即逝及不隨人意的本質之明證，他們教導我們把希望寄托在另一個世界里，告訴我們人的痛苦，錯誤的罪行都來自他們對這個世界的迷戀，來自他們對肉體及其情欲、情感和需要的屈服，因而救贖就是讓人通過修行超脫和祈禱逐漸地從時間之輪和肉體束縛中解脫出來，使人盡管仍然活在這個軀體里，但他卻越來越多地生活在精神中”。霍桑以上帝的名義來解脫主人公們所忍受的折磨與痛苦，同時也以其獨特的視角生動地記錄下了他們的贖罪之旅。

二、象征寓意寫作手法在本書的廣泛運用

一部作品的內涵首先是通過語言文字表達的。《紅字》中三位主人公的名字在原文本(英語文本)中就具有各自不同的象征喻意。海斯特·白蘭英文原名為Hester Prynne，英文名Prynne的詞根“Pry”意為“探究”，傳達作者想要通過此人物對人性善惡、人與社會關系的深層探究的目的；牧師阿瑟·丁梅斯代爾英文原名是Rev·Arthur Dimmesdale，英文名Dimmesdale的詞根為“Dim”意為陰暗，實際上概括了這個人物由于自責和矛盾造成的持續的內心狀態；海斯特的法定丈夫羅杰·齊靈渥斯原名Roger Chillingworth，英文名chillingworth之詞根“Chilling”意為冷血，道出了此人物最顯著的個性特點。了解了三個重要人物的原名內涵，我們對于作品的理解就不會那么費力了。甚至這三個人物可以抽象為三種符號或三種態度，那么故事情節自然就是這三個符號或三種態度的現實社會載體了。

《紅字》的故事一開篇，映入我們眼簾的，首先是“新殖民地的開拓者們”在萬事草創之時忘不了與墓地同時修建的監獄，這株“文明社會的黑花”從來不曾經歷過自己的青春韶華，因為它“與罪惡二字息息相關”，它那猙獰陰森的外貌，連同門前草地上“過于繁茂的簇生著的不堪入目的雜草”，都增加了晦暗凄楚的色調。這種帶有神秘色彩的自然景象烘托環境、渲染氣氛和映襯人物心理的象征寓意手法俯拾皆是，最突出的便是丁梅斯代爾牧師和海絲特及珠兒在夜晚和密林中的兩次會面：由紅字連系在一起的幾個主要人物的同時出場，如同戲劇中迭起的高潮，把全書緊織在一個嚴密的故事結構之中。

女主人公海絲特·白蘭終于登場了。她懷抱初生的珠兒，緩步走出了獄門。“她的裙袍的前胸上露出了一個用紅色細布做就、周圍用金絲線精心繡成奇巧花邊的一個字母‘A’……她煥發的美麗，竟把籠盡著她的不幸和恥辱凝成一輪光環”，令人聯想起了“圣母的形象”。這段栩栩如生的文字不僅為我們展現了人物活動的社會背景和海絲特·白蘭圣潔的女性美，還喻示著海絲特·白蘭那執著追求愛情、追求自由和幸福的決心和勇氣以及她那堅韌不屈的性格。她的贖罪之旅及悲慘命運就此開始了。

海絲特·白蘭是有形的紅字。她出身于沒落的世家。她有過短暫而又不幸的婚姻，婚后兩年中丈夫音訊皆無，謠傳他已葬身海底。這個孤苦無依的少婦才與才貌相當的丁梅斯代爾牧師相愛生情。事情敗露后，她被迫終身佩戴紅字。為了愛人的名聲，她獨自承擔了全部罪責與恥辱。出于對他的愛情，她不但在他生前沒有遠離他所在的教區，就是在他死后，她也義無返顧地放棄了與女兒共享天倫之樂的優越生活，重返埋有他尸骨的故地，重新戴上紅字，直到死后葬在他身邊，永遠守護著他、偎依在他身旁。在作者的筆下，海絲特純潔、美麗、善良、勤勞、勇敢、對愛情忠貞不渝。她具有一種“比紅字烙印所代表的罪惡還要致命”的精神，她的這種精神不斷升華成為了真、善、美之人性的化身。這是對封建政權與教權壓迫下的愛情、人權和自由的充分肯定。她甚至把矛頭直指“與古代準則密切相關的古代偏見的完整體系——這是那些王室貴胄真正的藏身之地”，成為了一位向愚昧的傳統勢力宣戰的斗士。這樣的高度，是絕大多數同時代文學作品中的婦女形象所難以企及的。

在世俗道德鞭笞下，精神上倍受煎熬的海絲特·白蘭艱難地進行著靈魂的救贖。她懷疑這世俗道德的合理性，但同時又矛盾的意識到自己靈魂的邪惡，傳統道德和宗教的巨大影響力和人性的復雜可見一斑。難能可貴的是在海絲特·白蘭的身上展現出了一種人要獲得自由和解放就要去抗爭、去奮斗的思想，這種思想支配著她的行為。她一直在抗拒著悲慘的命運，心里充滿了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充滿了無私的愛，這是難能可貴的一種精神。這位宗教的叛逆者刻意打扮著她自己愛情的結晶——珠兒，勇敢地捍衛了自己教養她的權利；她尊重孩子的天性，努力培養她長大成人。而她自己一直過著極其艱苦樸素的生活。她自己的衣裙用的是最粗糙的料子和最晦暗的顏色，上面只有一件飾物，就是那紅字——那是她注定非戴不可的。除了維持生計，海絲特別無所求。她把自己的其余收入全部捐獻給了慈善事業，施舍給附近的窮苦百姓。在人們遇到困難時，她都盡可能地給以幫助，“沒有任何人能像她那樣樂善好施，那樣喜歡周濟貧困者。“無論何時何地，只要有災難發生，她都會立刻找到自己的位置，服務于公眾或造福于個人。”“那刺繡的紅字閃射出非凡的光芒，給人帶來慰藉。在別的地方它是罪惡的標志，但在病房里卻成為蠟燭。”

她的“仁愛”和贖罪行為贏得了人們的尊重，洗刷了自己身上的恥辱，而那個紅字也成了“能干”(Able)，甚至“值得尊敬”(Admir-able)的象征了。在這里作家也向傳統道德巧妙地發出了挑戰，他把世俗道德拿出來進行了解剖，讓讀者不得不重新審視傳統道德標準的合理性，重新審視其中最見不得人的陰暗面。這也是這部名著最耀眼的地方和流芳百世的原因。

丁梅斯代爾是無形的紅字。他也是一個善良的人。他對海絲特·白蘭的愛是一種復雜的，矛盾的，人性未泯且又在墮落之淵處徘徊的愛。這種愛是人性和宗教沖突的體現。與海絲特的光明磊落，敢愛敢恨的性格相比，他性格怯懦，是受宗教迫害最苦的人。為了救贖自己的靈魂，這個可憐的人受盡了精神的折磨，在自己的胸口用烙鐵烙了一個紅字，用來譴責自己，最后在無法忍受的精神壓力下悲慘地死去，成為宗教和人類社會虛偽道德的犧牲品。他并非不想公開懺悔自己的“罪孽”，但他的這種愿望過多地同“贖罪”“內省”等宗教意識糾纏在一起，因此行動上也只能處處受其局絆。他既要忍受內心的譴責，又要防范外界的窺測；他明明有自己的愛，卻偏偏要把這種感情視同邪魔。他在陰暗自責的痛苦中掙扎了七年，最終雖然以袒露胸膛上的“罪惡”烙印完成了所謂的道德的凈化與靈魂的飛升，但他始終沒勇氣承認自己愛得正當，更談不上與舊的精神體系徹底決裂。與海絲特相比，更加映襯出了后者的高大。

書中是這樣結束了他贖罪之旅的：“他哆哆嗦嗦地猛地扯開法衣前襟的飾帶。露出來了!但是要描述這次揭示實在是大不敬。剎那間，驚慌失措的人們的凝視的目光一下子聚集到那可怖的奇跡之上；此時，牧師卻面帶勝利的紅光站在那里，就像一個人在備受煎熬的千鈞一發之際卻贏得了勝利。隨后，他就癱倒在刑臺上了!海絲特撐起他的上半身，讓他的頭靠在自己的胸前。老羅杰·齊靈渥斯跪在他身旁，表情呆滯，似乎已經失去了生命。”(第23章)

齊靈渥斯是紅字的制造者，也是紅字的犧牲品。他那丑陋的外貌和畸形的軀體，正是他丑陋和畸形的冷血靈魂的寫照。他竟然使用了讓丁梅斯代爾活著且又飽受煎熬的極端卑劣的復仇手段；此手段實際上已經成為了阻止他贖罪的心魔。他和海絲特的結合雖然出于他追求家庭溫暖和個人幸福的一己之私，但畢竟是一種愛，原也無可厚非；可當他把這種愛轉變成恨，把復仇作為生活的唯一目標，不惜拋棄“仁愛”這一基本的宗教理念，以嚙噬他人的靈魂為樂之后，他就由被害者墮落成為“最壞的罪人”。“當他在世上再也沒有魔鬼給的任務可進行的時候，這個沒有人性之人只有到他的主那里去謀職并領取相應的報酬了。”(第24章)

小珠兒則是活的紅字，她“是另一種形式的紅字，是被賦予了生命的紅字!”這個私生的小精靈和她母親胸前的紅字交相輝映，她既是“罪惡”的產物又是愛情的結晶。在她身上展現了兒童純真無邪的天性，這是世間最美好的東西，人的天性也本該如此，這才是人的本來面目。然而人們用自己制造的那些宗教的清規戒律，把自己變成了精神的奴隸，失去了人的本性，從而無比的痛苦，無可奈何地活在這個本應該是充滿快樂的世界。這倒是需要人認真反思的。

小珠兒的純真之美和齊靈渥斯的卑劣之丑在書中形成了強烈的對比。這種對比暗喻了作者的宗教意識——齊靈渥斯是撒旦(Sadan)，小珠兒便是“天使”(Angel)了。“A”字在她的身上具有奇特的魔力。在她父親臨終前的那一刻，她原諒了他。“珠兒吻了他的嘴唇。一個符咒給解除了。連她自己都擔任了角色的這一偉大的悲劇場面，激起了這狂野的小孩子全部的同情心……珠兒作為痛苦使者的角色，對她母親來說，也徹底完成了。”(第23章)不久，老羅杰·齊靈渥斯也死了；根據他的最后意愿和遺囑，他把一筆數目可觀的遺產，包括在此地和在英國的，都留給了海絲特·白蘭的女兒，小珠兒。于是，小珠兒，那個直到那時人們還堅持認為是惡魔的后裔，就成了當年新大陸的最富有的繼承人。自然，這種景況引起了公眾評價的很實際的變化。在對她的生活道路的描述里，我們看到了作者對宗教的幻想，作者對美好未來的憧憬以及他的理想。

結束語

合上書，回到現實生活中。納撒尼爾·霍桑所憧憬的那個“在雙方幸福的更可靠的基礎上建立起男女之間的全部關系”的光明時期早已到來了。只要人類的“仁愛之心”未泯，愛情的故事就不會消逝。一幕幕愛情劇正在上演；一個個愛情故事正在發生……愛情永遠是人類最美好的情感，是文學作品的一個永恒主題。

作者簡介：

胡繼禹(1953－ )，男，現為河南工程學院外語系大學英語教研室講師。1978年參加高考，1981年畢業于鄭州師范專科學校英語專業，分配到新密煤礦職工大學工作，1990年調入鄭州煤炭管理干部學院(即2006年整合升本后的河南工程學院)任教，長期從事教學工作。在省級以上期刊已發表數十篇外語教學、語言、文學、翻譯等方面的學術論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