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才”及相關副詞與句尾“了”共現的不對稱現象及成因

摘 要:本文在語料分析的基礎上，對副詞“就”和“才”及其它相關副詞與句尾“了”共現的不對稱現象進行了考察，發現副詞“就”更容易與“了”(句中“了”和句尾“了”)共現，而“才”更多地單獨出現，尤其很少與句尾“了”共現;與“就”“才”用法相似的其它副詞也有類似現象。文章最后探討了這種現象的成因。

關鍵詞:就 才 了 共現 不對稱

一

《初級漢語課本》(北京語言文化大學出版社，2002年版)第34課講到了“就”和“才”的用法。教材上說:“這兩個詞都是副詞，作狀語。‘就’表示說話人覺得動作發生得快、早、順利;‘才’表示動作發生得慢、晚、不順利。”課后還針對“就”“才”設計了一個填空練習:

(1)汽車十分鐘_______來一輛，太少了。

(2)我等了十分鐘，他_______來了。

(3)明天我提前半個小時_______出來。

(4)我排了半個小時隊_______買到這本書。

(5)都九點了，商店_______開門。

(6)食堂還沒開門呢，你_______來了。

(7)今天張師傅九點_______下班呢。

(8)火車都開了，他_______來。

(9)明天我六點_______起床。

(10)他累了，八點半_______睡覺了。

按照教材對“就”“才”用法的解釋，這個練習中的大部分題目學生做起來都沒有問題，如第(1)、(5)、(6)、(7)、(8)、(10)題，因為有一些信息提示，像“太少了”“都九點了”“食堂還沒開門呢”“呢”“都”“他累了”等等，學生出錯的概率比較小。不過，剩下的幾個題目還是有些難度的，第(3)題應該填“就”，這恐怕跟時間詞“明天”有很大關系，“就”可以用于表將來時的句子中。但是，這跟第(7)題怎么區別呢?聰明的學生可能會想到這個問題。第(2)、(4)題是我們感興趣的。按照語感，第(2)題應該填“就”。如果填“才”，應該是“我等了十分鐘，他才來。”也就是說，要去掉句尾的“了”才行。第(4)題應該填“才”。如果填“就”，應該是“我排了半個小時隊就買到這本書了。”也就是說，句尾要加上“了”才行。這兩個題目似乎在告訴我們，“就”可以與句尾“了”共現，而“才”不行。語言事實是否支持我們的推測呢?帶著這個問題，我們對北京大學漢語研究中心語料庫中部分現代漢語語料進行了統計分析。我們把檢索范圍鎖定在500之內，分別查尋“才”和“就”，共得到97個符合條件的帶“才”的句子，62個符合條件的帶“就”的句子。它們在句子當中的分布情況如下表所示:

由表1、表2可以得出以下結論:

1.“才”和“就”都可以跟句中“了”共現。但“就”與“了”共現的頻率(19%)高于“才”與“了”共現的頻率(10%)。

2.“才”和“就”在與句尾“了”的共現上有明顯的差異。“就”與“了”共現的頻率(36%)明顯高于“才”與“了”共現的頻率(4%)。“才”與句尾“了”共現的用例僅有四例。如:

(11) 這才叫把人放了，送回大隊臨護治療。

(12)將一夜的夢照得通明透亮，直到日上三竿時，才不見了。

(13)我又說了一遍，她才明白似的笑了。

(14)又失魂落魄地奔回來，趴在窗上把臉向里貼了一貼，這才飛快地跑了。

這四例中的“了”都位于句中動詞后，是一個具有雙重身份的詞。

3.總的來說，“就”更容易與“了”(句中“了”和句尾“了”)共現，而“才”更多地是單獨出現，尤其是很少與句尾“了”共現。

二

觀察一下同“就”“才”用法相似的其它副詞，也會發現類似的現象。看下面的例子:

(15)他上個月已經到了美國。

他上個月已經到美國了。

*他上個月已經到美國。

(16)他上個月都到了美國。(你現在還在中國呢?)

他上個月都到美國了。

*他上個月都到美國。

(17)?他上個月剛到了美國。

*他上個月剛到美國了。

他上個月剛到美國。

(18)阿里至少(最少)學習三年漢語了。

?阿里至少(最少)學習三年漢語。

(19)*阿里至多(最多)學習三年漢語了。

阿里至多(最多)學習三年漢語。

“已經”“都”“至少”跟“就”相似，它們在跟“了”的共現上遵循著相同的規律:跟句尾“了”最容易共現，合格率最高;跟句中“了”可以共現，但有時要有一定的條件，需要后續句幫助;單獨使用可接受度比較低，甚至不合格。如果按照可接受度排序，它們形成這樣的序列等級:

與句尾“了“共現>與句中“了”共現>單獨出現

“剛”“至多”跟“才”相似，它們在跟“了”的共現上遵循著相同的規律:更容易單獨使用;跟句中“了”可以共現，但有時可接受度比較低;一般不與句尾“了”共現。如果按照可接受度排順序，它們形成這樣的序列等級:

單獨出現>與句中“了”共現>與句尾“了“共現

看來，“就”與“才”跟句尾“了”共現的不對稱現象不是個別情況，這種現象在其它副詞身上也是成對地、有規律地存在著。那么，怎么來解釋這種現象呢?

三

以前人們大都認為上述用法的“才”“就”是時間副詞，近年來，人們開始從主觀性的角度來關注它們。陳小荷(1994)、沈家煊(1999)、張誼生(2000)、邵敬敏(1997，2000)、張寶勝(2003)等都曾撰文討論過。這里，我們主要介紹張寶勝的觀點。

張寶勝認為，“才”是一個語義后指的主觀負向副詞。說話人主觀認為“才”后面的詞語表示數量少、時間短、動作發生遲或事件實現難。“主觀負向”不僅僅是在正反義詞里表示負面意義，更重要的是表示未達到說話人的主觀心理期望值。下面我們對文中出現的部分例句進行對比分析。

(20)他才走兩天。

例(20)中的“才”表示說話人主觀認為“他”離開的時間還不長。再看看用“剛、就、已經、都”替換以后的情況:

a.他剛走兩天。(與“才”意思基本相同。跟“才”一樣都不能與句尾“了”共現。)

b.他就走兩天。(句子意思有變化，可表示未然，但時間短的意義沒變。這里的“就”我們叫“就0”。不能與句尾“了”共現。)

c.他已經走兩天了。(與“才”相反，表示說話人主觀認為“他”離開的時間長。必須有句尾“了”共現。)

d.他都走兩天了。(與“才”相反，與“已經”相同。必須有句尾“了”共現。)

(21)他上個月才回來。

這句話中的“才”表示說話人主觀認為動詞所表示的動作發生得遲。再看看用“剛、就、已經、都”替換以后的情況:

a.他上個月剛回來。(與“才”基本相同。跟“才”一樣不能與句尾“了”共現。)

b.他上個月就回來了。(與“才”相反，表示說話人主觀認為動詞所表示的動作發生得早。必須有句尾“了”共現。)

c.他上個月已經回來了。(與“才”相反，與“就”相同。必須有句尾“了”共現。)

d.他上個月都回來了。(與“才”相反，與“就”“已經”相同。必須有句尾“了”共現。)

(22)他才找到小明。

例(22)中的“才”表示說話人認為“找到小明”這個事件實現之難，也可理解為“找到小明”的時間遲。稍稍修改一下這個句子也許更能說明問題:

a.他三個小時才找到小明。

再看看用“剛、就、已經、都”替換以后的情況:

b.他三個小時剛找到小明。

c.他三個小時就找到小明了。(與“才”相反，表示說話人認為“找到小明”這個事件實現容易。必須與句尾“了”共現。)

d.他三個小時已經找到小明了。

e.他三個小時都找到小明了。(你四個小時為什么還沒找到呢?)(與“才”相反，與“就”相同。必須與句尾“了”共現。)

從上面的對比分析可明顯看出:“才”“剛”“就0”可表示時間短、動作發生遲、事件實現難，他們都不能與句尾“了”共現。“就”“已經”“都”可表示時間長、動作發生早、事件實現容易，他們都必須與句尾“了”共現。換句話說，表示主觀負向的“才”“剛”“就0”不能與句尾“了”共現;表示主觀正向的“就”“已經”“都”必須與句尾“了”共現。為什么表示主觀負向的詞不能與句尾“了”共現，而表示主觀正向的詞就能與句尾“了”共現呢?下面我們再看看句尾“了”的情況。

一般認為，句尾“了”是一個語氣詞，除了表示肯定、確定的語氣外，還表示事態的變化。像“天冷了”“他是大學生了”“他喜歡漢語了”等等。這些句子所表示的事態變化都是現實中的、客觀的變化。我們也觀察到，“了”還可以表示非現實中的、主觀的心理變化。與程度副詞“太”共現的“了”在表示事態變化上就有其獨特的一面，它表示的不是現實中的變化，而是心理上的變化過程。例如:“太漂亮了!”這個句子只有用在實際漂亮的程度比預期的漂亮程度高得多的情況下才是合適的;而“太熱了。”這個句子也只有用在實際溫度高出預期溫度的情況下才是得體的。這里的“了”在心理上都有一個變化過程，即從預期情況到實際情況的變化。當然，這里的“了”已經是一個高度語法化的產物，更準確地說，它是主觀化的結果，具有很強的主觀性。無獨有偶，與此同現的“太”也有人認為它有很強的主觀性(張誼生，2000;杜道流，2004)，并把它歸入評注性副詞。由此看來，“太……了”格式的形成確實是順理成章的。從這里，我們也得到了一些啟示:“就……了”“已經……了”“都……了”格式的形成跟“太……了”有相同的機制。如前所述，“就”“已經”“都”表示說話人主觀認為時間長、動作發生早或事件實現容易。說話人之所以有這樣的看法，正是因為在他的內心有一個預期標準，或者心理期望值。比如“他上個月就回來了”這個句子中的“上個月”其實是一個客觀的時間，而說話人之所以認為“他”在上個月這個時間回來太早，是因為在說話人的心中另有一個標準，那就是“他”回來的時間應該是這個月或者下個月而不應該是上個月。而當實際情況超出這個預期標準時，心理上的變化也就產生了，用“了”的條件也就具備了。所以，“就”“已經”“都”常與“了”共現。“才”“剛”“就0”的情況與此相反，它表示實際情況并沒有達到說話人預期的標準，沒有達到標準也就不可能產生變化，哪怕是心理上的。所以，“才”“剛”“就0”不能與“了”共現。

我們看到，不管是“就”“已經”“都”還是“才”“剛”都能與句中“了”共現，該如何來解釋這種現象呢?這是因為句中“了”跟句尾的“了”畢竟不是一回事，句中“了”的語法意義表示動作的實現，句中如果有表示過去的時間詞進行限制時，常常表示動作的完成。本文所討論的句子大都表示已然，動詞所表示的動作行為大都是已經實現的，所以它們跟句中“了”的共現比較自由。例如:“我八月份去了天津。”事實上，“我”去天津這個行為在八月份已經發生，是已然性的行為。如果說話者認為八月份去天津比較早，可以說“我八月份就去了天津。”或者“我八月份就去天津了。”。如果說話者認為八月份去天津比較晚，可以說“我八月份才去了天津。”

參考文獻:

[1]陳小荷.主觀量問題初探——兼談副詞“就”“才”“都”[J].

世界漢語教學，1994，(4).

[2]杜道流.與“多(么)、太、好”有關的感嘆句[J].語言研究，

2004，(3).

[3]邵敬敏.從“才”看語義與句法的相互制約關系[J].漢語學習，

1997，(3).

[4]沈家煊.不對稱和標記論[M].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1999.

[5]張寶勝.副詞“才”的主觀性[A].語法研究和探索(十二)[C].

北京:商務印書館，2003.

[6]張誼生.現代漢語副詞研究[M].上海:學林出版社，2000.

[7]楊永龍.《朱子語類》中“了”的語法化等級[A].語法化與語法

研究(一)[C].北京:商務印書館，2003.

(孟艷麗 江蘇昆山 解放軍外國語學院昆山校區外訓系 215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