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骨文與東巴文兵器用字比較研究

摘 要:甲骨文與東巴文同是意音文字，但二者不同淵源，不同系統，既非同時創制又非互相影響的兩種文字，因此，對它們進行比較研究，對于了解這兩種文字及一般意音文字的性質、發生和發展，對于探索晚商之前古文字的面貌具有可貴的認識價值和啟發作用。本文擬從軍事這一角度，比較二者用字的異同，并探索產生這些差異的社會背景、造字心理、造字印象及歷史地理原因。

關鍵詞:甲骨文 東巴文 軍事用字 比較研究

一、引言

殷墟甲骨文是我們現存最早的、成系統的古文字材料，卜辭所記征伐、畋游、食貨、祭告、行止、天象、年成、世系、干支、數字等包含了殷代的社會、經濟、政治、軍事和科學文化等方面的內容，反映了當時廣闊的代社會面貌。納西族的東巴文，是當今世界上僅存的一種仍在使用的古文字符號，因其專門被納西族祭司“東巴”用于書寫宗教經書和記錄宗教活動的其他方面，所以稱之為“東巴文”，被譽為“活著的象形文字”。至于東巴文創始于何時，因無確鑿記載，尚不能定論，但可以推斷其“至少在宋代已流行使用”[1](P156)了。用這種古老的圖畫象形文字書寫的典籍，就是“東巴經”。東巴經記述了古代納西族社會的生產活動和思想文化，是古代納西人民智慧的結晶，是研究其社會歷史、語言文字、宗教哲學、軍事戰爭等方面必不可少的重要文獻。

納西先民曾經經歷了和殷商一樣的奴隸社會體制，奴隸主階級為了攫取大量的財富和維護自身的統治，都會對周邊的方國或部落進行掠奪戰爭，對內部人民的反抗進行鎮壓，必須加強國家的軍事力量。所謂“國之大事，在祀與戎”，說明戰爭在古代社會中占據著十分重要的地位，甲骨文和東巴文中都出現了大量的兵器用字，本文擬從這一角度比較兩種文字的異同，并探索產生這些差異的社會背景、造字印象及歷史地理原因。

本文所用甲骨文字形選自《殷墟甲骨刻辭類纂·字形總表》，字形選用常見形體，若存在多個象形異體，則選取最能反映其形狀的字形。東巴文出自《納西象形文字譜》《納西族象形標音文字字典》《納西語—英語百科詞典》，都分別用《譜》《象》《詞》的簡稱加以區別。在字表的編撰上，兩種文字凡有相同或相似兵器用字的都盡量排在一起，其余的則另行排列。

二、相關用字比較

序號隸定《殷墟甲骨刻辭類纂》編號甲骨文字形詞義東巴文編號東巴文字形詞義

1殳0993兵器的一種《譜》1075 戟

2戈2395兵器之一種《譜》1071 矛

3戚2446古代兵器名，斧的一種《譜》1073 搭矛架

4戉2448古兵器名，即大斧同“鉞”《象》1472矛折

5兵2526兵器名

6斧2535兵器名《譜》947斧

7刀2476兵器名《譜》1076

《譜》1077

大刀

刀

《象》1471 刀折

《象》1467搭刀架

8《譜》1078劍

9《譜》1079鞘

10弓2613射箭之具《譜》1059弓

11《譜》1060弓衣(套)

12《譜》1062 弩

13矢2542箭《譜》1063 矢

《譜》1064簇、箭頭

《譜》1066 利箭

《譜》1067神箭

14朿2571箭簇《譜》1068搭箭架

15箙2561盛矢之器，俗稱箭袋《譜》1065箭囊

16圅2563箭袋

17胄0734(1)甲胄

(2)頭盔《譜》809

《譜》1089

《譜》821

《象》1507

《象》1509

《象》1508

《象》1510()

甲.

鐵冠，武士戴之

胄

護心甲

護手

護手甲

盔

18《象》812 勇士褲

19《譜》825腰帶

20《譜》826手套，引強弓之用

21盾1693盾，武器名《譜》1074

《象》1505

盾牌

22干3061以木干編附藤條、樹皮或皮革而做成的盾

232406方盾

24中2925旗幟《譜》1091 旗

253016旗幟

26《譜》1090 號角

27《譜》1093銅架鐵架，戰爭中安置于險要關口

28車3145戰車

29《譜》1092銅刺鐵刺，象坡上有刺，戰爭中使用之

30《象》1501豎起竹刺，以之戳人

31《象》1504飛石頭繩兜

32《象》1369炮

33《象》1511槍炮

34《詞》P20槍藥的量具

35《詞》P99燧石槍

36《詞》P99火繩槍

37《詞》P257爆炸

通過以上比較我們發現，甲骨文和東巴文在近程攻擊兵器上是基本趨同的，比如:戈、斧、刀等字，但甲骨文未見戟、矛、劍、劍鞘等字。結合現有考古資料可知，戟、矛、劍皆為殷周時期常用武器[2]，甲骨文時代已有這些兵器，但暫時還沒發現相對應的文字，這不得不說是一種遺憾。同時我們還發現，東巴文中有較多表現細節性的文字，如“矛折、刀折、搭矛架、搭刀架”等，這些字具有明顯的“畫成其物”的特征，其象形程度較之于甲骨文要高，圖畫性非常強，能充分表現出事物的細微差別。而甲骨文的抽象性更強，它已脫離了圖畫的階段，成了一種成熟的文字符號。但通過東巴文的字形可以窺知甲骨文肇始時的原貌。

甲骨文與東巴文的遠程攻擊兵器都有弓、矢、鏃，以及裝弓箭的箭囊，東巴文里還有利箭、神箭等強調“箭”的字，這些字常見于東巴經典中的一些史詩性篇章，比如《創世紀》《黑白戰爭》中就出現了大量的“利箭”“神箭”等字。就其造字印象來看，東巴文反映了納西先民的一種主觀愿望，希望在與敵人對抗時能夠以攻擊性更強的箭支取勝，特別是“神箭”一詞完全就是宗教性的展現。東巴文還有一個“弩”字，甲骨文則無。據考古驗證，弩的出現應不晚于商周時期，春秋時期“弩”即一種常見的兵器。《韓非子·說林篇》:“羿執鞅持桿，操弓關機。”此處的“機”，宜解釋為弩機，所記之事的年代在商周以前?！吨芏Y·夏官司馬》:“司弓矢掌六弓四弩八矢之法，辨其名物，而掌其守藏與其出入。中春獻弓弩，中秋獻矢箙?！边@都說明中國發明原始木弩的時間應不晚于商周時期，也就是說，甲骨文時代“弩”已存在，即使暫仍未發現此字，也可以通過東巴文去推知其形貌。

東巴文除了弓、矢、鏃、弩外，還出現了非常重要的飛石索、火藥和火槍等兵器。飛石索是一種古老的武器，東巴文所反映出的飛石用主要有兩種使用方法，一是把石碓攔于高險之處，當人經過時，讓其滾落而擊人，字即是如此;一是把石頭置于繩兜之中，拋擲以擊人，在納西地區，現在還有人用之擊鳥，字即是如此。同時東巴文中還有一種，即飛石繩兜，也是把石頭置于繩兜之中，然后拋擲擊人，只是釋放方法不同，它需要握住繩子兩端使其旋轉，然后根據攻擊對象的方向，突然放其一端，使石球引索而出，以之擊人、物等。這和北宋《武經總要》中所記載的炮相似，這種炮其實也就是一種利用杠桿原理支撐的拋石機，把巨石遠拋以打擊敵人，主要運用于攻城作戰。

東巴文中還出現了“火藥”“火槍”以及與之相關的“爆炸”“槍藥的量具”等文字，這在甲骨時代是難以想象的。據史籍記載，煉丹術導致了火藥的發明，但火藥在唐代發明以后，卻未能立即用于兵器，用火藥作為武器，最早見于宋代，常見的有霹靂火球、鐵嘴火鷂、火箭和蒺藜火球等。不過，用于實戰的管形火器到元代才制成，如銅鑄火銃。元末明初，火銃這種武器已較多地用于戰斗。東巴文的字就是火銃形，說明此字出現的最早年代也不會超過元代，而甲骨文的產生至少在商代以前，兩相比照，由東巴文足以證明甲骨文產生之古老。

甲骨文所反映的防御工具主要有盾、、干幾種。據考古發現，安陽殷墟侯家莊1004號大墓出土的銅胄、皮甲和木盾之類的防護裝具，幾乎是甲骨時代的所有防裝了，就其分類來看，也明顯不如東巴文所反映之字多。東巴文中出現了甲、護心甲、護手、護手甲、盔、勇士褲、胄、盾牌、鐵冠等字，其分類相當仔細，可謂從頭到腳皆有可防之物，這也充分的說明，東巴文產生時代的文明程度要遠遠高于甲骨時代，同時也證明了甲骨文字產生的年代更為久遠。

在以上文字中我們還看到，兩種文字中都出現了“車”字，不過，甲骨文中的“車”用語戰爭，而東巴文中的“車”(《譜》1154)并不用于戰事。甲骨文時代的戰車由獨轅、雙輪、車輿(車廂)三大部分構成，作戰時由駟馬或雙馬拉車，三兵士站在車廂上，駕車者在前，余二人一左一右，左持弓矢遠射殺敵，右持長矛與敵格斗。甲骨文有車戰，而東巴文沒有，究其原因，這和兩種文字造字時所處的地理環境和社會背景相關的。甲骨文產生于中原，屬平原地區，戰車在戰場上可以左沖右突，發揮強大的威力，但是戰車若在高低不平之地，特別是在丘陵高山地區就不便使用了。而納西人生活的地區正是多高山丘陵之地，如李霖燦先生所說:“原來所謂的‘木里王國’實在是一個山的王國，人民全在山縫中過生活，尤其是無量河谷一帶，推戶仰望，一峰當門，天地為滿?！盵3](P32)很明顯，也只有在這些地理環境中才方便使用(銅架鐵架)、(銅刺鐵刺)、(竹刺)等。由此可見，地理環境和社會背景的不同，對造字有著非常重要的影響。

三、結論

由以上比較可知，甲骨文和東巴文雖然都是古文字，卻呈現出迥異的形式與風格。這并非兩個時期與地方發明和使用文字的主體之間有意識的創造力有差異，而是在自然地理條件、政治、宗教等眾多外部因素的影響下，選擇了不同的材料、工具和方式等內部因素來滿足要求，最終呈現的解決方案不同。陳夢家先生曾說:“卜辭中的殷代文字，是傳流下來最古的文字，在它以前，應該至少還有500年左右發展的歷史，也就是說在紀元前20世紀已經開始或已經有了文字。中國文字(漢字)發源于圖象，逐漸經過簡化和人為的改作成為定形的簡省的概略的象形，作為記錄語言的符號。”[4](P144)董作賓先生也曾說:“么些(納西的另稱，筆者注)象形文字，本是一種較為原始的文字，嚴格說來，與其說它是文字，不如說它是圖畫，它實在只是介于文字與圖畫之間的繪畫文字”[5]。甲骨文源于圖象，而東巴文字又是圖畫文字，所以把二者結合起來進行比較，對弄清漢字發展的脈絡具有舉足輕重的作用，為我們更清楚地理解東巴文也提供了依據。

(基金項目:本文系西南民族大學青年項目。)

注 釋:

[1]何志武.納西族的古文字和東巴經類別[A].郭大烈，楊世光.東

巴文化論集[C].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85:156.

[2]郭寶鈞.殷周的青銅武器[J].考古，1961，(2).

[3]李霖燦.麼些族文字的發生和演變[A].李霖燦主編.么些研究論

文集[C].臺北:臺灣故宮博物院，1984:32.

[4]陳夢家.殷墟卜辭綜述[M].北京:中華書局，1988:144.

[5]董作賓.從么些文看甲骨文[A].李霖燦.么些研究論文集[C].臺

灣:臺北故宮博物院，1984.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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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陳夢家.殷墟卜辭綜述[M].北京:中華書局，1988.

[3]胡厚宣.甲骨探史錄[M].北京:三聯書店，1982.

[4]胡厚宣.全國商史學術討論會論文集(《殷都學刊》增刊)[C].

俺樣:殷都學刊編輯部，1985.

[5]黎虎.夏商周史話[M].北京:北京出版社，1984.

[6]方國瑜，和志武.納西象形文字譜[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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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李霖燦.納西族象形標音文字字典[Z].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1.

[8]洛克.納西語英語百科辭典(上下冊)[Z].羅馬:意大利東方學

研究所，1963/1972.

(張毅 四川成都 西南民族大學預科教育學院 6100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