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的傳承

摘要:魯迅文學創(chuàng)作的價值不僅顯示在他的同時代里，更重要的是在后來的歲月中的不朽的延續(xù)，特別是在新時期小說的創(chuàng)作中，常常可經(jīng)窺見魯迅的影子。其中人物形象塑造上的魯迅傳統(tǒng)一直是關注的重點。

關鍵詞:新時期小說;人物形象;魯迅傳統(tǒng)

中圖分類號:I24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0)03—0079—02

魯迅是二十世紀中國文壇杰出的藝術(shù)大師，他的精神深刻影響著的一代又一代的中國現(xiàn)代作家和知識分子。“幾乎所有的中國現(xiàn)代作家都是在魯迅開創(chuàng)的基礎上，發(fā)展了不同方面的文學風格體式，這構(gòu)成了中國現(xiàn)代文學的一個獨特現(xiàn)象。”①當我們把目光放到新時期以來的文學創(chuàng)作上，驚異地發(fā)現(xiàn)魯迅先生所開創(chuàng)的傳統(tǒng)在一部又一部作品中被深刻地理解與詮釋。

一、當代阿Q

阿Q這個人物是魯迅先生塑造的一個不朽的文學典型，魯迅先生要用阿Q“畫出這樣沉默的國民的靈魂來”②，繼而去改造國民劣根性，并且他又說“我還怕我所看見的并非現(xiàn)代的前身，而是其后，或者竟是二三十年之后。”③我們深感魯迅先生洞察之銳利，直到改革開放二三十年后的今天，社會上仍有許多阿Q式的人物存在。當代作家們張揚起“五四”以來啟蒙精神的大旗，以犀利的筆觸去刻畫那些仍舊愚昧麻木的靈魂，在國民性批判的道路上俞行俞遠。

“不少人認為，當代作家中，余華跟魯迅走得最近。”④就連余華自己也說過:“我覺得在我內(nèi)心深處和魯迅非常的接近。”⑤余華的創(chuàng)作是靠近魯迅的，無論是對于底層人的關注，還是對歷史、現(xiàn)實的思考，都有與魯迅相通的地方。他雖然沒有發(fā)表過像魯迅那樣的啟蒙宣言，但是他卻在潛意識中踐行著啟蒙的創(chuàng)作理想。他把阿Q作為國民劣根性的參照，批判底層人民的麻木和愚昧。《許三觀賣血記》中的許三觀，他的遭遇固然令人同情，然而他的麻木愚昧也令我們憤慨。當發(fā)現(xiàn)許一樂并非親生時，他背后痛罵何小勇卻又缺乏直面何的勇氣，而在何出車禍后幸災樂禍。許三觀在妻子、兒子面前是強者、是支柱，而這一切不過是虛假的尊嚴罷了。他同阿Q一樣不覺醒，活在自我構(gòu)造的虛幻的精神世界中。為了娶妻賣血，為償還兒子打架費賣血，為許一樂籌住院費賣血或許都情有可諒。而為了給“情人”加營養(yǎng)，讓全家吃一頓好飯菜，請二樂隊長喝酒，吃炒豬肝喝黃酒卻全是打的個人主義的小算盤，沒有一件具有深遠意義。魯迅曾說過他選擇小說作為啟蒙的武器的原因:“說到為什么做小說罷，我仍抱著十多年前的‘啟蒙主義’以為必須是‘為人生’，而且是要改良這人生”。⑥魯迅先生的啟蒙是以“立人”為核心的，他關懷人的精神，致力于人的解放，探究人性的存在。余華與魯迅一樣，對國民身上存在的劣根性進行了無情的批判，試圖用筆來喚醒他們麻木的精神，使他們擺脫愚昧麻木，使他們成為有著像刑天那樣精神的頂天立地的真正的人。

蘇童的《罌粟之家》中的陳茂是劉家的長工，當工作隊長到來之后，陳茂翻身得解放參加了革命，然而陳茂不過是準許革命后的阿Q。有了權(quán)利支持的陳茂，革命也僅僅是滿足自己的私欲。他強暴了劉家的女兒劉素子，使得劉素子自殺。陳茂是作為阿Q形象的延續(xù)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強調(diào)了阿Q這類人革命的負面影響:“即使阿Q成了‘革命’政權(quán)的領導者，他將以自己為核心重新組織起一個新的未莊封建等級結(jié)構(gòu)。”⑦作家們實質(zhì)上是將批判的矛頭直指當今社會中那些被權(quán)力金錢異化，喪失人的精神與理智的人。仍是秉承著魯迅先生“立人”思想以達到深化啟蒙的目的。

二、狂人再現(xiàn)

《狂人日記》是魯迅第一篇白話小說，通過一個迫害狂患者的口控訴了中國幾千年來封建禮教“吃人”的本象，看似瘋狂，實則是真理的追求者。當代作家們對這一形象所具備的強烈的叛逆精神深深折服，在他們的筆下，“狂人”形象得到進一步展示與發(fā)展。

在馬原的作品《虛構(gòu)》中，“我”在瑪曲村這個麻風病隔離區(qū)與麻風病人做愛，通過這種性愛的體驗展示了麻風病人的可愛和淳樸，也使自我重新感覺生命的存在。與麻風病人做愛，這豈不是瘋了?但是也許馬原以這種想象瘋狂的行為模式去對中國傳統(tǒng)的性文化進行沖擊。性歷來作為民族家族繁衍而存在，具有著生殖意義。千百年來，性都是被束縛于這樣傳統(tǒng)文化的框架之內(nèi)。馬原對傳統(tǒng)文化、道德、理性進行挑戰(zhàn)，讓人回到了心靈、身體雙重的感性層面，承繼著魯迅反叛傳統(tǒng)的精神。

余華的作品《一九八六年》，意指一九六八年。那一年失蹤的歷史教師回來了，他向已經(jīng)改嫁的生活平靜的妻子發(fā)出了尖叫，因為他早已經(jīng)變成了瘋子。他在自己的身體上展示著古代的各種酷刑:墨、劓、宮、凌遲，然而小鎮(zhèn)只是把他當作一個瘋子，他的自虐僅變成了“奇觀”和“奇聞”。福柯指出以刑罰這種方式來組織訓練人的身體，可以提供一種順從的富有生產(chǎn)力的和訓練有素的勞動力資源。身體“只有當它既是一種生產(chǎn)的身體又是一種被征服的身體的時候，這個身體才成為一種有用的力量。”⑧權(quán)利能使人的身體絕對的服從。余華通過這樣一個瘋狂的知識分子的自戕，不僅表現(xiàn)了對于高居人的身體思想之上的權(quán)利的批判，還使我們看到這種殘忍的刑罰的目的，可能是在于喚起人的消失的對“文革”的記憶，以刑罰的效果達到讓人們不忘歷史的慘痛。與狂人發(fā)現(xiàn)的歷史書上“滿本都寫著兩個字是“吃人!”以及發(fā)出的“救救孩子”的喊聲遙相呼應。

三、落后女性

女性是魯迅作品中經(jīng)常被刻畫的對象，像《祝福》中的祥林嫂、《明天》中的單四嫂子，《離婚》中的愛姑、《傷逝》中的子君等，這些女人是舊中國地位最低、命運最悲慘的一群。魯迅在作品中不僅對于他們的悲慘處境寄予了深切的同情，挖掘了她們被損害被侮辱的根源，更是冷靜地刻析了她們的弱點，為她們的解放尋找出路。新時期女性們的社會地位提高了，再不會墮入到祥林嫂那樣被夫權(quán)、族權(quán)、神權(quán)壓迫的境地，但是整個社會仍然被父權(quán)文化所統(tǒng)治，而且來自千百年來人類種族的心理積淀——集體無意識，仍將女性困在以男性為中心意識的泥潭中，女性們?nèi)允菦]有獨立自主意識的一群，絕對稱不上是自覺的現(xiàn)代女性。

新中國成立后，在城市家庭的兩性位置中，一些女性把男性的寬容以及平等的姿態(tài)當成了女性解放，但這實際上是來自外部環(huán)境變化刺激下的幻覺，真正的女性解放不僅來自于男性的改變，更主要是婦女獨立意識的覺醒。王安憶的作品《逐鹿中街》冷靜地指出了這種覺醒的潰敗，38歲的老姑娘陳傳青為丈夫古子銘創(chuàng)造了一個兩情相悅的家庭氣氛，她規(guī)定了丈夫的生活模式，她辭去了工作，全心全意照顧古子銘，換來的卻是古子銘的逃避。于是大街成為她追逐丈夫的戰(zhàn)場，如子君一樣“又開始了往事的溫習和新的考驗”。逐鹿中原中的男性是英雄是豪杰，而逐鹿街中的女人的戰(zhàn)場只不過是從客廳擴大到街上，這是女性的悲哀。陳傳青對古子銘追逐的強悍假象恰恰暴露的是女人對男人深深的依賴，而且由于她辭掉了工作，喪失了經(jīng)濟來源，她對男人的這種依賴更深。她在家庭中必須以其他方式來彌補她與丈夫的這種距離，從而平衡表面上的兩性平等。于是她向男人諂媚，就如同子君發(fā)現(xiàn)了涓生的改變之后變得“緩和得多了”，為什么男性永遠是女性的意識形態(tài)呢?

魯迅對婦女的悲慘處境給予了深切的同情，并站在平等的角度分析她們的弱點，關注婦女解放問題。新時期女性作家們在對魯迅提出的婦女解放問題上的探索更為深遠，不僅從社會層面探討女性缺乏自主意識，更是從意識形態(tài)層面加以挖掘，站在女性的立場上對女性的剖析更為深刻。

四、孤獨者

知識分子的命運是魯迅筆下重點關注的對象，而其后的一代又一代作家也無時無刻不在沿著這一主題前行。

魯迅關注知識分子命運的同時，也在思考知識分子的尋路體驗，因此成功地塑造了“孤獨者”魏連殳這一人物形象。閻真的《滄浪之水》可以說是二十一世紀初抒寫知識分子命運的典型作品。它的主人公池大為與魯迅筆下的魏連殳有著極為相似的一面。池大為在“權(quán)與錢”為話語權(quán)的社會環(huán)境中，用父親珍藏的《中國歷代名人素描》這本書構(gòu)筑自己全部的精神世界，然而當他真正進入社會后，他的精神卻受到了權(quán)錢的致命沖擊。最初他試圖依靠一己力量來改變衛(wèi)生廳的現(xiàn)狀，但他很快發(fā)現(xiàn)，他的這種抗爭不僅毫無作用，反而卻是自己日益陷入困境。于是他由抗爭轉(zhuǎn)為無奈的接受，但是接受并不代表就能走出生活困境。于是，池大為的精神根基開始動搖。到兒子被燙傷，他做出了根本性改變，開始拍馬、討好，無所不為，沒有幾年成了衛(wèi)生廳的廳長。他已完全放棄了對傳統(tǒng)人文精神的堅守。物質(zhì)上他得到了榮譽、地位、金錢，可是在精神上他成了一個虛無主義者，他選擇了魏連殳式的墮落，成為一個徹底的孤獨者。池大為與魏連殳都曾在面對現(xiàn)實問題時自省過求索過。但走的卻是同一條路:堅守—逃離—墮落。當傳統(tǒng)的精神資源在當代社會中失去了價值和意義后，知識分子應該以怎樣的姿態(tài)面對現(xiàn)實，應該堅守什么?

在20世紀20年代，魯迅關注的重點在實現(xiàn)人的現(xiàn)代化，即“立人”思想。當代作家們面臨的是基本實現(xiàn)現(xiàn)代化的社會，然而在日益物質(zhì)化的當今社會下又出現(xiàn)了關于人的諸多問題:如貧富差距過大，失業(yè)、人性變異等等。關于人的精神的現(xiàn)代化是仍須探尋的。所以當代作家們自覺地尋到了魯迅所指出的“立人”道路，為國人真正獨立自主，成為具有現(xiàn)代化精神的人筆耕不輟。

注釋:

①錢理群、溫儒敏、吳福輝:《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三十年》，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29頁。

②魯迅:《俄文譯本<阿Q正傳>序》，《魯迅全集》第7卷，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82頁。

③魯迅:《<阿Q正傳>的成因》，《魯迅全集》第3卷，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379頁。

④徐正林:《先鋒余華》，浙江文藝出版社，2003年版，第133頁。

⑤徐正林:《先鋒余華》，浙江文藝出版社，2003年版，第132頁。

⑥魯迅:《南腔北調(diào)集·我怎么做起小說來》，《魯迅全集》第4卷， 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526頁。

⑦王富仁:《中國反封建的思想革命的一面鏡子—<吶喊>、<彷徨>綜論》，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86年版，第31頁。

⑧路易斯·麥克尼:《福柯》，賈堤譯，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95頁。

(責任編輯/王麗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