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尖底杯是商周時期廣泛分布于重慶峽江地區的一種陶容器,普遍認為它是與古代鹽業有關的一種陶器。本文分析了各遺址中尖底杯的不同堆積景觀,指出了它們與鹽業生產和消費的對應關系;另從微痕觀察等角度進行了多方面論證,認為尖底杯不是曬鹽或熬鹽的器具,而是制作鹽模的工具,并分析了其具體使用方法和其它功能。
關鍵詞:三峽地區;尖底杯;鹽業考古;鹽業遺址
中圖分類號:K875.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9864(2010)02-0035-10
一、尖底杯的發現與研究簡述
尖底杯是一種圓錐形、直口、尖底的陶質容器,主要分布于四川盆地內,在鄰近的鄂西、陜南也有不同形式的尖底杯存在。這種陶容器出現于三星堆文化,盛行于十二橋文化,衰落于“瓦渣地文化”階段,但在東周文化遺存中也還有少許殘留。
尖底杯發現時代較早。早在1957年,四川省博物館在調查川東長江沿岸古遺址時,就在忠縣(洽/甘)井溝遺址(位于(洽/甘)井河入長江口處,包括今哨棚嘴、瓦渣地等遺址)采集到3件這種陶器,并在隨后的調查報告中,將其正式命名為“尖底杯”。1958年,為配合三峽水庫建設開展的文物調查中,再次于(洽/甘)井溝遺址中采集到尖底杯。此后,四川盆地內開展的一些考古發掘中,陸續發現了大量的尖底杯。1997年三峽文物保護工作正式啟動后,大量的商周遺址中均普遍發現了尖底杯。從目前的情況來看,重慶庫區凡是具有商代至西周遺存的遺址,絕大多數都或多或少有尖底杯存在。近幾年的考古發現表明,在庫區以外的重慶地區,也有尖底杯出土。如烏江下游的酉陽縣清源遺址、鄒家壩遺址,嘉陵江下游的合川沙梁子遺址,涪江下游的合川河嘴屋脊遺址、猴清廟遺址,說明尖底杯廣泛分布在以重慶地區為重心的四川盆地。
由于尖底杯在中國其他地區基本不見,具有非常強烈的地域特色,所以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除在一些考古報告中對尖底杯開展了類型學分析外,近年亦有專門的文章研究尖底杯。在考古報告中對出土尖底杯介紹較多的有:成都十二橋遺址、雅安沙溪遺址、豐都石地壩遺由,但僅局限于本遺址。專門的研究文章有孫華、曾先龍先生的《尖底陶杯與花邊陶釜——兼說峽江地區先秦時期的魚鹽業》、以及巴鹽先生的《尖底杯:一種可能用于制鹽的器具》。兩篇文章。前者主要從類型學角度對尖底杯進行了研究,后者主要根據尖底杯的尺寸、底部形態進行了分類,均取得了較大的收獲和新認識。
就重慶峽江地區發現的尖底杯看,形態豐富多樣,但最常見者有兩種:一種是含大量細沙的沙泥質、多為紅陶的尖底杯,因形似羊角,學界稱為羊角杯或角狀尖底杯;另一種是細泥質抹光的、多為黑色或灰黑色的尖底杯,因形似炮彈,學界稱其為炮彈尖底杯。
目前學界大多數同意尖底杯是一種與鹽業生產相關的器具,但至于它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是什么?究竟有何種功能?仍未有統一意見。大體說來,主要可以分為兩種觀點:一種認為尖底杯是制鹽工具,制鹽的具體方式又有曬鹽和煮鹽之分歧;另一種認為尖底杯不是直接生產鹽的工具,而是制作鹽模的器物。
本文擬從堆積景觀、器物使用痕跡、功能推測三個方面對尖底杯展開研究,以略抒管見,希起到拋磚引玉的作用。
二、尖底杯的堆積景觀
三星堆文化時期的尖底杯為厚胎飾繩紋的尖底杯,迄今只在重慶極個別遺址有發現,且數量也僅見兩件,是角狀尖底杯的前身,目前尚難以從堆積景觀上對其作出判斷。
十二橋文化瓦渣地文化時期,尖底杯開始大量出現,在各遺址中其出土情況有較大不同。任何事物都有產生、發展和消亡的過程,尖底杯與此相對應的分別是生產、使用和消耗三個過程。雖然各過程的目的、手段不同,但相應的各階段均會產生相應的副產品堆積,由此形成三種堆積景觀:生產型、使用型、消費型。三種堆積景觀中,尖底杯的埋藏在前兩者中呈集中型分布,后者呈散點狀分布。
(一)生產型堆積景觀
生產型堆積景觀就是生產尖底杯過程中產生的相關堆積,一般均與窯業生產相關,并以陶窯為中心,堆積了較深厚的單一的尖底杯廢品。目前主要見于重慶忠縣瓦渣地遺址、哨棚嘴遺址。生產型堆積景觀與使用型堆積景觀相距一般較近,便于向其輸送產品。
瓦渣地遺址位于長江左岸的二級階地上,遺址東臨長江,北隔選溪河與(洽/甘)井河口的哨棚嘴遺址相望,范圍約15000平方米,海拔高度約145-165米。遺址表面散布大量以花邊口沿的繩紋圜底釜殘件為主的陶(瓦)片,故名。該遺址主要有新石器時代晚期和商周時代兩種不同的考古學文化遺存。商代末期至春秋中期的遺存是以大量中口釜、尖底杯的陶片堆積為代表,這一時期的遺存目前已經劃分為連續的三個階段,第一段為西周前期前后(上限可以到商代末期),第二段為西周后期左右,第三段為春秋前期或稍后。春秋中期以后,該遺址的制陶(這里指為熬鹽燒制的專用容器)在春秋中期停業,以后再沒有恢復。
忠縣瓦渣地遺址是一處“堆積深厚,陶片層層壘疊的具有獨特埋藏景觀的一個遺址”。1997年和1998年,北京大學在發掘該遺址時,在早期“沖溝”內,發現了大量的商周時期陶器碎片,其文化堆積幾乎是以這些陶片堆積起來的。其中的第7大層,可辨陶器主要是角狀尖底杯,簡報懷疑是溝兩側附近的專門燒制這類器物的陶窯,將燒殘的器物遺留在溝內所致。
事實上,考古工作者在該遺址發現了陶窯的殘跡:地面上有紅燒土硬面。其實,早在1959年,四川省長江流域文物保護委員會文物考古隊在忠縣(洽/甘)井溝遺址汪家院子地點(即今瓦渣地遺址)的試掘中就發現有一座陶窯,在窯中出土了“角杯”200余件。據有的文獻介紹,在后來發掘中,還發現“有圓形的窯灶一類遺跡”。
哨棚嘴遺址在2001年的發掘中,也清理出一座燒制尖底杯的陶窯(Y3),窯灶內裝有角狀尖底杯上百個,這個陶窯及附近地上散布著成層的尖底杯殘品,說明這些窯灶絕不是為了提供日常生活用陶器的陶窯,而是某種工業遺址的遺存。
(二)使用型堆積景觀
使用型堆積景觀就是利用尖底杯作為工具,生產產品(鹽)過程中產生的堆積。此類景觀中以鹽灶和其他生產設施為中心,堆積了大量單一的尖底杯,以中壩遺址最為典型。
忠縣中壩遺址位于忠縣(洽/甘)井河中游的(洽/甘)井鎮佑溪村。該遺址曾于20世紀50年代末作過試掘,1997年以來,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進行了連續8年的大規模發掘,發現了自新石器時代至明清時期的大量的古代遺存。目前研究的結果表明,該遺址是一處古代制鹽工業遺存。
先秦遺存是該遺址的主體堆積。忠縣中壩遺址是出土角狀尖底杯數量最多的遺址,在該遺址商周時期文化堆積中,尖底杯也是該時期數量最多的一類器物。據1999年發掘的DT0202探方中取1米×1米采樣區統計,尖底杯有下列堆積現象:
1.從第56層開始出現角狀尖底杯。但直至第51層,其總量僅占該層陶器的5%,第50層增至23%,第49b層激增至75%以上。
2.角狀尖底杯的衰退亦極其迅速,第49a層時銳減至7%強。取而代之的是此前僅占5%左右的大口短身尖底杯,第49a-48層,后者躍升至25%,此后迅速回落并走向消亡。
3.與尖底杯衰退的同時,厚胎花邊口圜底罐逐漸成長起來。到49a-35b層時,大小不甚勻稱的花邊口圜底罐成為主流,比例占50%-80%以上。
該類堆積往往數量大,遺物類型單一。同時,由于生產工具的變革,新的器具出現后,只要一被大量使用,很快便替代了原先的生產器具,但堆積的特征并沒有根本改變。
忠縣鄧家沱遺址可能也屬于此類遺存。該遺址隸屬重慶市忠縣新生鎮鄧家村第二村民組,處于長江左岸河床邊上的一塊一級山前臺地。2001年以來,鄭州大學三峽考古隊對其進行了多次正式發掘,發現了新石器、商周、秦漢、唐宋和明清等五個時期的文化遺存。其中,商周時期文化遺存最為豐富,而且頗具特色,具有較高的研究價值。
該遺址2001年發掘的商周堆積主要分布在三角形臺地的右腰附近,堆積比較厚,一般堆積厚度在60-110厘米,遺跡遺物豐富。出土的器物中,尖底杯所占比例最大。其中,在一個面積不足60平方米、體積約20立方米的單位中集中出土2萬余枚,而其他類型的器物則不足百件。在這2萬余枚尖底杯的堆積中,廢棄堆積厚度約在40厘米左右,從上到下看不出有層次之別,只是在錯亂的堆積中有上層多碎片、下層多完整器之感,而且近三分之一是完整的,有不少完整器是或二、或三相套疊在一起廢棄的。其次,從廢棄形式看,尖底杯以集中廢棄為主。前述2萬余枚尖底杯這種一次性集中廢棄如此眾多的單一器皿,在三峽地區極其罕見。發掘者認為,“忠縣鄧家沱遺址西周時期的文化遺存應該是制鹽產業廢棄后遺留下來的遺存”。
2003年的發掘,考古工作者在鄧家沱遺址又成功地剔剝出西周時期生產廢棄堆積場面,層面上廢棄有大量的紅燒土塊、尖底杯、船形杯、陶罐等,展示出當時宏大的生產場景。
(三)消費型堆積景觀
消費型堆積景觀就是消費尖底杯及其產品過程中產生的廢棄堆積,是一個具有完整生命鏈尖底杯的最后階段。消費型堆積景觀是最常見的一種堆積狀態。
消費型堆積景觀由于屬于消費的尖底杯及其產品只是日常消費的一部分,所以不像前兩種堆積中尖底杯單一而數量龐大,而是僅為眾多生活陶器中的一部分,也不見窯爐和制鹽遺跡。
一般發現有一定數量尖底杯的遺址屬于此類堆積景觀。從鹽的角度看,如豐都縣石地壩遺址即為典型消費型遺址。石地壩遺址位于豐都縣高家鎮長江右岸,系一處十分重要而典型的商周聚落遺址,1999年度發掘發現了可以辨認的尖底杯個體至少141件,在該遺址商周遺存中數量居第二位。尖底杯的埋藏主要散布在當時的地表活動面與部分灰坑中,與大量的圜底罐、尖底盞等共存。發現的尖底杯均為殘器,部分可以復原,無完整器。
由于鹽消費是一種普遍的行為,所以各地的商周遺址均普遍發現有尖底杯。但是,三峽制鹽遺址主要采用角狀尖底杯,可以通過角狀尖底杯的分布范圍來確認其行銷范圍。在峽江地區,幾乎大多數商周遺址都發現有一定數量的角狀尖底杯;在烏江流域的下游地區,考古工作者在酉陽鄒家壩遺址、清源遺址也發現了角狀尖底杯;嘉陵江流域的沙梁子遺址、近年來發掘的猴清廟遺址均發現有角狀尖底杯。雖然成都平原等地也發現有一定數量的尖底杯,但均未見角狀尖底杯,由此看來,三峽鹽業商周時期的行銷范圍主要在重慶峽江地區、烏江下游地區和嘉陵江下游地區。
三、尖底杯非曬鹽、熬鹽器具
尖底杯如果是制鹽器具的推測無誤的話,那么它究竟是怎樣發揮作用的呢?前面曾介紹過目前的兩種流行認識:一是曬鹽,二是煮鹽。但其實這兩種認識都有偏差。
曬鹽說認為將尖底杯插于沙灘上,既有利于器物放置的穩定性,又可利用峽江地區夏季豐富的熱能使鹽鹵蒸發,得到鹽晶。。但是曬鹽說的漏洞是非常明顯的。首先,三峽地區不具備曬鹽的氣候條件。雖然從氣溫上來說,三峽地區屬溫濕的中亞熱帶氣候,年均氣溫在長江流域較高,甚至接近嶺南地區。但是三峽的“高溫”并不是日照帶來的。這里除了秋季天多晴日,云淡天高外,其余季節多陰天。峽谷內“朝云暮雨”,變化無常的天氣是人所共知的。即使在難得一見的艷陽天,由于峽谷深邃,谷底接受日照的時間也是非常短的,多年氣象觀測表明,冬季,僅中午前后二三個小時可見陽光,夏季日照也僅五六個小時。要想在這樣短的時間內曬鹽,又缺少風力蒸發,是難以想象的。其次,尖底杯體量小。炮彈形尖底杯一般內口徑約8-10厘米,內高10-15厘米,可以裝水約0.9-1.4千克;角狀尖底杯一般內口徑約4-6厘米,高6-10厘米,可以裝水約0.4-0.7千克。以地下鹵水一般的濃度,這樣的容量只能曬出極微量的鹽,難以大規模生產。如果在曬制過程中不停地添加鹵水,雖可得到較多的鹽分,但極大地增加了勞動量,也增加了曬鹽的時間,從生產的角度看,難以維持。此外,尖底杯放在沙地上,雖然能解決穩定問題,亦能增大與沙粒的接觸面積,有利于熱傳導。但有過沙地生活經驗的人都知道,陽光下沙地表面的沙粒溫度可以很快升得很高,但下面的沙粒溫度卻并不高。由此看來,深插沙底的尖底杯很難得到足夠的熱量。而尖底杯腹深、口徑小,它們得到陽光眷顧的面積亦十分有限,難以曬鹽。第三,據文獻記載來看,我國采用曬鹽技術的時代偏晚,且一般不借助陶容器,而是利用大塊的平地做鹽田。池鹽的制作是我國最早采用“曬鹽”技術的,山西解池的池鹽最早就是利用風力和日照制成的,但在先秦以前,這種技術一直處于十分原始的狀態,直到唐代,墾畦營種法(曬制池鹽的方法)的成熟才使曬鹽技術真正成熟和大規模生產成為可能。
煮鹽說認為尖底杯及稍晚的花邊圜底小罐均為煮鹽器具。但是煮鹽說遇到的難題是:尖底杯如何放置在鹽灶上?曾先龍等參照國外的考古發現設計了以柵格形式支撐的尖底杯熬鹽技術。但尖底杯熬鹽具有一些效率上的問題。第一,如果在一個鹽灶上放置幾十上百枚尖底杯,古人何不直接置一大陶罐?從容量上看還要更大一些。第二,從技術層面上看,放置多枚尖底杯顯得十分繁復,不如一個或幾個大陶罐來得簡單;況且,多枚尖底杯底部局部出露的受熱面小,加上互相之間的空隙,受熱面遠遠不及大型陶器的底部。第三,單個尖底杯內的熬鹽量十分有限。按通常3-4波美度的鹵水計算,角狀尖底杯一杯鹵水的含鹽量不過幾克,即使經過濃縮后的鹵水,含鹽量也是很少的。據中壩遺址采用比尖底杯容量大幾倍的小圜底罐所做熬鹽實驗顯示,一罐鹵水并經數次添加后燒煮結晶出的鹽也不過8克。顯然,熬一次鹽需要非常多的程序(生火、架杯、添鹵、刮鹽等),這種方法的效率是極其低下的。如果反復加鹵,杯的容量有限,也是徒然浪費人力的。與使用大型陶容器相比,其效率顯然難以滿足商品化生產。
在民族志材料中有一些使用小型容器熬鹽的例子,但均為自產自銷。而重慶以中壩遺址為代表的古代制鹽遺址,尖底杯和圜底罐的堆積數量驚人,且其容量大小在同時期顯得比較一致,這說明商品化、標準化生產是非常明顯的。德國Saale河谷的制鹽遺址里,考古發現在青銅器時期晚期(1000a,BC)開始的600年左右的時間里,遺址內有大量的小型與制鹽有關的容器,但非直接熬鹽器具。
尖底杯作為直接熬鹽的器具在考古中缺少直接證據。相反,以大容量容器熬鹽的證據卻更充分。中壩遺址發現有多座“龍窯”,這種“龍窯”與成都羊子山漢畫像磚上的窯灶極其相似。羊子山畫像磚上的熬鹽器具為大型容器,一灶五孔,每孔一器。中壩發現的“龍窯”時代多數屬漢代,最早可上溯到新石器時代末期。商周時期由于種種原因未發現“龍窯”,但這一傳統應當未中斷,其制鹽方式很可能和漢代差不多:即使用大型容器,只是材質方面與其(特別是東漢鐵牢盆)有所不同罷了。
這樣看來,尖底杯作為直接熬鹽的器具的認識顯然缺少證據支持。
四、尖底杯使用殘痕觀察
目前,學界對尖底杯的形態、制作技術的研究比較重視,而對于器物的生產和使用過程中遺留下來的殘痕的研究不太重視。筆者1999年在發掘豐都石地壩遺址時,就發現使用殘痕可能對于確定尖底杯的功能具有關鍵作用。李峰先生在發掘鄧家沱遺址時也注意到了這一問題。近年來,筆者實地觀察了忠縣中壩、豐都縣石地壩、涪陵區鎮安、酉陽縣清源、合川區猴清廟等遺址出土的部分尖底杯標本,獲得了一些粗淺認識。具體觀察結果如下:
炮彈形尖底杯從微痕上觀察,主要體現在顏色差異上,有下列痕跡值得注意。
一是大多數器物內、外底有灰黑色痕,與器身上部比,顏色分界分明,且下部顏色深。如鎮安遺址1件尖底杯(G1:11),器身上部呈灰黃色,局部有小塊灰斑,下部為淺灰黑色,內壁亦有對應的顏色分界線。但是也有極少數的炮彈形尖底杯,上部顏色深,下部顏色淺。如石地壩T113l⑧:21,上部為黑色,下部為褐色,有少量黑色斑塊,交界線筆直。
二是器物上下顏色分界處,大部分有一條色帶,色帶的顏色較淺,一般呈褐色。色帶的寬度一般較窄而直,與上下顏色均有較大差異,且僅見于外壁。如清源遺址出土的一件(H39:2),泥質灰黑陶,外壁近底處呈深黑色,內壁下部同樣高度以下,也為深黑色。外壁顏色分界處,有一道寬度不等的褐色色帶,將上下截然分開,而內壁則無此色帶。這種情況的尖底杯在中壩遺址、哨棚嘴遺址、瓦渣地遺址、鎮安遺址、石地壩遺址均有出土。
三是部分器物外壁在顏色分界處,有少量偏紅的部分向上伸出。如清源遺址T1442③:12,該器物內底同時還保留有部分灰白垢痕。
角狀尖底杯則有下列特征:
一是絕大多數器表常見起層現象,有的最上層呈灰黃色,極易與胎芯脫落。
二是部分保存較好的尖底杯,可以觀察到杯身尖底及其附近區域,陶色多呈灰色或灰褐色。而上部顏色多呈紅色或紅褐色;中壩遺址出土的一件角狀尖底杯,可以明顯看到底部有一層黑色的似煙炱的痕跡,而與上部和“煙炱”下的器底本色差異明顯。
三是一般下半部火候較高,保存完好,上半部火候較低不易保存。
通過對尖底杯上微痕的觀察,可以得到以下初步認識。
(一)尖底杯杯身上下顏色、火候的差異應當是二次過火造成的結果。
一般說來,陶器在燒制過程中受火不均,產生的顏色斑駁現象不具有尖底杯的兩個特征:一是大多數顏色差異明顯,二是分界總是出現在器身上下部,有很強的規律性。李峰先生也注意到了這一現象,他認為“這種現象難以用燒制過程中擺放位置不同來解釋。因為無論如何擺放都無法達到大部分器物一半呈還原焰一半呈氧化焰的燒制效果。這種現象很有可能是在盛有液體的情況下再經火燒后形成的。”
(二)尖底杯上下顏色、火候的差異應當是在二次過火時還原焰條件下形成的。
尖底杯上下顏色差異主要表現為下部顏色較深,上部顏色較淺。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應當是杯底受火的氛圍與杯身不同造成的。其中炮彈形尖底杯絕大多數通體呈灰黑色,應是在第一次燒制時即使用還原焰形成的結果,而下部顏色偏黑、偏灰,則是在二次過火時進一步受還原氣氛加深的結果。角狀尖底杯上部和下部胎芯多偏紅,應是在第一次燒制時使用氧化焰形成的,而下部顏色偏灰黑,則是在二次過火時受還原氣氛加深顏色的結果;至于那些上下顏色差異不明顯的大量角狀尖底杯,則是由于受器表易脫落,而二次過火不深造成的。
(三)尖底杯應當不是直接放置在“鹽灶”上使用的。因為作為鹽灶,熬鹽時需要多次投柴,無法封閉,是形成氧化焰的理想場所,也就無法形成尖底杯下部的灰黑色痕跡。
(四)尖底杯底的灰白垢痕,應是制鹽過程中,鹽分中的雜質殘留所致。
五、尖底杯在鹽業中的功能推測
尖底杯既非曬鹽、熬鹽的器具,那么它究竟是作什么用的呢?結合尖底杯的使用殘痕看,我們認為它是制作鹽模的器具。
鹽在制作過程中有一些特殊的物理特性。制鹽過程中,鹵水蒸發水分后,析出固體鹽,含固體鹽的料漿(現代稱鹽漿)需經脫水和干燥兩道工藝,才能得到成品鹽。脫水和干燥都是為了脫去濕鹽中的水分,但操作原理是不同的。脫水和干燥過程如鹽漿流動性小,鹽易形成塊狀。現代制鹽工藝為解決鹽易成塊的問題,通常要加松散劑亞鐵氰化鉀,并根據需要的顆粒大小進行粉碎。
因此,古代未除雜質的鹵水在熬鹽過程中,為了不使熬鹽器具因鹽成塊而損壞器具,一般在鹵水成為鹽漿后,就要將其舀出,倒入鹽模中,經晾干或烘烤后使鹽漿結晶成為鹽塊。模子可大可小,材質不限于陶器,從考古學及民族志的例子來看,陶器、木制的模子及植物葉編的容器都有。如澳洲的新幾內亞Baruya部落在制鹽時,將鹽漿放在模子中夯實,最后形成非常結實的鹽塊。東非Kibiro人將鍋放在石支架上熬煮,當鹽開始析出時便撈出放在圓錐狀容器中,這些錐狀的鹽干了以后變得很硬,可以運到市場交換農產品。但考古遺址中一般僅有陶器能被發現。
我們認為尖底杯就是當時的鹽模。在國外的考古發現中,鹽業遺址中熬鹽器具通常為大鍋熬煮,再用小陶器裝鹽漿。前述德國Saale河谷里的遺址的小型制鹽容器即被認為是在用大口陶鍋熬煮后將尚未全干的結晶鹽刮取置放在這些小型容器中再用慢火烤干。用來做鹽模的小型陶器傾向為尖底(或近乎尖底的小平底)或圜底。陳伯楨認為:這種傾向可能具有其功能性。尖底的陶器可能利于插入土中熬煮而不需額外的支架。而圜底的陶器則可能具有受熱面積大易于蒸發的優點。此外,相關的考古發現和民族志資料表明,鹽模用具一般內壁還比較粗糙,在晾曬時可以使水分盡快蒸發。有的鹽模一端還有一些特殊的形狀,以便打碎或折斷器具,從一端向另一端頂出鹽塊。角狀尖底杯亦具有上述特征,一般均較粗糙,內壁常保留有明顯的、粗大的輪制拉坯旋痕,底部多有突棱或轉折,考古發現中常見底部部分。
《水經注·江水一》記載今云陽縣云安鎮盛產鹽,“粒大者方寸,中央隆起,形如張傘,故因名之日傘子鹽。有不成者,形亦必方,異于常鹽矣。”雖然說的是很晚的事了,但我們懷疑這里保留了一些原始的制鹽方法,仍在采用尖底器(不一定是陶質的)或與船形器(另一種鹽模器具)。近似的器物制作鹽模,依鹽模的形狀故有傘子鹽之稱。
中壩遺址的考古發現表明,各個時期的尖底杯雖然有所不同,但在同一時期,多數尖底杯(包括圜底罐)的大小和容量卻比較統一。這反映了制鹽陶器的標準化及最佳化的傾向。標準化的情形常發生在制鹽的陶模或直接熬煮成塊的陶器之上。學者們認為很主要的一個誘因在于均一大小的鹽塊可以作為很好的貿易交換單位,甚至權充貨幣。
假定我們上述的功能推測是正確的話,那么尖底杯又是怎樣放置的呢?在中壩遺址的“房址”(可能是制鹽作坊)內,發現有大量的“柱洞”。在其中一個9米×9米的探方內,共有1200余個,可見其密度之大,很難想象這些是真正的柱洞。據介紹,“在商周之際的柱洞內,發現有較多的角杯及碎片;在春秋時期前后,發現多例花邊圜底罐口上底下正置‘柱洞’口上”。這一現象提醒我們:尖底杯很可能就是擱置在“柱洞”上的。
放置在柱洞上的尖底杯既可以采用晾干的方法,也可以采用烘烤的方法獲得鹽塊。在中壩的房址內,地面上往往有很厚的灰燼層,這些灰燼在熬鹽后有兩種作用:一是可以趁著余溫用來放在柱洞內,或平鋪在地面(上面插尖底杯或放圜底罐)以烘烤鹽模;二是可以作為“淋灰法”濃縮鹵水時的原料。灰燼的這些用途。充分節約了燃料,提高了制鹽的效率。
我們前面從尖底杯上的殘痕判斷,尖底杯普遍有二次過火痕,這正是烘烤鹽模的結果。
尖底杯在還原氣氛下過火,目前分析有兩種可能:
一是尖底杯套燒,哨棚嘴遺址和瓦渣地遺址均有多個套燒的尖底杯出土。但被套住部分因氧化不足而呈黑色或灰色。但是從尖底杯上下顏色分界處看,其直徑往往并不與器口大小一致,且分界有的呈斜線或不規則,另外,內壁的上下分界處與外壁基本上在一個高度,如果套燒的話,應當內部整體供氧不足而呈黑色或灰色。故該種情況是不成立的。
二是在二次過火時將尖底杯直接插入帶火星的草木灰中,或插入盛有草木灰的“柱洞”中,尖底杯受熱,甚至被部分滲炭形成的這種灰黑色。因為這種情況下,一般因供氧不足,而形成還原氣氛。顯然這種情況是最符合尖底杯殘痕的。
此外,少量尖底杯底部顏色的分界處,自此向上常有一團紅色灼火痕,應當是帶余溫的草木灰偶爾因氧氣充足重燃明火時形成的。帶狀分界處的帶狀色帶,應是尖底杯放入洞中時,與洞口接觸處形成的顏色差異。在色帶以下,由于部分灰燼的余溫較高,發生還原反應,故底部為黑色。色帶處由于溫度較高,但與洞口接觸,與土壤間發生化學反應,形成了特有的顏色。色帶以上部分,由于露出地面,所以顏色變化不大。對于溫度不高或直接插入灰燼中的尖底杯,則缺少色帶,甚至上下顏色的差異不明顯。角狀尖底杯的表層易脫落,則是由于制鹽過程中,鹽分滲入胎壁,熱脹冷縮造成的結果。
尖底杯作為鹽錠的模具,在鹽錠做好后,有的取出后還可以二次利用,有的打爛后就丟棄在遺址內,有的則隨尖底杯一起被販賣到各地,后者很可能就是為什么不產鹽的遺址也會出現尖底杯的原因。
對于以成都平原為中心的廣大的四川盆地內發現的眾多尖底杯,我們推測也與制鹽存在某種聯系。文獻記載成都地區至遲在漢代就已經有了發達的制鹽業,而且利用天然氣煮鹽。成都羊子山、邛崍花牌坊均出土有漢代煮鹽畫像磚。這一地區的鹽業突然到漢代時顯得很發達,應當有更悠久的歷史,或許可以上推到尖底杯盛行的商周時期,那里不排除是與三峽地區并列的重要的制鹽中心,并且制鹽技術在兩地間有極大的相似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