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完《晚風輕拂落霞湖》后,我對作家葉彌陡生一股敬佩之情。是的,這是一位有現世關懷、有悲憫之心、有情感熱度的作家。她的作品充分體現了一個人在“時間生活”和“價值生活”(E·M·福斯特)中的尷尬處境,使我們禁不住轉過身來,對周遭的人事以內省的目光投去深深一瞥。
“落霞湖”因一個美麗而浪漫的傳說而得名,而隨著社會的轉型和人性的顯露,這里開始四處流溢著一股情色及市儈氣息。作品的故事情節并不復雜,它寫的是一個以色情表演為賣點的江湖草臺班子來到落霞鎮前后各色人等集體性的欲望現身、靈魂失據。落霞湖邊所發生的故事讓人難言悲喜,故事中的人物讓人愛恨不能,而這一切的一切,又仿佛近在我們的身邊,使我們有理由相信,我們正面臨著一個普遍性的精神困境。這是一個不小的問題,限于篇幅,本文只從人物描寫的角度對作品中所出現的人物進行一個簡要的分類和闡述。
一.以“田鎮長”為代表的小官僚群體。這個群體的主要人物有田鎮長及其夫人、派出所所長金大牙等。作為一個幾萬人口的鄉村集鎮的行政長官和社會治安負責人,他們的個人素質、精神文明和法制觀念本應在一般人之上,他們本應為落霞鎮的祥和與富庶作出份內的努力,遺憾的是,除了戴著虛偽面具作些官樣文章,除了為一己私利大搞密室交易,在品行操守方面則完全是一群失語者。作品只用兩三個簡單的細節就將他們的猥瑣形象及陰暗心理躍然紙上。如“……田鎮長再問他(金大牙)一件公事,聽說昨晚那個強奸犯抓到了?好,好,你們辦事效率真高!他壓低了聲音說,那個女人是落霞鎮上最丑的一個,她想不到有人會強奸她。他和金大牙一起大笑起來。”又如,為了去看色情表演,“七點二十分,鎮長夫婦鬼鬼祟祟地溜出來。鎮長太太素衣素臉,盡量不引人注目。田鎮長頭上戴了一頂旅行團贈送的旅游帽,鼻子上架一副平光眼鏡,穿了一件風衣,拉鏈一直拉過了脖子。”……其尖酸刻薄、其假模假式、其利令智昏,真不知道我們的“公仆”中這樣的人物還有多少。
二.以“桂勇”和“尤建民”為代表的草根階層。這個階層還包括建筑工地上的民工、鎮上的居民及流動人口。這些人生活在底層,靠自己的雙手養家糊口,物質條件的局限和精神生活的匱乏,決定了他們身上的雄性因子長期處于壓抑狀態。“風浪歌舞團”廉價而低俗的表演對他們來說無疑是一場視覺的盛宴、欲望的狂歡。因此,對于他們在觀看表演前的蠢蠢欲動的心理,觀看演出時的血脈賁張的面孔和歇斯底里的吼叫,甚至對于尤建民最終心癢難熬、背信棄義,我們也很難“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也許只有用“社會發展中正常的亂象”這句話來聊以自慰罷了。當然,這里有一個人必須單獨拿出來另說,那就是桂勇。桂勇是一個對純真愛情還抱有信念的青年民工。他無法阻止小紅來到落霞鎮,就只有用烈酒來麻痹自己,雖然小紅這個人姿質平庸且水性十足,但桂勇卻堅持著最初的信念。所以,不妨說桂勇是紛紛亂象中一只憂郁的孤鳥,他最終投身那充滿幻夢和傳說的落霞湖,與其說他求得了自身肉體的解脫,不如說他代眾人完成了對人格尊嚴和純真情感的救贖。
三.以不正當手段謀取私利的現代江湖客。這其中的代表是“怪老頭”、歌舞團團長及其旗下的色情表演人員。“怪老頭”這個人物在作品中是最先出場的,他打扮怪異、神神秘秘,胸前掛著一塊繪有毛澤東和耶酥肖像的木板,游走于村村鎮鎮。他祭起一幅真理與信仰的幌子,說穿了不過是一種生存策略和商業包裝。這樣的耍弄話語噱頭的江湖流浪漢真的讓人憐也不是,嫌也不是。至于肉體麻木、靈魂失格的色情表演者小紅,她本是一個受人盤剝的對象,但江湖風塵的長期浸染已嚴重扭曲了她的人格,使她自覺不自覺地成為了一個不法團隊的忠實一員,她的命運令人嘆息。真正讓人憎惡的是歌舞團團長這一類的江湖油條,為了金錢,他們可以無視法規,可以踐踏倫理,可以荼毒心靈,且花樣百出,手段老到,稱他們是社會的渣滓應毫不為過。
《晚風輕拂落霞湖》,這是一個多么詩意的小說題目,可在這個題目下所發生的故事,除了那個流傳久遠的美麗傳說,除了桂勇面對夢幻中的女神毅然決然地走向湖心的生命獻禮,這一幅幅在情色及市儈氣息下于我們面前匆匆閃過的生命群像又是多么的不夠詩意。也許生存的現實就是這樣,那些在人性深處長期蜇伏的神秘幼獸,一旦遭遇物欲和肉欲的合圍,誰又能抗得過其致命的一擊呢?
夏元明,男,著名文學評論家,現居湖北黃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