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叔叔于勒》是法國著名作家莫泊桑小說寶庫中膾炙人口的名篇,小說中的主人公菲利普夫婦由于前后對自己親弟弟于勒的態度的巨大變化,因而歷來被指稱為資本主義世界自私冷酷、惟利是圖的典型代表;小說通過這兩個人物形象的塑造,揭露了資本主義社會人與人之間赤裸裸的金錢關系。但是隨著時代的發展變化,我們對于作品中人物形象的分析以及主題思想的認識也應當有所發展變化,我們應當更理性、更客觀、更全面地認識菲利普夫婦這一對人物形象。
第一,過去對作品人物形象的分析以及對作品主題思想的認識明顯帶有兩種社會制度斗爭的痕跡。
由于意識形態和價值觀的根本差異,自上世紀中葉特別是新中國成立以來,社會主義制度和資本主義制度的斗爭進入到白熱化的程度。這種斗爭延伸到文學領域,就是我們必須要從資本主義的文學中找出證明資本主義腐朽以及資本主義行將滅亡的一切元素,比如說美國小說家馬克·吐溫的小說《競選州長》深刻地揭露了資本主義競選制度的骯臟以及資主義民主的虛偽性;英國小說家斯威夫特的《格列佛游記》無情地揭露了英國統治集團的腐朽和資產階級惟利是圖的剝削本質;巴爾扎克的小說《歐也妮·葛朗臺》辛辣地批判了資產階級狡詐、貪婪、吝嗇的守財奴形象……很顯然,我們在對資本主義的文學作品進行分析時,往往更看重它們在意識形態和政治斗爭領域中的作用,而忽視了文學的人文性以及它們在審美情趣上的作用。在這樣的思維指導下,用什么樣的詞語才能一解我們對菲利普夫婦以及資本主義的心頭之恨呢?“自私冷酷”、“惟利是圖”、“虛偽”、“貪婪”、“赤裸裸”這類帶有斗爭性的詞語恰如其分地表達了我們對于資本主義社會的感情。
第二,菲利普夫婦是資本主義社會最普通的市民,他們本身的日常生活并不帶有政治內涵。
菲利普夫婦生活在社會最底層,他們對自己的生活狀況有著真實而樸素的想法,那就是要過上稍好一點的日子,為此“父親做著事,很晚才從辦公室回來”,“……買日用品也是常常買減價的,買拍賣的底貨;姐姐的長袍是自己做的,買十五個銅子一米的花邊,常常要在價錢上計較半天”;當發了財的于勒來信說“我發了財就會回哈佛爾的。我希望為期不遠,那時我們就可以一起快活地過日子了”。于是“這封信成了我們家里的福音書,有機會就要拿出來念,見人就要拿出來給他看”。由于于勒的來信,在婚姻問題上屢遭挫折的二姐也獲得了重大突破,“我總認為這個青年之所以不再遲疑而下決心求婚,是因為有一天晚上我們給他看了于勒叔叔的信”。當父親要請我們吃牡蠣時,“母親有點遲疑不決,她怕花錢;……又說:‘至于若瑟夫,他用不著吃這種東西,別把男孩子慣壞了’”。……父親“很晚”才回來也好,買日用品買“減價的”、買“拍賣的底貨”也好,姐姐常要在價錢上“計較半天”也好,把于勒的信拿出來念也好,母親不允許“我”吃牡蠣也好……所有的這一切,都是當時社會的一個貧困家庭所應該做的,也是必須要做的,如果我們用普世價值觀或者某種意識形態的要求去苛求菲利普夫婦,就會犯形而上學的錯誤。
第三,我們不能用戴著有色眼鏡的眼光來分析菲利普夫婦的言行。
小說中有兩個情節歷來被當作批判像菲利普這樣的資產階級小市民的典型證據。一是“我們”全家盼望于勒歸來時,每到星期日,“我們都要衣冠整齊地到海邊棧橋上去散步。”傳統的觀點一直認為這充分揭示了菲利普夫婦虛偽、愛慕虛榮的性格特征,這顯然有失客觀,也是缺乏人性化的思考。二是當菲利普夫婦確認了賣牡蠣的人就是于勒后,妻子克拉麗絲“暴怒”這一情節。傳統的觀點認為這是故事情節的高潮部分,這部分最能揭示菲利普夫婦自私冷酷、惟利是圖的性格特征,也最能揭露資本主義社會人與人之間赤裸裸的金錢關系,但當我們除掉有色眼鏡的時候,當我們不再以意識形態來左右我們思維的時候,我們就會發現,克拉麗絲的“暴怒”其實就是一種日常生活中沖動的“情緒化”的使然,這和“資本主義”顯然不能劃上等號。克拉麗絲的這種“情緒”緣自何處呢?緣自于全家長期被騙所帶來的極度痛苦與失望。對于發了財的于勒全家是苦苦企盼了十年之久,而且“對于于勒叔叔回國這樁十拿九穩的事,大家還擬定了上千種計劃,甚至計劃到要用這位叔叔的錢置一所別墅”。苦等了十余年,計劃上千,可到頭來卻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克拉麗絲的這種感受可想而知。細細想想,其實克拉麗絲的這種感受在我們的現實生活中也屢見不鮮,如果我們簡單地把克拉麗絲的“暴怒”看作是資本主義式的,這也違背了作者創作的本義。
林來建,教師,現居江蘇如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