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讀初中的時候讀到過一篇出自《世說新語》的古代小說《周處》,講的是一個“兇強俠氣,為鄉里所患”的頑徒周處接受教育改惡從善的故事,很受教育,但對文中“正見清河”的“正”字卻一直理解得不是很到位。
為了便于理解,當時的《語文報》(中學生版103期)發表了《“平原不在,正見清河”的“正”字》(以下簡稱《“正”字》)一文,文章引用《歷代文選》對“正見清河”的“正”字的解釋說,“晉宋時期,‘正’作‘止’講”。《“正”字》一文還說,“‘正’字編在部首索引的‘止’部”,根據“同部相關”的字典常識,按照“數學中的等量代換公理”去類推,這個“正”字就等于“止”字了。
這個“正”字是否就等于“止”字呢?我查閱了《歷代文選》和有關的字典辭書。《歷代文選》說,“晉宋時,‘正’字可作‘止’字講”,《“正”字》在引用解釋時恰恰漏掉了一個關鍵的“可”字。同時,我國第一部字典巨著《說文解字》并沒有將“正”字編在“止”部,段玉裁的《說文解字注》還明確地告訴我們說,“正”字韻在十一部,“止”字韻在一部。我想,既然二字形不同部、音不同屬,按古字通假的一般規律,這個“正”字就怎么能等于“止”字呢?
那么,這個“正”字究竟應該作何解釋呢?我在學校老教師的指導下進行了一番探討——
《三國志·吳書》載周處之父周魴,因彭綺之亂而出任鄱陽太守。彭綺之亂起于東吳黃武四年冬十二月,止于黃武六年春正月,歷時不到一年零兩個月。由此可以斷定,周魴出任鄱陽太守,應在黃武五年(公元226年),他“在郡十三年卒”,當死于公元238年。
《晉書·周處傳》說“處少孤”,說明周處生于公元238年以前,《辭海》說周處生于公元240年,不可信。周處“入吳尋二陸”,《資治通鑒》將此事記在晉泰始十年,時值東吳鳳凰元年,即公元274年。《三國志·吳書》載,這一年,“二陸“的父親陸抗亡故,陸機“領父兵為牙門將”,因而出現了“平原不在”的情節。此時,周處的年紀至少已有36歲,故周處有“年已蹉跎”之嘆;而此時的陸機才13歲,陸云是陸機的弟弟,最多也不過12歲。一個年已及壯的中年漢子,去拜一個十二三歲剛脫稚氣的小孩子為師,而且后來還居然成了“忠臣孝子”,這種虛心求教的精神,難道不是很值得褒揚嗎?
再從文體上看,作為小說的《世說新語》,為了表達的需要,它是可以在不脫離歷史真實的前提下靈活地使用歷史素材的。《晉書》和《資治通鑒》都認為,在射虎殺蛟之前,周處就已經知道自己是“三害”之一,且“自知為人所惡,乃慨然有改勵之志”,而《世說新語》中的周處卻不是這樣,他是在射虎殺蛟之后“聞里人”都以為他已經死了,“更相慶”的情況下,才“始知為人情所患”而“有自改意”的。可見文章要突出的并不是周處射虎殺蛟的功績,而是他勇于改過的精神。同時,周處自新改過、由頑徒而忠臣的轉折點,就是“入吳尋二陸”。“二陸”的父親是陸抗,陸抗是火燒連營、打垮劉備的東吳名將陸遜的兒子,陸遜與周處的父親周魴同朝為官,周處和“二陸”都是東吳的名將之后,而依據年資履歷,周處應該算是“二陸”的世叔。但是陸機“少有異才,文章冠世”,很小就達到了“伏膺儒術”的程度;陸云也是“六歲能屬文”,并且“與兄機齊名”(見《三國志》),這在有自改意的周處心目中不正是夢寐以求的好老師嗎?然而,他懷著痛改前非、重新做人的迫切愿望,不遠千里登門求教,偏偏是“平原不在”,他該怎么辦呢?對這個關鍵情節,《資治通鑒》沒有說,《晉書》也只是客觀地說“時機不在,見云”,而作為小說體裁的《世說新語》卻多了個“正”字,因而我們只能將它看成是作者的有意加工。
考察《世說新語》的原著,我們發現,《世說新語》中的“止”字和“正”字一樣,是個常用字,而且兩字很少有互通的現象,辭海說,“正當得兩,入三便亂”和“汝正當得吾錢耳”兩例中的“正”字作“止”講,雖然有些牽強,倒也說得過去。《辭源》將“正見清河”的“正”字與《論語·述而》中“正唯弟子不能學也”的“正”字放在一起解釋,說明這兩處的“正”字意義相近。《中華大字典》認為“正”字還可作“誠”講,并且告訴我們,鄭玄曾考察出一個語音現象,“魯讀正為誠”,為我們理解“正見清河”的“正”字指明了另一條思路。周處不遠千里登門求教,雖然“平原不在”家中,但還有他的弟弟清河啊,于是他真誠地、實心實意地對年僅十二歲的清河施行了拜師禮,“具以情告”,請求指點,并且在清河的教導下,潛心學習,“遂自改勵”,最終得到了“終為忠臣”的結果。
綜上所述,我認為這兒的“正”訓為“誠”,是個情態副詞,刻畫了周處拜師時畢恭畢敬的情態。
汪謙明,教師,現居湖北鐘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