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法本體是法哲學領域的基本問題之一,對此問題的不同回答形成了西方法學史中不同的法哲學體系。馬克思采用了不同于以往法哲學家的方法理解法本體。馬克思從法的本源、法的本質、法與法律等方面批判了近代法哲學關于法本體的基本觀點,建構了馬克思主義法本體觀。
關鍵詞:法本體;批判;建構
中圖分類號:B17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0)18-0091-03
一、本體與法的本體
(一)何為本體
“本體”(Noumenon)這個詞是康德造出來的。德語中本來有一個表示本體的詞:Ding-an-sich,但是康德在采用這個詞的同時,又對應于“現象”一詞的詞根(menon),使用了一個新的詞:Noumenon,顯然有其特殊的含義。在其所著的《純粹理性批判》中,康德指出:“表現物,只要依據范疇的統一性作為對象被思維稱之為現象。但如果筆者設想某物,它僅是知性的對象,而卻作為這樣的盡管不是感性的直觀,而能將(作為)智性的直觀給予;則這樣的一類某物當名為本體(只能用智力了解)。”“本體之概念——它關涉于不應被思考作為感性對象,而是只通過純理智認作是物自身的東西——是絕無矛盾的概念。”可見,康德創造這個術語,是為了把現象與本質區分開來,把探討現象的認識論與探討本質的形而上學區分開來。根據康德的界定,“本體”這一概念主要有以下幾個意思:第一,它是超感覺、超經驗、超現象的對象,是離開意識而獨立存在的不可知的自在之物,是感性的來源;第二,它是認識的界限,防止感性直觀超出現象而擴大到物自身;第三,它是理性的理念。
當然,對于康德的本體觀應當批判地繼承。康德本體觀的以下方面是應該予以否定的:第一,本體不可知。按照辯證唯物主義的觀點,一切存在,包括關于事物本質的存在,都是可以認識的。第二,本體論與認識論的絕對對立。在辯證唯物主義看來,物質決定意識,意識反映物質,不存在不可知的事物,只是可知的程度與方式不同。因此,這里引入的本體的概念,是一個經過唯物辯證法批判的概念,是一個取其精華去其糟粕的概念。本體,是指獨立于意識的、關于事物本質的抽象存在,它是對事物的具體認識的來源,它可以被認識并被用來指導實踐。本體論就是關于本體的學說和理論。
(二)何為法的本體
通過對本體的理解,可以給法的本體下個簡短的定義。法的本體,是關于法的本質的抽象存在,是一切關于法的現象與意識的來源。法的本體論,就是探討法的本質的抽象理論,簡言之,它就是關于法的本體的理論。我們可以從三個方面探討法的本體。首先,法的本源是什么?法來源于抽象的精神原則還是具體的規則制度亦或其他?其次,法的本質是什么?法是統治階級意志還是統治者個人意志?人們的法權關系是經濟關系還是精神關系?第三,法與法律的關系問題。法與法律是否能夠等同?究竟是法決定法律還是法律決定法?對這三個問題的回答就構成了法的本體論的基本內容。
(三)研究法本體的幾種理論形態
從人類精神來理解法本體的學說。按照自然法學家的看法,自然法是正義、理性這些自然法則的化身,是永恒不變的先驗性的東西,自然法具有至高無上的權威。盡管各個歷史時期自然法學家對自然法內涵的認識有所不同,但他們大多認為世界有統一的規律,這些規律就是自然法,它是由事物的本性所產生出來的。歷史法學派主張:法并不是立法者有意創制的,而是世代相傳的“民族精神”的體現;只有“民族精神”或“民族共同意識”,才是實現法的真正創造者。法律的存在與民族的存在以及民族的特征是有機聯系在一起的。哲理法學派則是結合道德來理解法的現象。
從法的本身理解法本體的學說。從法的自身出發理解法的本體的學說,主要是指囿于法的現象的內部關系來認識法的現象性質的思想。這在法律實證主義那里表現得尤為明顯。這種從法的現象內部關系來理解法的本體的思想方法的特征,集中表現為把法看做是國家權力的代名詞,把權力視為法的現象的本體性內容,并由此演繹解釋各種法的現象。
從歷史唯物主義的角度理解法本體的學說。馬克思主義法學從不同以上兩種角度來理解法的現象,主要運用生產力決定生產關系、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等唯物主義的基本原理來解釋法的現象。馬克思指出:“法的關系正像國家的形式一樣,既不能從它本身來理解,也不能從所謂人類精神的一般發展來理解,相反,它根源于物質的生活關系。”
二、馬克思對法本體根源性追問
(一)對黑格爾的批判
黑格爾認為,家庭、市民社會和國家是倫理觀念發展的三個階段,家庭是“直接的或自然的倫理精神和狹窄的普遍性的領域”,市民社會是“特殊的領域”,“國家是普遍性與特殊性的統一”,是“客觀精神”發展的頂點和最高體現,因而是“絕對自在自為的理性東西”。所以,國家是社會生活各個領域的決定力量,家庭和市民社會缺乏應有的獨立性,它們是從屬于國家的,它的存在以國家的存在為轉移。因此,黑格爾得出結論:不是市民社會決定國家和法,而是國家和法決定市民社會。馬克思從唯物主義立場上批判了黑格爾的觀點,得出市民社會決定國家和法的結論。馬克思認為,家庭和市民社會是國家真正的構成部分,是國家的存在方式,家庭和市民社會把自己變成國家,它們才是原動力。國家如果沒有家庭的“天然基礎”和市民社會的“人為基礎”就不可能存在。馬克思的這一思想,確立了從市民社會到國家和法的唯物主義法哲學觀。
(二)對歷史法學派的批判
歷史法學派主張法律是由歷史傳統形成,反對近代古典自然法學派理性主義法學觀,認為法是世代相傳的“民族精神”或“民族意識”的體現,法是從民族精神中有機地發展起來的,習慣法是體現民族意識的最好的法律,是法的基礎。馬克思敏銳地發現歷史法學派是為普魯士專制政府服務的,對其進行堅決地批判。在《<黑格爾法哲學批判>導言》中,馬克思批判說,“歷史法學派以昨天卑鄙的行為來為今天的卑鄙行為進行辯護,把農奴反抗鞭子——只要它是陳舊的、祖傳的、歷史的鞭子——的每個呼聲宣布為叛亂”。不過,在不同的階段,馬克思對歷史法學派進行批判的基礎是不同的,但馬克思對歷史法學派批判的鋒芒始終指向其維護封建制度的保守本質。
(三)馬克思的結論
第一,法的產生是社會需要的結果。恩格斯也認為,法并不是從來就有的,不是什么“智者”、“賢人”按照什么原則創造出來的,也不是和法律同時產生的,而是和社會發展的特定歷史階段相聯系的,并且緊緊圍繞立法和司法實踐問題而展開的。第二,社會經濟活動是法產生的基礎。隨著生產力的不斷發展,社會經濟生活日趨復雜決定了調整人們行為的規范發生了不斷變化。第三,法的歷史起源經歷了由個別調整,到表現為習慣的規范性調整,再到表現為法律的規范性調整的復雜過程。
三、馬克思對法本體的本質性探究
法學史上眾多的思想家都曾試圖從不同角度揭示法的本質。他們有的認為,“意志”是法的基礎,有的認為,“權力”是法的基礎。馬克思從唯物主義角度對他們的觀點進行了深刻批判。馬克思認為,他們考察法這一現象時完全忽略社會物質生活條件以及社會經濟關系的實際作用,把它看做是與法沒有任何聯系的附帶因素。唯物主義歷史觀“不是在每個時代中尋找某種范疇,而是始終站在現實歷史的基礎上,不是從觀念出發來解釋實踐,而是從物質實踐出發來解釋觀念的東西。”
(一)淺層屬性:“法是統治階級意志還是統治者個人的意志”
“意志決定論”認為,統治者的意志就是法律,法律是由統治者的個人意志決定的。馬克思認為,在實際生活中,法律都是以國家為中介的,都帶有政治形式。“由此便產生了一種錯覺,好像法律是以意志為基礎的,而且是以脫離現實基礎的自由意志為基礎的。”考察作為國家意志的法律,不能把國家意志與制約這種國家意志的社會經濟關系割裂開來,而應當把法的主觀性與客觀性結合起來,并且使法的客觀性成為法的主觀性的基礎。因此,馬克思、恩格斯強調,“不是國家由于統治意志而存在,相反地,是從個人的物質生活方式中,所產生的國家同時具有統治意志的形式。”反映客觀經濟關系的法,總是要通過一定的形式表現出來。在一定社會經濟關系中占統治地位的統治階級“除了必須以國家的形式組織自己的力量外,他們還必須給予他們自己的由這些特定關系所決定的意志以國家意志即法律的一般表現形式。
“權力決定論”認為權力是法的現實基礎。馬克思和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一書中指出:“如果承認權力是法的基礎,那么法、法律等等只不過是其他關系的一種征兆,一種表現。那些絕不依個人意志為轉移的個人的物質生活,即他們的互相制約的生產方式和交往形式,是國家的現實基礎,而且在一切還必須有分工和私有制的階段上,都是完全不依個人的意志為轉移的。這些現實的關系絕不是國家政權創造出來的,相反地,它們本身就是創造國家政權的力量。這種關系中占統治地位的個人除了必須以國家的形式組織自己的力量外,他們還必須給予他們自己的這些特定關系所決定的意志以國家意志即法律的一般表現形式。”這段話說明,物質生活即生產方式和交往形式是第一性的、基礎的東西,國家與法律是第二性的;后者是由前者決定,而不是相反。
(二)深層屬性:“經濟關系還是精神關系”
蒲魯東在考察金銀比一切其他產品更具有貨幣的優越性的問題時認為,“君主們占有金銀,并且在上面打上自己的印章”,這是金銀成為至高無上和不可抗拒的力量的重要原因。對此,馬克思批判道:“只有毫無歷史知識的人才不知道君主們在任何時候都不得不服從經濟條件,并且從來不能向經濟條件發號施令。”金銀之所以神圣化,并不是因為君主占有了金銀,蓋上自己的印章使它們成為普遍的交換手段。相反,是由于商品經濟的發展,使普遍的交換手段占有了君主,讓他蓋上印章并賦予政治上的神圣性。
布·鮑威爾是青年黑格爾派的代表,以“自我意識”相標榜。這一思想實際上只不過是把黑格爾哲學中的某一個環節加以片面地發展,即把黑格爾的客觀精神僅僅歸結為普遍的自我意識,從而把黑格爾的客觀唯心主義變成主觀唯心主義。在布·鮑威爾等人看來,“自我意識”是世界的創造者,是歷史發展的動因。從這一命題出發,鮑威爾認為,法律是對事物的“規定”,即法律是規定其他事物的東西,而不是被其他東西規定的東西。馬克思在批判布·鮑威爾的法學觀時指出:法律是被其他東西所規定的事物,而不是規定其他東西的事物,而決定法的事物就是具有社會經濟成分的事物。法律是事物的宣告而不是規定。馬克思不僅把法律上層建筑現象看做是受社會經濟關系所制約、規定的東西,而且把握了法律上層建筑現象對社會經濟關系的影響作用。
(三)馬克思的結論
第一,法律是統治階級意志的體現,這種意志的內容是由現實物質生活條件或生產關系決定的,也就是說階級意志性和社會基礎性或客觀性的統一構成法的本質。第二,法律是統治階級共同利益決定的這個階級共同意志的表現,而不是單個人的任性。個人明天的自我意志是否會覺得自己受到它昨天幫助制定的那些法律的約束,這就要看這段時期里是否出現了新的情況,個人的利益是否已經改變,以至昨天制定的法律已經不再適合這些改變的利益了。如果這些新的情況侵害了整個統治階級的利益,那么這個階級一定會改變法律。如果這些新的情況只觸犯個別人,那么這些個別人的反抗意志當然不會受到大多數人的任何注意。第三,并非所有統治階級意志都是法律,只有上升為國家意志的才是法律,即法律具有國家意志性。因為國家是屬于統治階級的各個個人借以實現其共同利益的形式,是該時代的整個市民社會獲得集中表現的形式。因此可以得出一個結論:一切共同的規章都是以國家為中介的,都帶有政治的形式。總之,法律是由一定的現實物質生活關系決定的、上升為國家意志的統治階級的共同意志,是主觀方面與客觀方面的有機統一。
四、馬克思對法本體的概念性證成
馬克思在使用法與法律的概念時是將它們區分開來的。他們在談到法與法律時,法一般是指社會生產條件下形成的應有權利與應有義務的關系,即法的關系;法律是經過國家意志中介制定的行為規則。
(一)批判施蒂納
施蒂納認為,“法就是它的統治者的意志”,而“統治者的意志就是法律”。因此,在施蒂納看來法=法律。馬克思認為,施蒂納把法等同于法律(即統治者意志)的理論基礎,就在于把權力和人的暴力看做是法的實在基礎,只有法被確認為人的權力,它才能把法作為自己的權力收回到自身中來,而當談到法律的時候,又抓住了“意志”。按照施蒂納的唯我主義觀,這種意志實際上就是“我自己的意志”,這樣,“我的意志”就等于國家統治者的意志,就等于法律。服從“我的意志”,就是服從國家意志、服從法律。
(二)馬克思的結論
第一,什么是法。法是事物規律,是事物本質的普遍的和真正的表達者。因此,事物的法的本質不應該是去遷就法律,恰恰相反,法律倒應當去適應事物的法的本質。法律應當反映法,否則就是非法,不是法。第二,什么是法律。馬克思指出,法律是由國家權力機關頒布的直接的或調整人們行為的肯定的明確的和普遍的規范,稱之為法律或“現行法”(諸如書報檢查令、林木盜竊法等等)。第三,關于法與法律的關系。法是社會經濟條件的直接、應然反映,體現了一定的客觀必然性;法律則是社會經濟生活的間接、實然的反映,體現了主觀意志性。因此,法與法律的關系是直接與間接、應然與實然、客觀與主觀、必然與偶然的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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