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余光中是當代一位著名的詩人,對杜甫的詩歌和人品都極其推崇。他的詩歌中多處引用、化用杜甫詩句,長詩《湘逝——杜甫歿前舟中獨白》以一位詩人之心潛心聽取另一位偉大詩人的暮年心聲,掃描杜甫一生的遭際,為杜甫勾勒出一幅栩栩如生的寫意畫,表現(xiàn)出杜甫對他的深遠影響。
關鍵詞:余光中;杜甫;詩歌創(chuàng)作
中圖分類號:I207.22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0)18-0184-02
余光中是當代臺灣著名的詩人與散文家,在初登上詩壇的時候,受到當時全盤西化的風氣影響。在20世紀50年代和60年代初期,余光中的詩論和作品都相當強烈地顯示了主張西化、脫離現(xiàn)實的傾向。但隨著知識面的豐富,他很快發(fā)現(xiàn)了全盤西化的弊端,看到了傳統(tǒng)對當代文學創(chuàng)作的重要借鑒意義,認識到“傳統(tǒng)是精深而博大的。它是一個雪球,要你不斷地努力向前推進,始能愈滾愈大;保守派的錯誤,在于認為它是一塊冰,而手手相傳的結果,它便愈化愈小了。向許多不同的傳統(tǒng)學習,化腐朽為神奇,點頑鐵成純金,不盲目吸收,不盲目排斥,乃所以接觸傳統(tǒng)的正道。接觸面愈廣,愈能免于偏激與淺陋。”[1]
中國古典傳統(tǒng)更是如此:“傳統(tǒng)至大至深,我國的古典傳統(tǒng)尤其如此。對于一位作者,它簡直是土壤加上氣候。”[2]在這種思想引領下,杜甫和其他優(yōu)秀的中國古代詩人一起,對余光中的人格精神以及詩歌產生了重要影響。
余光中十分推崇杜甫的詩歌,在《誰是大詩人》一文中,他說要“像杜甫,像莎士比亞和葉芝那樣,必須不斷超越,超越古人,超越時人,超越自己。”[3]123其中對杜甫的詩藝更是情有獨鐘,希望“現(xiàn)代詩將成為屈原……杜甫的嫡系傳人。”[3]123他在很多文章中對杜甫的詩藝大加贊賞,如1964年,他在《象牙塔到白玉樓》中這樣評價杜甫:“杜甫是一位綜合性的藝術家:他有寬度,也有深度;有知性,也有感性;有高度的嚴肅,也有高度的幽默;能平易,亦能矜持;能工整,亦能變化。”[4]在《古董店與委托行之間——談談中國現(xiàn)代詩的前途》中,余光中以林亨泰的《風景No.2》和杜甫的《望岳》為例作比較,說明傳統(tǒng)之中具有現(xiàn)代精神:“把林亨泰先生的作品和杜甫的作品作一比較,我們不難看出:這首現(xiàn)代詩只有一個觀點,只有客觀的物體,只有一雙眼睛,而唐詩有好幾個觀點,有客觀的物也有主觀的我,且使物我交往相互作用,而于眼睛以外,還有其他感官和主動的意念。明乎此,孰優(yōu)孰劣,何者豐富,何者單調,當不難決定。”[5]在《從一首唐詩說起》中以杜甫的“永夜角聲悲自語,中天月色好誰看”為例,說明“中國古典詩是不合西洋文法的,這恐怕還是它的長處,因為如此句法更顯得自由、渾成,且富曲折之趣。”[6]
他的詩歌中多處引用、化用杜甫詩句:如《北望》的副題“每倚北斗望京華”[7]引用杜甫《秋興八首》中的詩句。“當真,露,從今夜白起的嗎?/而月,當真來處更分明?”“同樣的滔滔送我,穿過巴峽和巫峽/同樣是再也回不了頭”(《蜀人贈扇記》)分別化用“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xiāng)明”(《月夜憶舍弟》)和“即從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向洛陽”(《聞官軍收河南河北》)。《中元月》中“只見曖昧的眼光里,一截手臂/是我的嗎,沉落在水底/有待考證的一段古跡/清輝如此珍貴,要是就酣睡/豈非辜負了嬋娟,犯了雅罪?”化用“清輝玉臂寒”(《月夜》)一句。《尋李白》中的副題“痛飲狂歌空度日,飛揚跋扈為誰雄”,引用杜甫《贈李白》的詩句,等等不一一摘舉。我們不能把這些借用、引用簡單地歸諸技巧,因為余光中在《隔水觀音·后記》中向我們揭示了他這樣做的深層原因:“例如《贈斯義桂》的末三句中,凡熟悉杜甫七絕的讀者當然都看得出,今之歌者幾乎和李龜年疊而為一了。這樣的做法,與其說是一種技巧,不如說是一種心境,一種情不自禁的文化孺慕,一種歷史歸屬感。”[7]548只有讀懂了杜甫的詩歌,才會將杜甫的詩境順手拈來,融化于自己的詩作中而無牽強之感的。
杜甫后半生在漂泊中度過,一直希望回到故鄉(xiāng),但一直到死也沒有如愿。這也是余光中之所以對杜甫有深厚的親近之感的緣由之一。余光中對祖國也有類似的眷戀,他寫了很多思鄉(xiāng)的詩篇,訴說自己綿綿不斷的鄉(xiāng)愁:《海棠文身》寫對祖國被蠶食的痛心,《蜀人贈扇記》、《鄉(xiāng)愁四韻》寫不絕如縷的鄉(xiāng)愁。這種思想的感情如此強烈,連死都想葬于故土:“當我死時,葬我,在長江與黃河/之間,枕我的頭顱,白發(fā)蓋著黑土。/在中國,最美最母親的國度,/我便坦然睡去,睡整張大陸”(《當我死時》),不能生還,死了連骸骨也想要葬在祖國的土地上。這些詩不僅表現(xiàn)在對故土的思戀,還深切表現(xiàn)了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認同感。如《春天,遂想起》懷念“唐詩里的江南”,對中國這個古老的詩國的傳統(tǒng)文化一往情深。
《隔水觀音》卷首為《湘逝——杜甫歿前舟中獨白》,截取杜甫逝世前孤舟獨臥時浮想聯(lián)翩的一段,掃描杜甫一生的遭際,為偉大詩人杜甫畫了一幅栩栩如生的寫意畫。詩末“附記”中提及與《湘逝》有關的一些情況:“前《湘逝》一首,虛擬詩圣歿前在湘江舟中的所思所感,時序在那年秋天,地理則在潭(長沙)岳(岳陽)之間。正如杜甫歿前諸作所示,湖南地卑天濕,悶熱多雨,所以《湘逝》之中也不強調涼秋蕭瑟之氣。詩中述及故人與亡友,和晚年潦倒一如杜公而為他所激賞的幾位藝術家。”[1]455-456在這首詩中我們可以更為集中地看到杜甫對他的影響。
全詩以一位詩人之心潛心聽取另一位偉大詩人的暮年心聲。用似真似幻的手法寫杜甫漂泊暮年的“鄉(xiāng)心”,寫杜甫僵臥孤舟中,恍惚間腦海里飄過的一幕幕往事的“幻景”:范陽鼙鼓、草堂新松、長安舊侶、龜年弦歌、公孫劍器、湘靈鼓瑟、屈賈古魂,一生的經(jīng)歷、交游和歷史人物、神話傳說摻合在一起,糾結錯雜又歷歷在目,其中一條主線就是杜甫至死仍念念不忘回到中原與長安的情緒。詩人將杜甫臨死前一直渴望回到故鄉(xiāng)的這種戀鄉(xiāng)情結刻畫得栩栩如生,這和他自己的經(jīng)歷有深刻聯(lián)系,余光中也一直盼望臺灣能回到祖國懷抱,這種刻骨銘心的思鄉(xiāng)情使他與杜甫產生了巨大的共鳴,這種共鳴形成了這首詩無窮的魅力,也引起了無數(shù)讀者同樣的共鳴感。從詩歌藝術上說,這首詩也如前人對杜甫詩歌的評價,“無一字無來歷”,以杜甫的詩為根據(jù),用“文本互見”法,融匯了杜甫一生特別是暮年漂泊西南時期的許多詩歌,來“虛擬詩圣歿前在湘江舟中的所思所感”(《湘逝》附記),卻并不給人堆砌之感,原因在于活用典故,并以詩人自己的想象為紅線把它們串聯(lián)在一起,使之成為表現(xiàn)杜甫臨終前錯亂紛紜的思鄉(xiāng)情感的有力手段。而用該人的作品來表現(xiàn)該人的思想感情和偉大人格,本身就是對其作品的至高的褒獎,更何況在詩歌結尾,余光中寫道:“惟有詩句,縱經(jīng)胡馬的亂蹄/乘風,乘浪,乘絡繹歸客的背囊/有一天,會抵達西北那片雨云下/夢里少年的長安”,杜甫一生鐘情于詩,然而到死都沒有得到同代人的肯定,這成為他心頭最大的遺憾,所謂:“百年歌自苦,未見有知音。”余光中的這幾句話道出了杜甫的心聲,惺惺相惜,作為詩人的余光中對偉大詩人杜甫詩歌的深刻領悟在此可見一斑了。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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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余光中.望鄉(xiāng)的牧神[M].香港:正文出版社1968:123.
[4]余光中.逍遙游[M].臺北:時報文化出版公司1984:65.
[5]余光中.古董店與委托行之間——談談中國現(xiàn)代詩的前途[G]//余光中集:第7卷.北京:百花文藝出版社,2004:161-162.
[6]余光中.余光中集:第7卷[M].北京:百花文藝出版社,2004:63.
[7]余光中.余光中集:第2卷[M].北京:百花文藝出版社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