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洪波作品及詩觀

{作者簡介｝張洪波，當代詩人、兒童文學作家。1956年出生。20世紀70年代末期開始文學創作，已發表詩作四千余首。著有詩集《沉劍》、《旱季》、《最后的公牛》、《沙子的聲音》等15部，散文集2部，童話集2部，作品被收入百余種選本，部分詩作被譯成英、法、朝等文字。詩集《獨旅》獲第三屆河北省文藝振興獎，《張洪波石油詩選》獲首屆中華鐵人文學獎，《生命狀態》獲首屆吉林文學獎。1990年3月加入中國作家協會，現為《詩選刊》副主編、吉林省大家文化傳播有限公司總經理。

{詩觀｝詩是一種靈魂深處的長跑，絕非青春期信手拈來的語言火花。我們敬重詩，是因為對自己心靈的尊重，所以不能含糊。

大地的膽汁(組詩)

早晨的一碗稀飯

或者叫一碗粥

經過運作的水和糧食

具體的溫度以及味道

與本土人的早晨密切相關

各種人都在喝粥

再搭配一些咸菜

搭配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

早晨成了一鍋粥

早晨溫婉的粥

冒出的熱氣都有美妙的腰身

喜歡粥的人們喝得很痛快

喝出了各種各樣的聲響

喝出了母語的慈悲

習慣的平常日子

這樣給每一個人一副熱心腸

三只無人理睬的蘋果

原因不詳

三只蘋果久已無人問津

光色漸漸減退

最初的體香也不再傳播

三只蘋果

一種寂寞

它們竟然散發出酒的味道

它們開始潰瘍

也算是活過了的

死也是因為活得不太引人

被自己的光澤害了

為自己的那點虛榮臨終

三只曾經強調過自己的蘋果

現在強調死

北風的東北

扎進骨髓的北風

東北的性格

讓你的肺腑都涼透了

讓你的嘴說不出撒謊的話

把你徹底凍干凈

但不凍死你

讓你活著

活著的過程中總能想到冷

讓你明白溫暖是一種奢侈

北風從心里冷酷地劃過

以前所有的事情就都不算什么了

秋天的無奈

秋天我與鄉間的莊稼共同度過

我看見農民吃力的飽滿

莊稼并不是想像中那樣的朝氣蓬勃

它們老氣橫秋一茬一茬地倒下

倒下了就再也沒有起來

葵花被割掉了低垂的頭顱

葵花的血已經流干

葵花依舊用沒有頭顱的身軀穩定大地

田野空曠得讓人發慌

只有年輕的田鼠還在大膽地守望

拾起一些粗心的谷子

放在手心里搓了搓

它們身體的光澤讓我眼睛一亮

麻雀從遠處不厭其煩地飛來

它們咋咋呼呼地開始了瘋狂的爭奪

坐在日漸寒冷的田埂上

我的心頭一遍又一遍殺過收割的聲音

感覺和水有什么感情

從水的表情中

感覺到一些親近

去碰水

去觸摸表情

水就變臉

甚至是氣憤的樣子

我們貌似與水有什么感情

水卻始終在掙脫我們

爬不上高處的螞蟻

螞蟻爬不上高處

有誰知道它的惆悵

螞蟻的誓言難以實現

螞蟻渺小地仰望著

螞蟻要盡快生出翅膀來

它對高處的向往不可逆轉

螞蟻預定了很高的目標

而自己已經衰老

郭爾羅斯草原

我的胸懷如果比草原還寬大

就一定要把這個草原裝進去

包括它的空曠和高遠

包括它滿天飄來飄去的潔白哈達

在夏季的一個早晨

跪拜在草原里

所有的石頭和草

都隨我跪了下來

把天祈禱得高高的

郭爾羅斯給我今生今世最大的空間

我的神鷹

像一支箭刺向遠方

刺向抒情的光芒里

我美麗的郭爾羅斯在這一瞬間

躍馬揚鞭

愚蠢的螳螂

螳螂所到之處

誰敢不回避

螳螂自己都覺得

是不可避免的老大了

螳螂仿佛用不著示威

剛剛吃完肉

怎么能不昂首挺胸

得志的螳螂

大家都要讓它三分

或者七分

螳螂幾乎無法忍受蟬

認為蟬的愚蠢是不可救藥的了

讓愚蠢的家伙去死吧

午夜的草原

多少年看不到這樣純潔的星星了

它們金杯銀杯似的閃閃發光

只有草原的星星才能這樣

午夜把以往的疼痛

深深地埋進心間

我和我的草原靜靜地

仰望天空

伸開五指指縫間的色彩

正流過一縷溫情的奶香

理解更年輕的一代

那些自由的葉子

劃破板結的天空

在風中

不斷亮出干凈的歌聲

葉子們一出生就進入滄桑

卻在抵達春天之后

敢于瘋狂地綠

我用過了防腐劑的老嗓子

怎么也發不出那樣的純粹

我不是羨慕也不是嫉妒

我只是有一些欽佩

那毫不含糊的境界

棉花

棉花沒有紡織的欲望

它知道被抽成線的疼痛

它自己把自己抱緊

棉花把自己抱緊了才說

我是棉花的花

我是棉花的棉

我已經很暖了

小丑

小丑演員在臺上演出的時候

我十分開心

小丑演員走下舞臺的時候

我特別心疼

沒有人看清他真實的表情

沒有人知道他深藏的心靈

大家把他叫做小丑

他表演大家的言行

烏鴉

烏鴉悄悄落下

翅膀輕輕折合

烏鴉一步一步

小心翼翼地在樹枝上走

烏鴉不是鷹

它自己十分清楚

尤其是決不開口說話

因為一張嘴

惹了太多的麻煩

烏鴉把嘴插進羽毛

暖著讓嘴今后有些溫度

虻

虻透明翅膀中的紋理

使天空變了樣子

虻的飛行

使原野在緊跟著動

虻的歌聲很低

虻很少往更高處飛

虻在牛的耳后吸血

像石油大亨找到了高產油井

虻把這當終生的事業來干

虻熟悉原野的蒼茫

但它把心思花在具體的一點上

虻只是自己的王

虻隨時都會遇到生命的意外

為了死

它短暫耐心而齷齪地活著

虻從村莊里飛出來

歇口氣再飛入另一個村莊

在秋天想到的

漸次秋天凋零

內心也開始寒冷

但還能支撐

不過那些徒勞

再不要計較

風吹草動

孤傲的大地

劃過收割的刀聲

不過那些快樂

再不要提起

讓我們熬過幸福

接受更多的困難

大地的膽汁

難道還需要重新認識大地嗎

萬物生生不息的大地

我早就嘗到了你的膽汁

生命并不寬廣

肉體只是一個季節

而膽汁正在輪回

我常常在深夜里

靜聽一個很苦的地名的哭聲

那些人葵花般走來

那些事落葉般飄去

當大地撕心裂肺

明亮的膽汁浸出

像一種復生的懇求

找到家鄉最早的河水

啼血的鳥兒已經流浪

一些無法避免的悲傷

刻在父親的墓碑上

我拒絕歌唱

只認領大地的膽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