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魏晉南北朝是歷史上一個特殊的時期,這是一個政治統治嚴酷,戰亂頻繁的時代,卻同時又是精神上極自由、極解放、極富活力與個性的一個時代。與春秋時期的禮崩樂壞相似,魏晉時期也對大漢王朝時形成的譬如三綱五常的道德觀在某種程度上進行了顛覆,本文將以劉義慶《世說新語》中《德行》一章47則故事為基礎,論述魏晉時期的道德走向。
[關鍵詞]道德觀 《世說新語#8226;德行》 重視孝道 至慎 禮的突破
[中圖分類號]I206.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5489(2010)03-0123-04
魏晉南北朝時期是中國經歷長期安定的大漢之后的政治上大紛亂時期,時代的混亂感深深地影響著人們對未來及現實的想法,生活在這個充滿殺氣的時代里的人們便選擇了他們自己的方式去生活,也就在這特殊的生活條件下形成了他們有別于以往的道德認識和獨特的行為。
為學先為人,為人先立德。孔門四科“德行,言語,政事,文學”中,德行位于首位,同樣,在《世說新語》36篇中,劉義慶依舊使德行居首,作者的安排,再一次強調了修身的重要——先修身,然后齊家,治國,平天下。
《世說新語#8226;德行第一》四十七則中的每一則都令我感受頗深。正所謂時勢造英雄,在這一時期殘酷的政治高壓下,在顛沛流離的生活中,道德的根基卻沒有全面地崩塌:儒學依舊以它的德善之光照耀著這片黑暗,很多人踏著這條忠孝節義,仁義智信之路繼續前行,維護了自己做人的操守;在同時,傳統的老莊之學興盛使知識分子有找到了一個可以放浪形骸的精神避世之所,很多人藉此在不損德行的基礎上得以保全。作者劉義慶切切實實的經歷過這個時代,他見證了一切,作為一個當時的知識分子,他也必然受到當時社會風尚的影響,這直接影響著他的道德認識,作為一名宋的國戚,他擁有著自己的道德底線,這是正統的血統賦予他的,我認為這就是作品中大體脈絡遵循著孔儒之學程式的原因,然而在這樣的內核外,卻不自覺地滲入了時代帶給他的另一番對于德行的評判,這些新興的社會風氣有些劉義慶已經認可,有些雖未主觀上接受,但卻作為了一個鮮明的事實使他無法回避,最終還是記載在了《世說新語》書內,這些便構成了這本書中有異于以往的嶄新的道德觀。
下面,我將就自己對《世說新語#8226;德行第一》篇中四十七篇故事的總結將本書中作者所重視及所貶斥的德行呈現出來,并將其與傳統的孔儒思想作出對比,總結出在這一時期的道德走向。
首先,談一下本書中作者所重視及所貶斥的德行。
1.提倡孝道(47篇中涉及孝道的篇目有14,17,20,26,29,30,38,42,43,45,46,47)
這里的孝主要分四個方面:
(1)孝父母
這里我舉晉人范宣的孝道為例。在他八歲的時候,在后園子挖菜,由于誤傷了手指而大哭。有人問他:痛嗎?他回答說:“非為痛。身體發膚,不敢毀傷,是以啼耳。”
這個故事并沒有取親人去世時的大悲痛場景,而是從小事著手——八歲的孩子能在傷手指時,脫口而出《孝經》中的話,可見儒家經典中的孝道在當時的重要。接下來又寫了韓康伯贈絹一事,這里范宣不收,可以看出他的廉潔,同時韓固執地相贈,也可見范宣的人格魅力。劉義慶摘錄這一故事,想必也是心中對孝子敬意的表達了。
(2)孝國君
也舉一例:孔仆射在擔任晉孝武帝的侍中時,曾受到垂愛。晉孝武帝去世時,孔安國為太常,他身形一向瘦弱,但是穿上重孝的服飾,整日涕泗流淌,看見他的人都認為他是真正的孝子。這里寫的,并不是小家之中對于父母的孝,而是擴展到了對國家君主的孝。晉孝武帝對他的厚待使孔拿出了了孝子一般的真誠,所以,這里忠和孝在他身上都有了體現。
(3)孝之報
吳郡的陳遺母親愛好吃鍋巴,陳遺在作郡主簿時,常常帶著一個口袋。每次煮飯,就把鍋巴收集起來回家給母親吃。后來陳遺出征作戰,聚集起來的數斗鍋巴,還沒來得及拿回家,就帶著從軍了。在滬瀆開戰,失敗,軍人潰散,逃走于山澤,人多餓死,而陳遺獨因為這些鍋巴得以活下來。時人以為純孝之報也。這又是一個孝子的故事,情節有趣曲折,有特色的是,這里寫了遵守孝道得到的報償,想必這樣的故事使當時的人們讀后更加重視孝道了。
2.重視寬厚仁德,善良睿智,品行端正(涉及此類的篇目有22,33,37,2,3,4,5,8,19,32,34,36,39)
這里舉一例:
謝奕任剡縣令時,有一個老頭犯了法,謝奕就讓他喝烈酒來懲罰他,老頭都已經喝得大醉了,還不讓停。太傅謝安當時七八歲,穿著青布褲,在哥哥謝奕的身邊坐著,勸道:“哥哥,老頭很可憐,你怎么能這樣做!”謝奕神色平和下來,說道:“你是想放了他嗎?”于是就把老頭放了。
這里寫到的太傅謝安在當時可謂名望與品行皆備,在以后幾篇中也有關于他德行的記載。從上面這則我們可以看出,謝安在小時候就懂得憐恤老者,懂得寬容與善良。劉義慶贊賞謝安所為,于是記載下了這則故事。
3.尊崇清廉(涉及此類的篇目有11,21,27,35,38,40,44)
《德行》篇中也著意反映著士族喜好清貧的一面:管寧與華歆割席絕交證明了其對權貴嗤之以鼻,王戎父死卻不受謝禮,周鎮為官幾年卻在罷免后只住漏水的小舟,劉尹臨終仍舊強調自己喪事從簡,王恭凡事簡約身無長物……這些都說明了當時廉潔無論對于為官者還是清逸之士都是一種最重要的修養和品德。
其中第四十則荊州刺史殷仲堪以“五碗盤”為食器并教導下人節儉這一事跡留給后人很深的感悟。“一生在清貧中度過,這就是士人最大的人生樂趣”,這一觀念不但為殷仲堪自己所身體力行,而且還被他用來教育子弟。這正是士人應表現出來的本色——安貧樂道,樂在貧中。雖然物質生活貧困,但是精神世界是異常充實的。
4.表彰信義(涉及此類的篇目有9,13,28,31,43)
這一德行的表述中最有代表性的例子莫過于第九篇對荀巨伯舍生取義的描寫了。這個故事突出了在大難臨頭之時、生死訣別之際,朋友之間深厚友誼的魅力和威力,讓千載之后的現代人亦深深感動;這種道義的威力,不僅救了朋友的命,竟然還拯救了一郡。雖然此中不免有夸大成分,但是我相信,即使不至于撤兵,荀巨伯的道義和操守絕對會是讓攻城的胡人欽佩不已并為之動容的。
5.謹慎謙虛(涉及此類的篇目有7,14,15,16,30)
不得不承認,謹慎這一信條是時代強加于人們的,哪個文人不愿率性而為,不愿對酒當歌?然而時代太黑暗了,直言自己所想必然遭致殺身之禍,三尺男兒立于天地,為了自己的氣節,怎能趨炎附勢?于是,大多數人選擇了緘默,即使說,也要慎之又慎。劉義慶了解這一點,他沒有看不起這樣的人,相反,這種明哲保身的品格在他看來則是當時的一種美德,至少,它比趨炎附勢取說自己違心的話好很多!于是就有了這樣的記載:
“晉文王稱阮嗣宗至慎,每與之言,言皆玄遠,未嘗臧否人物。”
司馬昭稱贊阮籍極其謹慎,每次和他聊天,說的都是玄虛高遠的事情,從不評判人物。我們都知道這時期有竹林七賢,他們活得真實,不受世俗約束,特立獨行,放浪形骸,不為外物所累,率性而為。作為竹林七賢的阮籍,怎能不愛自由,怎能不愿有話直說的痛快,然而他卻從嵇康的死中領悟到了這樣的道理:
“有些事,想破不要看破,看破不要說破”
一直敬佩竹林七賢的生活方式,卻在最近才漸漸意識到,那一番魏晉風度,是他們用鮮血寫成的。
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何必再去說呢!于是,阮籍得到了保全,然而我們從他窮途之哭中,從他以醉酒避親中看到了他的苦悶和無奈。但是畢竟他是值得我們敬佩的,這種亂世之中躲避卻不違反人格的處世之道,我們和作者劉義慶異于,對它給予贊同。
6.向往自然(37,41,18),反省(28),圖報(24,25),禮賢(1,3)
另外還有一些關于歸真自然,反省自我,知恩圖報,禮賢下士的故事,雖然篇目較之上述幾類少一些,但仍是作者劉義慶道德觀的展現。體現歸真自然的篇目有第28篇里裴令公說“損有余,補不足,天之道也”,又有37篇中“晉簡文為撫軍時,所坐床上,塵不聽拂,見鼠行跡,視以為佳。”——在他們看來,符合自然本性的才是美的,自然而然就是美。這是這一時代老莊思想的最好體現。
另外,還有1、3篇中陳仲舉和郭林宗禮賢下士,24篇中郗公的外甥周翼和25篇中行炙之人的知恩圖報,以及28篇中鄧攸誤娶自己外甥女之后決定終身不再娶妾的反省等,都是作者劉義慶贊賞的美德。
7.對放達違禮名士的批評與責難與對只學形骸學不到本質的人的嘲笑(涉及此類的篇目有20,23,12)
劉義慶畢竟是一個有著正統血統的國戚,我想,他從小一定受到的是正統的儒家禮法教育,不論時代給處于它之下的人們加以什么樣的生存之道,但是每個人都有他無法更改的心靈內核,想必,禮法就是劉義慶所一直遵的。他大概怎么也無法隨時代改變而贊同甚至贊揚那些將裸體當做放浪形骸的表現的人們吧。如第23篇寫到的那樣,他對不拘禮法的人給予了批評。
另外對于過于超過禮數的悲傷劉義慶持否定態度。如第20篇所寫,雖然是為喪親而哭泣,然而傷及性命的悲傷畢竟是不應該的。這樣超出了禮數,我猜測大概也考慮到無法使死者安寧這一點吧。
劉義慶所惟一直言嘲諷的人是王朗,說他效仿華歆,學的都是外表的東西,所以距離就更遠了。這頗有一點嘲笑東施效顰的味道。我們可以看出劉義慶對于王朗這種不合自然,盲目效仿而又學得不像的行為極為不屑。
以上我通過7點的總結談論了劉義慶在世說新語《德行》篇中所推崇和所貶斥的德行,這些故事的選擇上滲透了他自己的道德認識和人生態度。基于這特殊的歷史時期,他的道德認識一定是與先前人們的認識有所不同的,下面幾點是我在對儒家經典的閱讀以及對這一時期歷史的學習中發現并總結出來的魏晉時代獨特的道德走向。
1.重視才智(22)
這一點的由來應該是從曹魏的建立開始的,在這之前漢朝實行的是舉孝廉,而曹操推行的唯才是舉政策讓很多雖無德卻有才的人也有了參與政治的機會。在《德行》篇22篇中我們看到,犯罪的人如有才華仍可以被啟用,并且這件事還傳為美談,這說明了“才”在這個時代是行于“德”之前的。畢竟大混亂時代統治者更需要精明的政治家而不是儒雅的修道者。而這樣一來,也導致忠君思想在這一時期被很大程度地削弱了。
2.忠孝偏重孝
在漢朝時期,強調的是“忠”與“孝”,忠孝并重,而到了這個時期,我們都知道,從曹氏開始,一直到司馬氏,帝位都是通過巧取豪奪得來,他們也明白自己是不忠的,故若主張以忠治天下,他們的立腳點便不穩,所以便只強調孝,一定要以孝治天下。這表現為《世說新語》中大量才出現描寫孝道的故事。在《德行》篇中僅有一篇說孔仆射效忠國君,君死臣悲,然而還是從孝的角度寫的。
3.謙虛轉為至慎
先秦儒家所重視的謙虛德行,到了魏晉卻轉為保身的“至慎”,這一時期的文獻有這樣的記載:李秉和司馬昭討論的一些問題,其中李秉說到:“為官當清、當慎、當勤,修此三者,何患不治乎?”司馬昭非常贊同李秉的看法:“必不得已,慎乃為大。”這種轉變是有其很深的歷史根源的,在上面中我已經談到了這種德行興起的原因,主要是出于無奈,想要保全自己,這里就不再詳細談論了。
4.禮的突破
在這里舉王戎和嶠同時遭大喪的例子來說明。
劉義慶寫到“王雞骨支床,和哭泣備禮。”“和嶠雖備禮,神氣不損;王戎雖不備禮,而哀毀骨立。”“和嶠生孝,王戎死孝。”
文中所說的“雞骨支床、哀毀骨立”都形容因過分悲哀。這死孝,原本在先前是居喪無禮的表現,西晉以孝治國,而居喪無禮者居然受到嘉許,這原因就是“禮”文化在這時候的突破。
按照周禮來說,孝子丁憂應該哀而不滅性,然而,對于喪母的哀傷這種深沉悲痛的情感在表達時很難遵循“禮”的規范。確切的說,早期,是禮制限制了情感的自由發揮。而這一時期,由于社會的大動亂,自我意識和個性意識都得到了大發展,在這種時代氛圍下,王戎雖喪不備禮,卻因哀毀骨立而為世人所貴。
而劉義慶在評價時看重兩位遭大喪人的內心而不重視備禮這一類的外在形式的評論標準就與儒家在孝道上重視禮節的看法形成了不同。這便構成了這一時期對過去禮節的突破。
通過以上兩大方面的總結,我們可以發現,這一時期雖然思想上極解放,但儒學并非完全衰微,儒家仁愛,孝道,信義,清廉等美德,依舊被作者劉義慶推崇。然而在政治的高壓和社會的混亂下,作者的道德觀也有著鮮明獨特的時代特征。由于當時知識分子不是與為政者同道,就是借偽裝來逃避,余下的都成為刀下的亡魂,劉義慶里所當然地選擇了贊同后者,于是,在傳統道德上便又增加了“至慎”,“淡然”等德行。魏晉時期漸漸形成的新的道德觀便也通這本《世說新語》中作者對道德的認識體現了出來。
[參考文獻]
《世說新語#8226;德行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