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日本,儒學“忠”觀念是指國民對主君或國家的忠誠,它是日本國民最重要的道德規范,它對日本歷史的發展起過重大而深遠的作用。好的方面:“忠”有利于培養國民集團意識和形成整體性的運動;壞的方面:對天皇的極端崇拜和絕對服從,限制了國民的批判和思考,因此產生了眾多的愚忠現象。二戰后,“忠”觀念轉向了職工對公司的忠誠,對日本戰后經濟的復蘇以及奠定世界經濟強國的地位起了重大的作用。
[關鍵詞]日本 “忠” 雙刃劍 “忠”之運用
[中圖分類號]B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5489(2010)03-0173-03
作為資本主義高度發達的日本,深受儒家文化的影響,因此日本被西方人稱作“儒家資本主義”、“東西合璧的儒家資本主義”,但儒家文化傳到日本之后和本土文化結合并得到改造,且形成了具有日本特色的儒家文化。二戰后日本迅速成為世界第二經濟強國,這引起人們的關注,去尋找支撐日本經濟發展的倫理思想。本文試圖從日本的“忠”觀念入手,去分析日本“忠”的內涵及“忠”在現代日本企業中的“根回”作用。
一、日本儒學“忠”觀念的淵源、內涵
日本著名漢學家、歷史學家內藤湖南曾說過“我國從古至今,并無‘忠’一字,‘忠’從漢字借來的,讀作‘tada’.”日本的“忠”觀念源于中國儒家傳統文化,但是傳入日本后根據本國的國情和社會背景而得到了改造。
“忠”在中國早期的先秦文化中含義是廣泛的,例如:“忠,敬也,盡心曰忠”(《說文#8226;心部》);“忠,德之正也”(《左傳#8226;文公元年》);“上思利民,忠也”(《左傳#8226;桓公十六年》)。朱子在《中庸章句》解釋“忠”為“盡己之心之為忠”。“忠”具有“忠信”、“忠實”、“忠義”、“忠誠”等含義,它不僅涉及臣民應該怎么做,還涉及到君王應該怎么做,即臣民對君主的忠誠是有合理性前提的——“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論語#8226;八佾》),也就是說,君王差使臣下要依禮相待,臣下事奉君王以真心無欺為準。實質上也就是說,臣民對君王忠誠的義務性是雙向的,而不是絕對的。也就是說“忠”在中國是以主君的“仁”為前提的,“仁”是忠義的先決條件,也就是自我良心的忠誠。
《論語》在約4世紀末到5世紀初傳入日本,“忠”字以及“忠”觀念也隨之傳入日本。但是傳入日本的“忠”在日本被本土化,形成了具有日本本土特色的“忠”文化。
日本最早將“忠”定為絕對的倫理道德準則的是圣德太子于公元604年頒布的《十七條憲法》。公元645年孝德天皇與諸大臣所立的“忠誠之誓”(史稱大槻樹下之誓),是直接對這“忠”內涵的體現,內容如下:
乙卯,天皇、祖母尊、皇皇太子,于大槻樹下召集群臣盟焉,告天神地祗曰:“天覆地載,帝道惟一而末代澆薄,君臣失序,皇天假手于我,誅殄暴逆,今共瀝心血,而自今之后,君無二政,臣無貳朝,若貳此盟,天災地妖鬼誅人伐,皎如日月也。”
從上內容中可以看出天皇以其神性要求臣民忠貞效命,這時候的“忠”已經變成了臣民對主君單方面的義務,和中國的“忠”還包含君主對臣民的“仁”是不同的,也就是說,它只是單方面強調臣民對主君、下級對上級的義務和服從。
后來兵學者山鹿素行在家訓中首列奉公之“忠”,次列對父母的“孝”,曰:“一、奉公之道,信實可勤忠行事。一、對父母專可盡孝行事。”又素行論“武本”時,首要即是“尊朝廷”,其次“親家族”。山鹿素行把“忠”與武士道結合在一起,這就把“忠”的對象進一步擴大。把“孝”拿出來和“忠”一起討論,認為“忠”優于“孝”,“公”在上,“私”在下。
二、日本儒學“忠”觀念的特點
1.日本儒學“忠”觀念的一般特點
日本的“忠”觀念雖然源于儒家倫理思想,但日本的“忠”觀念表現出了中國的“忠”觀念所沒有的特色:(1)“忠”在中國是以主君的“仁”為前提的,“仁”是忠義的先決條件,如果君主不“仁”,臣民完全可以推翻他。而在日本是單方面的,只強調臣民對主君、下級對上級的義務與服從。(2)只報近恩。在日本,“忠”與“恩”是緊密聯系在一起的,主人給予生命的保護及勞動的機會,這是“施恩”;從者作為報答就必須為主人赴湯蹈火,勤奮勞動,這是“盡忠”。日本從下到上有很多層次,每一層次都有一個“山大王”,普通人是無法接近最上一層的主君的,而讓你直接受惠的是你的主人,這導致了報答自己主人的近恩才是真正的報恩。所以,盡忠的實際內容就是為自己的主人行動。(3)日本人把對主君的“忠”理解為“大孝”,孝敬父母是“小孝”,“小孝”只是為了能履行“大孝”而存在。這樣,回報天皇之恩的義務便超越了其他一切義務之上。由此,我們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孝順父母(及祖先)、忠于主君、效忠天皇是每個日本人的使命。這樣,忠與孝超越了血緣關系就連成一體,具有了共同體的屬性。(4)中國的“忠”本質上是對道德良心的忠誠,君主、國家其實是忠誠于道德良心的對象;日本的“忠”直接是對外在對象的忠誠,而且是忠實地回報“恩”的“忠”。
2.日本儒學“忠”觀念的最大特點—忠孝一體
在中國:士大夫常言“求忠臣出于孝子之門”這種思維是把“孝”當作至德或要道,“孝”往往優先于“忠”而被考量,因而“忠孝”不可能一體,但如果論“忠孝”時,把“忠”“孝”看成超越血緣關系的道德原理,則忠孝一體乃成為可能。
在深受儒家忠孝思想影響的日本,不僅表現出忠重于孝,而且明確提出了“忠孝一致”、“忠孝一本”的口號,并以此作為國民道德的根本。孝道在日本真正普及是在江戶時代。“進入幕府時代以后,由于武士集團是集主從關系與家族關系于一體的社會性集團,所以,武士的倫理道德雖也要求盡孝于父母,但是更強調盡忠于主人。在武士中有所謂“父子一世,夫婦二世,主從三世”的說法,即主從關系要比父子關系、夫婦關系深得多。一個武士,一經托身于主人,那么,他便置身于主從關系的控制之下,為主君奉公就是他的天職。對于武士道的忠孝道德,戴季陶曾在《日本論》中有過如下論述:“武士的責任,第一是擁護他們主人的家,第二就是擁護他們自己的家和生存”,“所以武士們自己認定自己的主要目的就是‘為主家’。”可見,日本人雖然接受了儒家的忠孝觀念,但沒有像中國那樣,把孝作為檢驗人的品行的第一準則,而是把忠作為最高的道德標準,正因為日本的“忠孝一致”,“孝”超越了實際的血緣關系,所以松陰可以大膽地說,只有日本才有“君臣一體,忠孝一致”的思想(唯吾國為然),這的確是不爭的事實”。
三、日本儒學“忠”觀念在近現代社會的具體表現
忠作為日本人最重要的道德規范,對日本人影響是很大的,可以說是深入到日本人的生活當中。在日本,儒學“忠”觀念在近現代社會具體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國民對天皇的忠;二是職員對公司的忠。
1.臣民對天皇的“忠”
日本人把天皇視為為大和民族的神,或者說是神及民族的代言人。因此很多日本民眾將冠有天皇名義的命令視為神的召喚,確立了讓全體日本人在思想上對天皇絕對忠誠的信念,這種“忠”對日本人的支配力是外人難以想象的。”“這”是“天皇御旨”,就可以喚起“忠”,其強制力要超過任何國家的號召。因此有人戲稱日本是頭號“忠君愛國”的國家也不為過。日本軍國主義分子正是利用全體國民對天皇的一致忠誠來侵略亞洲各國人民的。
2.職員對公司的“忠”
二戰后,“忠”的對象發生轉向,這時候主要表現為職員對公司的忠誠。企業職員把自己和公司看成是“命運共同體”或是“賴以生存的集體”,要完全忠誠于公司。在日本人的觀念中,對自己所屬集體的忠誠是一個人最應具備的品德。一個人要是對自己所在的公司沒有忠誠感,是很可恥的一件事情。因此,下班后繼續留在公司無償加班的員工大有人在。這或許可以從一定程度上解釋日本用了50多年時間去完成了歐美國家用200多年時間所完成的資本化道路。
四、日本儒學“忠”觀念的近現代運用
1.日本儒學“忠”觀念的極端運用
在日本,“忠”只單方面強調臣民對主君、下級對上級的義務和服從,近代更是形成了對天皇的絕對崇拜和服從,天皇成為“超宗教的信仰對象。人們從來沒有懷疑過天皇的權威,只是無條件地去服從,人們的信念完全服從于天皇,成為一種根深蒂固的國民觀念。例如在日本發動的戰爭中,盡管天皇的士兵們認為“榮譽就是戰斗到死。在絕望的情況下,日本士兵應當用最后一顆手榴彈進行自殺或者赤手空拳沖入敵陣,進行集體自殺式的進攻,但決不應投降”。同樣,天皇一下命令,在二戰中士兵馬上放棄武器投降了。因此,“日本人成了世界頭號忠君愛國的國民”。
正是因為對天皇的極端崇拜,可以使日本國民形成方向性的整體運動,可以完全放棄道義、正義的一些東西,這也是二戰日本國民盲從侵略鄰國,給亞洲各國人民帶來巨大災難的最好解釋。
2.日本儒學“忠”觀念的積極運用
IBM董事長小托馬斯.沃森說:“一個企業的基本哲學對成就所起的作用,是遠遠超過其技術或經濟資源、組織結構、發明創造和時機選擇等因素所能起的作用的。”這里的基本哲學就是指企業的文化,特別是指企業的倫理文化,日本之所以迅速成為世界第二經濟強國,以“忠”為核心的倫理觀念起了重要作用。
與歐美員工不同,日本員工在進行自我介紹時,不說我是會計師或者律師,而是把所屬的公司最先介紹給對方,這其中暗含著日本員工對所屬企業的認同和歸屬心理,把公司看作賴以生存的集團。在日本人的觀念中,對自己所屬集體的忠誠是一個人最應具備的品德。員工和企業形成了“命運共同體”,任何人對公司的責任都是無止境的,這應該能很好解釋為什么在日本很多人都是“工作狂”。
日本員工這種為公司忠誠的奉獻精神,對日本資本主義的發展產生了積極的影響,尤其是對第二次世界大戰擺脫戰爭帶來的災難,在短期內實現經濟騰飛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
五、結語
前面,我們大致分析和探討了日本儒學“忠”觀念的發展過程及其在近代演變的表現和運用。從如上所述的這一過程,我們可以看到儒學“忠”觀念作為日本最高的倫理道德,對日本歷史產生了重大的影響,也可以說是“保駕日本走向現代的文化因素”,但歷史表明,“忠”這柄雙刃劍所發揮的正、反兩方面作用,日本至今還是世界第一。因此,“忠”在日本具有極大的危險性,故我們應該以謹慎的態度看日本的崛起。
但是值得深思的是,日本的“忠”觀念來源于中國儒家文化,卻成為了日本企業文化的核心倫理,為日本的崛起發揮了巨大的作用。
我國現在正處于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建設有中國特色的企業文化也是當務之急。因此,日本的以儒學“忠”觀念作為企業文化的核心經驗還是值得我們借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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