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靈與精神的契合

摘 要:月，從古至今，是人們心靈和精神的寄托，更是文人創作的藉物。月是人世間的情思、對故鄉的思念，志向高潔的象征，從吟月中找到心靈與精神的契合，成為人類生存發展的慰藉和表達。

關鍵詞:吟月;情思;思鄉;哲理;美魂

中圖分類號:G623.2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010X(2010)05-0026-03

月，從古至今，引發著人類無數的幻想，人們對它是那么的熟悉，同時又是那么的陌生。正是這熟悉與陌生給了文人以靈感，給了文人以創作題材和藝術生命，給了詩詞這一文學體裁一個皎潔清澄的藝術空間。可以說，沒有月，就沒有一些文人的藝術生命，也就會使文壇上失去最凄婉最迷人的藝術仙景，喪失一批不朽的佳作。

一、人類情思的象征

自古以來，“花前月下”是青年男女傾訴愛情的最佳場所，“花好月圓”更是人間美事的代稱。在古時，只有在月下，青年男女才能在一起盡情跳舞，盡情放歌。月作為愛情的象征物，就是這樣地被人類所共識:只有月下的愛情會如月亮般美好、純潔、永恒。人們在月色下獲得愛情，生殖的期望與崇高的愛情水乳交融，如月光一樣無所不在，滋潤人間。那么，是誰第一個用含情脈脈的審美眼光觀照月亮?是誰第一個在這冰冷的自然之物中發現了溫情的詩意?是誰最先把它從“遠在天邊”拉到“近在眼前”，貼近人們的心靈?

就作為審美意識的載體和結晶的文學作品而論，應是《詩經·月出》的作者。《月出》的意境是迷離的，情調是惆悵的。全詩三章都是從看到冉冉升起的皎月開始思念情人的。作者的心上人，此刻也許就近在咫尺，但在這朦朧的月光下，又似乎離得很遠很遠，真是“美人如花隔云端”(李白《長相思》)。詩人“虛想”著她此刻姣好的容顏，她月下躑躅的婀娜倩影，時而分明，時而迷茫，如夢，似幻……在這靜謐的月夜，“姣人”難道不是也在苦苦地思念著自己?這真是“此時相望不相聞，愿逐月華流照君。”(《春江花月夜》)!望月懷人的迷離意境和傷感情調一經《月出》開端，后世的同類之作便層出不窮，而這些濫觴于《月出》的望月懷人詩文作品，總能使我們受到感動與共鳴，這也正如月亮本身，終古常見，而光景常新。唐代詩人李端的《拜新月》寫的別有一種風情。“開簾見新月，即便下階拜。細語人不聞，北風吹羅帶。”這首詩寫出了一位少女拜月祈求愛情美滿時嬌柔含羞的神態。少女開簾之前也許不曾打算拜月，然而當她一見明凈的新月，便急切在階上隨地而拜，如此迫切，如此不拘，想是有許多心事積郁又無可訴之人，無奈而托之明月;喃喃含情的低語，飄動的羅帶，更寫出少女之情思 縈繞，如月下花影，拂之不去。詩中新月的皎潔與少女嫻美的身姿、輕柔的細語，婷婷玉立的倩影以及一片虔誠的戀情化成一體，沁人肌髓。

在古人心目中，明亮的圓月，就是那愛情純潔圓滿專一的象征，而月輝的消褪便是愛情蒙上了陰影，而缺月便更是令人不堪追思的離情別緒。正是“思君如滿月，夜夜減清輝。”(張九齡《賦得自君之出矣》)愛情、友情色彩的消褪是那樣令人無奈、惋惜;人們多么期望殘缺的月兒快快圓。“颯颯秋風生，愁人怨離別。含情兩相向，欲語氣先咽。心曲千萬端，悲來卻難說。”“別后唯所思，天涯共明月。”(孟郊《古怨別》)這對兩情相向、依戀難舍的情人，淚眼對淚眼，悲切抽咽，萬端心曲，卻因過于悲切，不知如何向心上人表明心跡，未發一言而勝過千言。苦別之后將會是漫長而折磨人的等待、相思，碧海青天般的愛，總要有所寄托，相愛的人分手總要有個海枯石爛的許諾。這一切只有寄托于亙古永恒的明月，讓美好的愛情因明月而升華。正是“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這是人世間最美好的共勉，也是人世間最美好的祝愿。人類就是這樣將自己的感情賦予明月，以表現內心深處最為深厚、復雜而又強烈的情感。

二、人類故鄉的象征

在世界各民族中，也許要數中華民族最注重“團圓”了。“團圓”在中華民族文化的底蘊可謂源遠流長，無限深廣。除夕之夜有“團圓飯”、合家守歲。然而，團圓意愿、氣氛最為濃烈的，還是團圓節——中秋節。為了祈得年年歲歲的團圓、圓滿，人們就要吃月餅。詩人王績的《秋月喜遇王處士》，正是一首描寫中秋美好月夜的佳作:“北場云藿罷，東皋刈黍歸。相逢秋月滿，更值夜螢飛。”多么美好的滿月之夜，村莊和田野籠罩在一片明月的清輝之中，格外靜謐、安閑、和諧。溶溶明月、點點流螢，構成一幅獨特豐韻的山村秋夜圖。而“相逢”、“更值”這些感情色彩十分濃郁的點染詞語，又將詩人那沉醉于良辰美景中的快意微醺，那心境與環境契合無隙的舒坦恬適，及佳節逢友的會心傳意、得意忘言，鮮明的呈現在讀者面前，是團圓月夜環境美、人情美的心領神會之作。

古代吟月詩不少體現了一種濃郁的思鄉之情，李白的《靜夜思》可謂絕唱:“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月明霜白，正是深秋時節，所以古人常以霜色形容月光的素潔冰涼。梁簡文帝蕭綱《玄圃納涼》有“夜月似秋霜”的詩句，張若虛則以“空里流霜不覺飛”描寫月光的動感。詩人于羈旅中深夜不能成眠，此時，庭院寂寥，皎潔的月光透過窗戶照在床前，使人頓覺一陣冷森森的秋宵寒意。詩人在睡意朦朧的恍惚中，看到地上好似鋪了層白皚皚的濃霜，定眼視看，原是月色。月色吸引著詩人舉目凝望，一時之間，家人團聚時的親切面孔、家鄉美好的一切涌到眼前，刻骨銘心的思鄉之情占據了他的心胸。詩清新樸素，明白如話，它是那樣的單純，又是無比的豐富。明月、鄉情水乳交融，正是“無意于工而無不工”，讓人體味不盡。

衛國、思鄉、犧牲、團圓，從哲理上說是十分的矛盾，而在戍邊將士心中卻是無法分開的。雖然艱苦卓絕，聚少離多，團圓仍是中華民族生活的理想、奮斗的目標。一輪滿月，使人引發出濃重的鄉愁和生離死別的遺恨，使少婦為之傷感，英雄壯夫為之垂淚。這種對團圓的向往和難以抑制的激情，蘊含著一種深沉的本能力量，從而構成中華民族獨特的心態。從文化的角度來看，這種文化心態的產生，與“月”的崇拜及“月”這種自然之力給予人類的心理暗示力有著密切關系。古人曾有“天圓地方”的宇宙觀。“圓”不僅被看作是“天道”，而且被認為是“運而無窮”的神力。基于這樣的宇宙觀和心態，對一般民眾來說，“圓”便是一種萬事如意的同義語，久而久之，人們對“圓”的理解，對“月圓”的自然現象，逐步形成了心靈上的共振，迸發出一種難以抑止的文化認同感，在思維方式上便熱切地向往追求完美無缺。這種渴望團圓及美滿幸福的愿望，正是中華民族中極富特色、極具人情魅力的精華所在，是中華民族凝聚力的重要組成部分。正是在這種深沉的文化心理結構作用下，中華民族才能在無數次的戰亂中分而又合，歷盡苦難而始終保持了自己悠久的文化，從不在任何形式的外敵侵略下改變自己。

三、人生哲理的象征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古往今來，悠悠萬世，人生的追求應該是什么樣的呢?這是一個折磨人的哲理之謎。多少哲學家為之耗盡心血與才華，而文人們卻從美好而永恒的自然意象——“月”那里找到自己的答案。

蘇軾在《念奴嬌·赤壁懷古》中抒發了“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的悲嘆，道出心中不可抑制的悵恨之情。這種情緒最宜于月下把酒之際宣泄而出。此時孤月高照，身單影只，人的思緒才能與歷史、與宇宙聯結起來，蘇軾深得其中三味。因而月光作為閑愁的意象，在蘇詞中獲得了更具體、更細膩、也更具個性的藝術展示。

在中國古代最愛月也最懂月，能與月心心相印的偉大詩人——李白，就用月來抒發自己的人生理想。“青天有月來幾時?我今停杯一問之。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卻與人相隨。皎如飛鏡臨丹闕，綠煙滅盡青輝發。但見宵從海上來，寧知曉向云間沒?白兔搗藥秋復春，嫦娥孤棲與誰鄰?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唯愿當歌對酒時，月光長照金樽里。”(《把酒問月》)

詩題本來就是詩人絕好的自畫像，飄逸若仙的風姿呼之欲出，非李白莫屬。詩開頭一句便是一個劈頭而來的千古萬世之問，寫出了詩人對月的心馳神往之感，那“停杯”二字，便是詩人神往無限情態的寫照，分明是帶有幾分醉意的慨問。明月高懸青天，總使人生出“人攀明月不可得”的感慨。當你無意追攀之時，它又會萬里相隨，依依不舍。三、四兩句一冷一熱，寫出了月與人似遠似近，若即若離，道是無情卻有情那神秘而可親的奇妙感覺。面對時而云翳霧罩，時而半露姣面的美月，詩人神思邈邈，在優美的神話意境里流連徘徊。此情此景，引發了他對人生哲理的探求，千古感慨系之于月:明月長在，人生短暫，何不以“無常”求“有常”?詩情海闊天空，從空間感受寫到時間感受，將人與月反復對照，又穿插景物描寫與神話傳說，塑造出一個崇高、永恒、美好、神秘、奇妙的月亮形象，以展示詩人孤高出塵的心靈。全詩雖寫的意緒多端，隨意揮灑，卻處處脈絡貫通，精氣回轉。深奧的哲理，化成了美好生動的形象意境，使讀者能在心靈的共振中，獲得極深的詩意感受。

“屈平辭賦懸日月，楚王臺榭空山丘。”(《江上吟》)“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覽明月。”(《宣州謝眺樓餞別校書叔云》)明月是李白豪情壯志和開闊胸襟的象征，是他對于不平凡事業的渴望，表現了詩人向往高尚雄闊思想境界的心志及要求沖破羈絆，不愿“守常拘攣”的獨特個性。詩人在描寫明月這一自然景物時，沒有去冷靜細致地描繪表象，而是重在表現明月在自己胸中激起的巨大感情波濤，使他的吟月詩千變萬化，內心世界沖突之尖銳，風暴之強烈，波瀾之壯闊，前無古人。這些詩所展示的一個共同主題——就是明月詩人的熱情、潑辣、執著和超凡脫俗!一種平凡的自然現象，一種無情無聲的自然意象，就這樣化成了詩人心中的一種人生，一種生命的哲理。這不是一般的蟲吟草間式的哀訴，而是一個深陷于痛苦之中的強有力的靈魂的怒吼、號叫!

四、人類美魂的象征

月，它不僅是高潔人生志趣的象征，還是人類心目中的美魂。她多姿多彩，變幻無窮。給人的美感既是具體的，又是抽象的。自古以來，月亮被反反復復地吟詠，卻不使人感到重復，月被不停的描繪卻常寫常新。各種各樣對月的描寫中，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便是“月”作為中國古詩美魂的千古佳作: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白云一片去悠悠，清楓浦上不勝愁。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可憐樓上月徘徊，應照離人妝鏡臺。玉戶簾中卷不去，搗衣砧上拂還來。此時相望不相聞，愿逐月華流照君。鴻雁長飛光不度，魚龍潛躍水成文。昨夜閑潭夢落花，可憐春半不還家。江水流春去欲盡，江潭落月復西斜。斜月沉沉藏海霧，碣石瀟湘無限路。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搖情滿江樹。”

詩人開篇就勾勒出一幅春江月夜的壯麗畫面:江潮連海，月共潮生。江潮浩瀚無垠，仿佛和大海連在一起，氣勢宏偉。這時一輪明月隨潮涌生，景象壯觀。月光閃耀千萬里之遙，哪一處春江不在明月朗照之中!月光蕩滌了世間萬物的五光十色，將大千世界浸染成夢幻一樣的銀輝色。清明澄澈的天地宇宙，仿佛使人進入了一個純凈的世界，這就自然地引起了詩人的遐思冥想:“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個人的生命是短暫即逝的，而人類的存在則是綿延久長的，因此“代代無窮已”的人生就和“年年只相似”的明月得以共存，這是詩人從大自然的美景中感受到的一種欣慰。人生代代相繼，江月年年如此。一輪孤月徘徊中天，像是等待著什麼人，卻又永遠不能如愿。月光下，只有大江急流，奔騰遠去，隨著江水的流動把詩情推向更遠的境界——人生圖像:思婦與游子的兩地思念之情。他們共望月光而無法相知，只好依托明月遙寄相思之情。這不絕如縷的思念之情，將月光之情、游子之情、詩人之情交織成一片，灑落在江樹上，也灑落在讀者心上，情韻裊裊，搖曳多姿，令人心醉神迷。全詩緊扣春、江、花、月、夜的背景來寫，而又以月為主體。月是詩中情景兼融之物，猶如一條生命紐帶通貫上下，詩情隨著月輪的生落而起伏曲折。月在一夜之間經歷了升起——高懸——西斜——落下的過程。在月光的照耀下，江水、沙灘、天空、原野、楓樹、花林、飛霜、白云、扁舟、高樓、鏡臺、砧石、長飛的鴻雁、潛躍的魚龍、不眠的思婦以及漂泊的游子，組成了完整的詩歌形象，展現出一幅充滿人生哲理與生活情趣的畫卷。整個詩篇仿佛籠罩在一片空靈而迷茫的月色里，吸引著讀者去探尋其中美的真諦。

月亮在人類永恒的生命主題中，既是人類心靈的參照，又是人類獲得精神力量的源泉之一。在生命的長河中，人類面臨許多無法逃避的現實——生與死、聚與散、圓與缺、永恒與短暫……為了擺脫這無法抗拒的困惑與痛苦，為了替人類找到寬慰與寄托，詩人們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投向“月”，希望從月那里得到求證和療傷，從而使人類在生命的演進中不斷地追求、奮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