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趙良翰先生百年誕辰。我們與南京市文化主管部門——南京市文化廣電新聞出版局共同策劃、舉辦紀念先生的系列活動,包括舉辦他的畫展,出版他的畫集,組織對他的藝術研討。這是一次政府與民間的聯合行動,其目的在于表示一種意愿——對于文化藝術的尊重;同時倡導一種精神——我們民族的人文精神。
良翰先生離開我們已經24年了。他生前并沒有顯赫的地位和尊貴的頭銜,他是一位曾經坎坷乖口不幸的清貧的退休教師。他在半個多世紀的藝術歷程中,僅在奠愁湖畔舉辦過一次55件作品的個人畫展。那年先生70歲。畫展的前青是由我執筆的。
1996年,他的第二次畫展在江蘇省美術館舉行,其時先生已經去世10年了。畫展序言還是我寫的。我用了一個醒目的標題——品高畫自高。
先生具備著商潔的人品和高雅的畫品。也正是由于他的人格與藝術的雙重魅力,才讓南京人在他去世24年后,還想到他。懷念他。生命是有限的,然而用生命創造的藝術,延續著生命的光華!
良翰先生義名趙墨,別號北跛。1910年生于蘇北阜寧縣,1986年病逝于南京。他在1931年進入國立中央大學藝術系學習中國畫,上世紀70年代初返回南京,重操筆墨,培養學子并參與太平天國壁畫的臨摹工作。可以說,他藝術的起與止都在南京,南京當是他的第二故鄉。
他在中大學習的幾年,正是呂鳳子先生(1886年—1959年)出任中大國畫組(藝術系)主任教授的時期。他受到鳳先生的賞識,成了鳳先生的高足和主要藝術繼承人。當然,他還受到同時任教于中大的張書旂先生(1899年—1956年)的指導。
他的兩位老師有著不同的藝術觀念和藝術風格。張書旂專擅花鳥畫,就傳統而言,張所涉不深,僅止于任伯年,取巧秀一路。其又工設色,喜用粉,頗受一時之賞。鳳先生卻說:“數十年后,書旃無畫。”此語是良翰先生告訴我的。當時間褪卻浮面的光彩,那缺少骨力與墨氣的圖畫便失去了魅力。顯然,良翰先生崇拜的是鳳先生。但喜歡花鳥畫的他。還是先學得了易于卜手的張書旃。今天,我們在欣賞良翰先生早期作品的時候,一定能看到張書旃的影響:爽利的用筆、俏麗的色彩……這是許多人喜歡的風格,而從藝術的角度看,它缺少蘊藉,偏于單薄了。當時中大畫花鳥的畢業生,大多止步于張書旂,這是那時畫壇的一個現象。良翰先生的聰明,反映在他對于鳳先生的深入認識,最終走上了鳳先生的路。
縱觀20世紀初期的中國畫壇,花鳥寫意基本為海派所統領,大寫意的吳昌碩(1844年—1927年)、小寫意的任伯年(1840年—1895年)風靡全國,無論齊白石(1863年—1957年)、陳師曾(1876年—1923年)還是陳半丁(1877年—1970年)無不延續著他們的大規范。風先生的意義在于獨立,不僅是技法風格上的獨立,更是文化、藝術、哲學高度上的卓然自立,他構筑了自己的體系。就技法、風格言,其一是以書為畫,這與吳昌碩一致,吳多取石鼓文,呂則出于草篆。其二。風格出于新的哲學、美學觀念,這種觀念是在比較了中西兩種藝術思想和語言之后,重新確立的具備自覺性和時代性的本土意識。
筆者因為對于鳳先生的關注,曾與良翰先生有過交流,我們有著較為一致的觀點。盡管鳳先生存世花鳥作品不多,但他早在1928年便在宴踐中做到了“脫盡畫史習氣”(見其作《壽石芍藥》)。更在1934年對花鳥畫黃、徐兩大流派的特征與傳承有過精確的評點,提出了“要與流俗殊趣”(見其作《白鸚鵡圖》)的觀點。良翰先生在筆者收存的鳳先生《老梅圖》題詩中寫道:“觀鳳先生作畫,操筆如運斤。畫到放處,有慷天地拉鬼神之氣概。畫到密處,則又春蠶吐絲,細泉流沙。蘊力于筆墨之中,寄情于形象之外。習其技可,得其意者難。”這是對于鳳先生“艱難定稿,迅速成畫”的形象解讀。無論縱放不羈的氣概,還是細泉流沙的輕緩,都是情感駕馭腕力的美妙旋律。這種美妙的筆墨旋律,我們在良翰先生后期的作品中感受到了,看過他作畫的人,還能把他形容于鳳先生的上述語言用之于他自己。他并不在形象上亦步亦趨于鳳先生,他能將鳳先生的筆墨和精神用之于花鳥畫,腕強力厚,神形兼備。并由此上溯“揚州八怪”和“青藤白陽”,漸從小寫意進入大寫意。書法的意趣、抽象的因素和個性、情感的因素,愈來愈多,愈來愈濃厚了。這樣,他不但超過了他的同學,還超過了他的前一位老師張書旃。
他畢竟生活在民間,他的畫必須大眾看得懂,所以往往收斂著。處于折衷的境地,于是有了“雅俗共賞”的聲名。
在他的晚年,筆者曾將石魯后期的寫意花卉介紹給他,那抽象、朦朧的風神竟讓他著迷,他的慧眼能從一位完全不同經歷的怪杰的探索痕跡中,看到自己的藝術需要。這曾讓他的同輩大為驚異,而我則由此隱約見到了他“解衣磅礴”的超然身心。他果真放筆一試,他的筆墨在變化,他醞釀著一個藝術的新境界。我與他約定著他的80歲的大展,那將是他藝術上的大成功!然而,天不假時于先生,77歲時他終止了生命的歷程。77年的光陰并不算短,但對于懷存新境且已見端倪的先生而言,又不能不讓知者扼腕痛惜!
今天,我們紀念先生,研究他的藝術道路、藝術成果和藝術精神,既是對于過往的回顧與總結,更是為了現今與未來。良翰先生與他的先師呂鳳子,給予我們同樣的啟示,那就是:呼喚中國畫的錚錚風骨,呼喚中國畫的寫意精神!讀者必能從先生冊中作品有所感知。是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