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的小說集《吶喊》、《彷徨》共收入小說二十五篇,其中有十一篇是用第一人稱來寫的,作品中有“我”這個人物。小說創(chuàng)作是用第一人稱還是第三人稱,本來是作家創(chuàng)作時自由選擇來完成作品的一種手段。但是,有人卻認定魯迅作品中的“我”是作者的化身,或者干脆說“我”就是魯迅。對此觀點,不敢茍同,提出管見共同商榷。
《故鄉(xiāng)》是大家比較熟悉的一篇小說。多少年來,人們從“我”的身上看到了一個天真無邪的城鎮(zhèn)少年的童年生活,看到了“我”與農(nóng)村少年閏土的純潔友誼,看到了舊時代統(tǒng)治階級的思想隔閡了人與人之間純真的感情。同時,人們也不難看到作者童年生活的影子,并且知道短篇小說中人物閏土的原型是章運水,了解到短篇與作者生活和情感的密切關(guān)系。但是,有一種意見硬是要把作品中的“我”說成是作者自己。這種意見的理由是:魯迅曾于1919年12月回浙江紹興接母親與三弟等人來京,《故鄉(xiāng)》則寫于1921年1月;《故鄉(xiāng)》中的閏土正是魯迅回鄉(xiāng)后遇到的少年時代的朋友章運水;《故鄉(xiāng)》中“我”的思想感情與作者當時的思想感情很一致,而且,《故鄉(xiāng)》中的母親要閏土稱“我”為“迅哥兒”等。如果據(jù)此就斷定“我”就是作者,那么《故鄉(xiāng)》中還有許多情節(jié)與作者又完全不相符合。作品一開始就有這樣的一句話:“我冒了嚴寒,回到相隔二千余里,別了二十余年的故鄉(xiāng)去?!笔聦嵣希斞腹枢l(xiāng)紹興距北京有三千余里,不是二千余里,此其不同者一;魯迅是1921年2月離開家鄉(xiāng)赴南京教育部任職,5月隨教育部遷到北京,1919年12月回到紹興接母親等人去北京,中間相隔只有7年時間,不是相隔二十余年,此其不同者二;《故鄉(xiāng)》中的“我”在家呆了13天的樣子,而魯迅是12月4日到家,24日離開紹興,整整呆了20天,此其不同者三。因此,根據(jù)某些情況肯定“我”就是作者的理由是不夠充分的。當然,我們也認為《故鄉(xiāng)》中的某些情節(jié)來源于作者的生活,作品中的情調(diào)和“我”的思想與作者有某些相似之處。僅此而已,恰到好處,如若再向前跨一步,硬要把“我”與作者等同起來,那就失之于武斷了。
《社戲》是一篇描繪“我”在童年時代和農(nóng)村青年的交往以及彼此之間深厚友誼的作品。通過《社戲》,可以看到作者童年生活的情趣。文學作品中,某些地方反映出作者生活的某一側(cè)面,這是很自然的事。但是有一種意見卻把作品中的“我”說成是作者自己。理由是:“我”的外祖母家住在平橋村,作者外祖母的老家在安橋頭,這不是作者巧妙地變換村名嗎?作者在其他文章里,以及作者的至親好友在一些文章里也曾寫到與《社戲》中相類似的作者童年生活。據(jù)此推測,一些人就認定“我”就是作者,并在些基礎(chǔ)上提出:“我”既然是作者,就可以從這一作品中看到作者對中國戲劇的厭惡態(tài)度。這不是否定祖國優(yōu)秀傳統(tǒng)戲劇藝術(shù)嗎?原來,某些人硬要肯定“我”就是作者,其真正目的是要給作者加上否定民族傳統(tǒng)戲劇遺產(chǎn)的罪名,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呀”!作者在《社戲》中,通過“我”確實是對城市舞臺上的京戲的缺點提出看法,但這僅是指出京戲的打擊樂器不適合城市劇院的環(huán)境,并非全面論述和評價京戲。誠然,“我”對京戲的態(tài)度與作者對京戲的看法有其相似之處,“我”的童年生活與作者的童年有許多情調(diào)相似的地方,但并不能據(jù)以肯定“我”就是作者。因為文學作品來源于生活,但要比實際的生活更高,更強烈,更集中,更典型,更理想。因此,我們不能把文學作品與作者的生活等同起來,降低了文學作品的藝術(shù)水平。
《祝?!肥囚斞傅谝蝗朔Q小說中在結(jié)構(gòu)和人物塑造上都比較理想的一篇。小說中的“我”是與魯四老爺相對立的人物。魯四老爺是一個封建勢力的典型人物,他不僅在經(jīng)濟上剝削祥林嫂,而且在精神上摧殘祥林嫂,直至最后迫害其致死。“我”是一個具有人道主義思想,與魯四老爺格格不入的知識分子,同情祥林嫂的不幸遭遇,但有人卻據(jù)此認為“我”就是作者自己。其實,只要對我仔細地分析,就會發(fā)現(xiàn)“我”與作者的思想意識、道德品格上有很大的不同,“我”絕不是魯迅本人?!拔摇笔且粋€什么樣的人物呢?“我”是一個具有反封建思想的知識分子,對封建老朽魯四老爺是話不投機半句多,同情祥林嫂的不幸遭遇。這是“我”這個人物好的一面,應肯定。這一面,也許可以勉強說與作者有相似之處。但是,“我”的性格中還有另外一面。當祥林嫂問“我”人死了以后有沒有魂靈的時候,“我”吞吞吐吐地說:“也許有罷——我想?!毕榱稚┙又謫栍袥]有地獄,“我”吃驚而支吾地回答:“地獄?——論理,就該也有。——然而也未必,誰來管這事。”祥林嫂緊接著又問死掉的一家人能否見面時,“我”膽怯地回答:“唉唉,見面不見面呢?……那是,……實在,我說不清……其實,究竟有沒有魂靈,我也說不清。”說完,急匆匆地逃走了事。這種圓滑世故,不負責任的處世哲學,與作者待人接物的態(tài)度,有什么共同之處呢?魯迅一生對那種圓滑世故,不負責任,“今天天氣哈哈哈”的處世哲學是深惡痛絕的。《祝?!分械摹拔摇辈粌H不是作者,而且魯迅還通過“我”有力地批判了某些思想淺薄、夸口人道主義,逃避矛盾的知識分子。
由此可見,魯迅小說中的“我”就是“我”,絕非魯迅自己。
(責任編輯 劉宇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