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中國加入WTO“滿九晉十”之際,針對目前國內外學界流行的某些看法,提出若干商榷意見和建言,是很有必要的。中國人亟宜認真總結加入WTO九年以來的實踐經驗,對WTO的體制及其立法、法治、執法現狀,進行一分為二的科學剖析和判斷,提高認識,用以指導今后的新實踐。中國和國際弱勢群體既要在WTO現存體制中“守法”和“適法”,在實踐中精通其運行規則,使其為我所用,最大限度地趨利避害;又要在實踐中明辨是非臧否,深入探究WTO現行體制中對國際弱勢群體明顯不利和顯失公平的各種條款和“游戲規則”,認真思考其變革方向,并通過“南南聯合”,凝聚力量,推動“變法圖強”,促使WTO法制和法治與時俱進,造福全球。
關鍵詞: WTO; 立法; 法治;執法;守法;變法
中圖分類號:DF96
文獻標識碼:A DOI:10.3969/j.issn.1001-2397.2010.06.13
一、 中國“世齡”滿九晉十
中國傳統民俗素有“虛歲”與“實歲”之說。自2001年12月中國加入WTO起算,中國“世齡”
參加組織、入黨入團,可計算黨齡團齡。依此類推,加入WTO似也可計算“世齡”,作為衡量有關成員成熟程度的標準之一。的“實歲”轉瞬即將“滿九晉十”,稚童階段即將終結,少年階段即將肇始。值此轉折之際,從法理的視角回顧、考察WTO這個世界性經濟組織及其相關國際經濟關系的法治、立法、執法、守法與變法進程,追溯歷史,總結現狀,展望未來,顯然是很有必要的。特別是擁有全球總人口1/5的中國,正在持續崛起,對全球經濟興衰負有歷史責任,對WTO及其相關國際經濟關系的法治、立法、執法、守法與變法問題,如何客觀地深入考察,如何科學地剖析判斷,如何審慎穩重地行動,都勢必對全世界產生巨大影,舉足輕重。二、 WTO及其相關國際經濟關系必須力行法治
全球擁有60 多億人口,分屬于190多個國家,WTO這個世界性經濟組織現在擁有153個成員方。與這么多國家或成員密切相關的國際經濟關系,錯綜復雜,多種利益互相碰撞沖突,互相犬牙交錯,互相滲透依存。為了使互相碰撞沖突的多種利益方避免兩敗俱傷,各個(或各類)利益方勢必在一定階段上通過磋商談判,尋求和走向各方都能接受的利益交匯點(convergence),達成妥協,并將其內容以條約、協定、法規等形式固定下來,形成有法定約束力的行為規范或“游戲規則”,對相關的國際經濟關系“依法施治”——法治,借以維持相應的國際經濟秩序。
“WTO這個組織及其相關國際經濟關系必須力行法治”這一命題,如今已成為全球公眾的主流共識,這是不爭的事實。但是,在有關經濟領域內據以“施治”的上述行為規范或“游戲規則”,即有關的國際經濟法,當初是如何制定和確立的?它們是否公開、公平、公正?應當如何立法? 如何執法?如何守法? 如何變法?——對于這些具體問題,卻因各方利害關系的新舊沖突而紛爭不斷,時起時伏,伏而又起,這也是無可爭辯、不容忽視的現實。
三、 六十多年來國際經濟法立法進程中的“6C”律
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以來,在全球經濟的發展過程中,始終貫穿著強權國家與弱勢群體之間的爭斗,前者力圖維護既定的國際經濟秩序和國際經濟立法,以保持和擴大既得的經濟利益;后者力爭更新現存的國際經濟秩序和國際經濟立法,以獲得經濟平權地位和公平經濟權益。60多年來,這些爭斗往往以雙方的妥協而告終,妥協之后又因新的矛盾而產生新的爭斗,如此循環往復不已。這種歷史進程似可概括地稱為螺旋式的“6C軌跡”或“6C律”,即Contradiction(矛盾)→Conflict(沖突或交鋒)→Consultation(磋商)→Compromise(妥協)→Cooperation(合作)→Coordination(協調)→New Contradiction (新的矛盾)……但每一次循環往復,都并非簡單的重復,而是螺旋式的上升,都把國際經濟秩序以及和它相適應的國際經濟法規范,推進到一個新的水平或一個新的發展階段,國際社會弱勢群體的經濟地位和經濟權益,也獲得相應改善和保障。
從法理角度看,當代世界性經貿大政的磋商和決策過程,實質上就是國際經濟法的“立法”過程。數十年來,其“立法”過程最為常見的三大弊端是:
第一,只由七八個最發達國家的首腦或其代表(如“七國集團”或“八腦會議”),進行密室磋商,黑箱作業,或進行半公開、半隱秘的討價還價,定出基調或基本框架之后,交由十幾個或二十幾個發達國家組成的經濟性組織或區域性組織(如“經合組織”或“歐洲聯盟”),協調各方利害關系,定出共同主張和一致步調,然后才提交全球性的經貿大政會議或國際經濟組織進行討論。這種作法從一開始就排除、剝奪了全球眾多發展中國家的知情權和參與權,常令它們不明就里,措手不及,缺乏必要和足夠的思想準備、理論準備和實踐準備,從而在磋商或論戰過程中處在劣勢或弱勢地位。
第二,事先就在全球性國際經濟組織的體制規章中,定出不公平、不合理的表決制度,實行表決權力大小不一甚至極端懸殊的投票安排。在這方面的典型表現,就是迄今為止仍在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世界銀行大行其道的“加權表決制”,它使寥寥幾個西方發達大國和強國加在一起,就可以操縱全球性重大經濟事務的決策;其中,超級大國所享有的特多投票權或特大表決權,往往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左右重大決策,甚至可以在一定條件下實現其獨家否決的特權。眾多發展中國家在這種極不合理、極不公平的決策體制下,往往陷入進退維谷的兩難選擇:一是被迫簽字“畫押”,吞下苦果;一是被迫退出困境,自行“孤立”。在經濟全球化、各國經濟互相緊密依存的現實情勢下,兩者勢必都會損害到弱國的經濟主權和各種經濟權益。
第三,就全球惟一的超級大國美國而言,它在世界性經貿大政的磋商和決策進程中,歷來奉行的“國策”是“本國利益至上”和“對人對己雙重標準”,這是它的兩大行動準則。它不但可以在這種磋商和決策過程中,憑借其經濟實力上的絕對優勢,實行縱橫捭闔,左右或操縱全局,而且可以在全球性經濟會議決策之后,隨時根據自己的需要,拒不遵守或完全背棄自己依國際條約承擔的義務,憑借自己經濟實力上的強勢,剛愎自用,一意孤行。1998-2004年間美國在 “301條款”案件和“201條款”案件中的蠻橫表現,便是其典型事例之一。(參見:陳安.美國1994年的“主權大辯論”及其后續影響[J].中國社會科學,2001(5):146-152; 陳安.美國單邊主義對抗WTO多邊主義的第三回合——“201條款”爭端之法理探源和展望[J].中國法學,2004(2):153-164; An Chen.The Three Big Rounds of U. S. Unilateralism versus WTO Multilateralism during the Last Decade: A Combined Analysis of the Great 1994 Sovereignty Debate,Section 301 Disputes(1998~2000), and Section 201 Disputes (2002~present)[EB/OL].[2010-09-15]. http://www.southcentre.org/publications/workingpapers/ paper22/ wp22. pdf.)以上中英文本均已重新整理和收輯于五卷本《陳安論國際經濟法學》,分別列為第一編之X,第七編之I。(參見:陳安.陳安論國際經濟法學[C].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8:366-420,1725-1807.)
上述三大弊端集中到一點,其首要癥結就在于世界性經貿大政決策權力的國際分配存在著嚴重不公。 這種決策權力分配不公所直接導致的后果是:國際經濟秩序的主要決定權,國際經貿往來“游戲規則”的制訂權和確立權,往往把持在若干西方發達大國、強國和超級大國之手,從而必然造成全球財富的國際分配也隨之出現嚴重不公。
如所周知,全球財富國際分配的嚴重不公,正是當代世界國際經濟舊秩序未獲根本改造和仍然持續存在最本質的表現,也是眾多發展中國家的經濟主權和經濟權益得不到保證和經常受到侵害的主要惡果。一言以蔽之,權力分配與財富分配之間,往往存在著不可分割的因果關系,這是人類社會中“古今中外莫不皆然”的真實歷史和無情現實。有鑒于此,為了改變全球財富國際分配的嚴重不公,就必須從“源頭”上根本改變世界性經貿大政決策權力分配的嚴重不公??梢哉f,全球眾多發展中國家之所以如此突出強調一切國家應當對世界性經貿大政享有平等的參與權和決策權,其根本原因就在于此。 國際弱勢群體要求改變世界經貿大政決策權力分配以及世界財富國際分配的嚴重不公,歸根結蒂,就是要求改變、改革現存的有關“立法”,就是要求“變法”。
四、 WTO及其“游戲規則”的立法、守法和變法[1]
有一種觀點認為:作為國際法學人,應當“在法言法”,大力強調嚴格“守法”和依法行事,不宜輕言現存國際經濟秩序和現存國際經濟法的改革。要求改革現存的國際經濟秩序,那是一種政治理念或政治口號,美國權威教授洛文菲爾德即堅持此種霸氣觀點。(參見:Andreas F. Lowenfeld.International Economic Law[M].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2:412-414.)關于筆者對其專著的摘引和評析,參見:陳安.陳安論國際經濟法學:第1卷[C].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8:13-16.依此行事,往往會違反或觸犯現行的國際法和國際經濟法,從而承擔國際違法責任和國際道義責任。這種觀點,有正確的部分,也有似是而非的部分,值得認真探討。 這里特別需要注意的是:現存國際經濟法(涵蓋但不限于WTO“游戲規則”)的“立法”、“守法”與“變法”之間的辯證互動關系。
面對當今現存的各種國際經濟立法,包括形形色色的國際經貿“游戲規則”,國際弱勢群體固然不能予以全盤否定,也無力加以徹底改造,但更不能全盤接受,服服帖帖,心甘情愿地忍受其中蘊含的各種不公與不平。對待當今現存的各種國際經濟立法,包括WTO“游戲規則”,正確的態度理應是:以公正、公平為圭臬,從爭取與維護國際弱勢群體平權利益的視角,予以全面的檢查和審查,實行“守法” 與“變法”的結合。凡是基本上達到公正公平標準,符合改造國際經濟舊秩序、建立國際經濟新秩序需要的,就加以沿用、重申,就強調“守法”;凡是違反這種需要的,就要強調“變法”,并通過各種方式和途徑,據理力爭,努力加以改訂、廢棄或破除。由此可見:
第一,要求改革現存的國際經濟秩序,并非單純是一種政治口號或政治理念,它實質上同時也是要求“變法”的法律理念、法律信念和法制奮斗目標。60多年來國際弱勢群體追求實現“變法”的理念、信念和奮斗目標,盡管前途多艱,曲折崎嶇,但矢志不渝,持之以恒,畢竟推動國際經濟秩序和國際經濟法走上了逐步“吐故納新”和“除舊布新”的道路,使國際弱勢群體在一定程度上逐步改變了完全無權、聽憑國際強權國家任意擺布的處境。
第二,對現存國際經濟法律規范中蘊含著的各種不公與不平,當代強權國家曾經許諾加以改變。但它們往往恃強食言,拒不遵守或完全背棄自己依國際條約承擔的義務,憑借自己經濟實力上的強勢,一意孤行??梢哉f,“強者可執其法以繩人,弱者必不免隱忍受屈”這一警語這一警語出自鄭觀應所著《盛世危言·公法》(卷一)第42頁,光緒24年(1898年)三味堂刊。作者是中國晚清時期一位著名的思想家,他對當年西方列強侵略中國時所持的弱肉強食的“國際公法”借口,作了尖銳的揭露。
不但是當年弱肉強食境況的法律概括,而且在當今也未完全失去法律現實意義。在當代國際經濟法的現存體制和法制下,如果不分青紅皂白,一味苛求國際弱勢群體全盤地、無條件地、絕對地“守法”,而不奮起力爭,改變、消除現存的顯失公平的諸般“游戲規則”,努力為“變法”鼓與呼,當然不符合當代任何正直法律學人的法律理念和法律職責。
第三,1945年二戰結束后60多年來,當代國際社會中“變法”與“反變法”的爭斗時起時伏,伏而又起,迄未停息。其新近事例之一即2001年底開始啟動的、迄今遷延九年、即將進入第十年的WTO“多哈發展回合”談判。它實質上就是一場“變法” 與“反變法”兩種集團力量之間的談判和較量 ,就是國際弱勢群體針對當代國際經濟法現存體制和法制之中的某些不公平、不合理的WTO“游戲規則” ,依法提出了正當的“變法”要求。國際強權國家集團眼看當初開出的口惠而實不至的“變法”支票(承諾改革原有的農產品市場準入、國內資助、出口補貼等現行規則)被要求兌現,便恃強食言,制造種種借口,設置種種障礙,力圖否定公平合理的“變法”要求[2]。
第四,面對當代國際社會“南弱北強”、實力懸殊的戰略態勢,面對國際強權國家集團(七國集團之類)在國際經濟領域中已經形成的“長達30余年的霸業”格局,國際弱勢群體要求“變法”圖強,既不可能一蹴而就,也不應該“無所作為”、茍安現狀,更不應該單槍匹馬、各自為政。實踐反復證明:唯一可行和有效之途徑就是南南聯合,動員和凝聚集團實力,不渝不懈,堅持建立國際經濟新秩序、“變法圖強”的理念和目標,一步一個腳印地邁步前進[3]。五、 WTO的執法機構DSB是國際經濟領域的“包青天”嗎 ?
眾所周知,WTO中的“爭端解決機構”(DSB)就是WTO這個組織中或體制下的“執法機構”或“司法機構”。西方學界推崇為“WTO之父”的美國權威教授John HJackson,也相當自豪地在其有關論著中多次把他主導設計出來的、擁有一定法定強制權力的這一“執法機構” 或“司法機構”,說成是國際經濟爭端解決機制發展史上的一大創新或創造,譽之為“皇冠上的明珠”,“獨一無二、彪炳史冊”;強調“在所有的國際司法機構中,WTO爭端解決機制應當被認為是最為重要和權力最大的司法體制”,其地位和作用甚至已超過聯合國體制下的國際法院。
參見:John H Jackson.Sovereignty, the WTO and Changing Fundamentals of International Law[M].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6: 134-135.其中譯本:約翰·H·杰克遜國家主權與WTO:變化中的國際法基礎[M].趙龍躍等,譯.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9:159-160.John HJackson對于WTO/DSB這一“執法機構”的高度評價,不但在西方,而且在中國,都獲得不少(雖然不是全部)學界人士的贊許和認同。
但是,事物總是“一分為二”的。16年來,WTO/DSB這一“執法機構”在解決國際經濟爭端方面確實發揮了重大作用,作出了重要貢獻,但卻遠非盡善盡美,毫無闕失。就其整體而言,不妨說是成績巨大,問題不少,“先天不足,后天失調”。
就“先天不足”而言,其首要體現,在于WTO/DSB所“執”的“法”(當今現存的WTO“游戲規則”)之中,未必都是“良法”,其中就包含不少不公平、不合理、空口約許、有名無實、恃強凌弱、助強欺弱的規定,嚴重扭曲了正常健康的國際貿易,對國際弱勢群體的現存困境起了雪上加霜的傷害作用。
典例之一:“多哈發展回合”談判中國際弱勢群體強烈要求加以改革的、發達強權國家堅持不改的農產品市場準入、國內資助、出口補貼等現行規則,就是WTO/DSB現行體制中加以默許和縱容的“劣法” 或“惡法”。
典例之二:中國乃是全球最大的發展中國家,
中國國務院總理溫家寶早在2003年就在國際論壇上鄭重指出中國仍然是發展中國家的基本理由: “人多,不發達,這是中國的兩大國情。中國有13億人口,不管多么小的問題,只要乘以13億,那就成為很大很大的問題;不管多么可觀的財力、物力,只要除以13億,那就成為很低很低的人均水平。這是中國領導人任何時候都必須牢牢記住的”(溫家寶在美國哈佛大學的演講,參見:溫家寶把目光投向中國[EB/OL][2010-09-24]http:// www. Chinanews. com. cn/ n /2003-12-12/26/ 380015. html.)。溫家寶又在聯合國大會上進一步強調:“中國國內生產總值位居世界第三,但人均水平較低,只相當于發達國家的十分之一左右。中國經濟已保持30多年的快速增長,但進一步發展受到能源、資源和環境的制約。中國若干重要產品產量位居世界前列,但總體上仍處于全球產業鏈的低端。中國已經成為國際貿易大國,但出口產品技術含量和附加值低,核心技術仍然大量依賴進口。中國沿海地區和一些大中城市呈現出現代化的繁榮,但中西部和廣大農村的不少地方仍然相當落后,還有1.5億人口生活在聯合國設定的貧困線之下。中國民生有了很大改善,但社會保障體系不健全,就業壓力很大。中國社會政治生活日趨活躍,公民基本權利得到較好的維護,但民主法制還不夠健全,社會不公和貪污腐敗等問題依然存在。中國現代化走到今天,先進落后并存,新舊矛盾交織,面臨諸多前所未有的挑戰。中國仍然處于社會主義初級階段,仍然屬于發展中國家。這就是我們的基本國情,這就是一個真實的中國”(溫家寶在第65屆聯大一般性辯論上的講話,參見:溫家寶認識一個真實的中國[EB/OL][2010-09-24]http:// politics. people. com. cn/ GB /1024/ 12800629. html.)。也是已經基本上建立了市場經濟體制的國家,但是,這兩種經濟身份迄今都沒有在WTO/DSB體制或法制中獲得明確的肯定;更有甚者,在若干強權發達國家的操持下,還迫使中國在加入WTO之初接受了超過發達國家接受標準的各種“不利條款”[4], 因而使中國經常受到不公待遇。
在此種條件下,WTO/DSB如果不分青紅皂白,不辨其為良法、劣法抑或惡法,一味僵死地“有法必依”、“執法必嚴”,則不但不能祛邪扶正, 制暴安良;反而很可能是助邪壓正,助紂為虐。
就“后天失調”而言,其首要體現,在于WTO/DSB之“執法”實踐中不乏“執法不公” 、“遷就強權”和“執法低能”的先例。試舉三例以資佐證:
典例之一:在審理1998-2000年間歐盟牽頭的30余國訴美國的“301條款”案件中,DSB專家組采取了“依違兩可”、“小罵大幫忙”、虛晃一槍、最終卻采信“被告”無理狡辯的態度和手法,在實質上偏袒了霸氣凌人的超級大國及其惡名昭著的“301條款”[5],因而遭到了國際輿論的批評和詬病:“‘美國301條款案’專家組的審結報告在政治上是很精明圓滑的(astute),但其法律根基的某些方面,卻是破綻百出的(flawed)。對于世貿組織爭端解決機構今后的發展來說,這份審結報告所具有的政策方針性含義,令人產生了嚴重的關切和憂慮。”[6]
典例之二:在審理2002-2004年間歐盟牽頭的22個國家和地區訴美國的“201條款”案件中,DSB專家組和上訴機構終于作出美國敗訴的裁斷,這當然是值得肯定的。但是,其中對于美國已經從其推行了21個月之久的單邊主義“保障措施”中撈到了大量實惠,“已經達到了預期的目的”,從而給其他國家從事鋼鐵生產和鋼鐵貿易的對手造成重大損失這一霸道行為,卻沒有給予應有的譴責,也沒有責令美國對因此受害的對手給予應有的損害賠償[7]。由于“討了大便宜,卻不受任何懲罰”,促使當時的美國總統對其霸氣條款和霸權行徑,不但不作任何檢討,反而進一步公開宣稱:美國今后仍將繼續“執行我們自己的貿易法律”,并且將進一步強化針對外國進口產品的“監督措施”。足見美國在此次“敗訴”后,對受到全球詬病的本國單邊主義霸權立法,仍然毫無改弦更張、棄舊圖新之意。這也從一個側面反映出John HJackson教授所津津樂道的WTO/DSB現行體制的“強制力”,對剛愎自用、霸權成癮的美國來說,并不強大,十分有限,甚至是軟弱的。
典例之三:在審理1998-2006年間歐盟訴美國的FSC案件(US-Tax Treatment for Foreign Sales Corporations,簡稱“美國FSC案”)中,兩個主要WTO成員之間在關于出口補貼的問題上進行了長達八年多的漫長博弈和反復較量,才在WTO/DSB的爭端解決機制下,以美國敗訴最終得到了解決。
參見:張玉卿的論文“由案例掌握WTO的爭端解決規則(DSU)――評介美國FSC出口補貼案”,本文為《WTO案例精選——評介美國FSC案》一書的前言,近期內即將發表于《國際經濟法學刊》。國內外知名的WTO專家張玉卿教授特撰寫35萬字專著,對本案例做了完整介紹,從立案開始直至案件的全部終結,包括歷史背景、案件程序和實體問題,加以細致介紹和精辟剖析,值得認真研讀學習。至于如何看待拖延8年才獲得此案最終結局,如何看待WTO/DSB在此案中的斷案效率和實際效果,不妨引用John HJackson教授的一段較為客觀的評價作為參考和補充:“如果某一爭端在被拖延了10年之后才得以解決,那么其結果與事實上根本沒有得到解決沒什么兩樣,同時說明如此行事的爭端解決機制體制根本無法有效運作?!?/p>
參見:John HJackson.Sovereignty, the WTO and Changing Fundamentals of International Law[M].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6:147;中譯本:約翰·H·克杰遜國際主權與WTO:變化中的國際法基礎[M].趙龍躍等,譯.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9:176.可惜的是,John Jackson教授并未明白表示是否愿意運用這一較為客觀的評價標準,具體直接地評價他所津津樂道的WTO/DSB現行體制的“強制力” ——這是有待人們進一步思考和澄清的。
概言之,在以上諸典型案例中體現的WTO/DSB現行體制之“先天不足,后天失調”,特別是它對霸權國家霸權行為約束力之“弱”與“慢”,似已顯現出這一執法機構遠非定能有效“縛住蒼龍”的強力“長纓”,更遠不能稱之為當代國際經濟領域的“包青天”。這家被譽為“獨一無二、彪炳史冊”、功效蓋世的執法機構,這顆熠熠生輝的“皇冠上的明珠”,在其縱容“劣法”、袒護“惡法”、怯對強權的若干場合,未必始終是光彩奪目,反而往往顯得暗淡無光。
六、在“守法”、“適法”中趨利避害,在“南南聯合”中“變法圖強”本部分的外文資料由博士生康安峰幫助收集,謹此致謝。
中國加入WTO瞬將“滿九晉十”,9年多的實踐大大加深了中國人特別是中國法律學人對WTO現存法制的認識。如加以概括和總結,不妨說:應當“一分為二”地看待WTO的現存法制(包括其實體法和程序性的多種“游戲規則”),故不應予以全盤否定,也不宜予以全盤肯定,包括不宜全盤肯定其DSB爭端解決機制和有關規則。
馬克思主義認識論認為,人類經常面臨著如何適應世界、認識世界和改造世界的問題。100多年前,馬克思曾經精辟地指出,“哲學家們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釋世界,而問題在于改變世界”[8],其判斷于今仍具有很強的指導意義。認識世界,是適應世界和改造世界的基本前提。人類的實踐活動始終不能僅以認識世界、解釋世界和適應世界為最終依歸,更為關鍵的一環在于通過實踐對世界進行能動的改造,以促進人類社會健康、和諧的長遠發展。
WTO自GATT演進而來,成員已由GATT最初的23個擴展至153個,其影響日廣。根據WTO總干事拉米先生最近的演講,他樂觀地估計在未來的10年里,其成員方總數可能很容易達到180個[9]。WTO建立起來的這一套宏偉的體制,日益體現出的是“規則導向”而非“權力導向”的特點,那么這是否意味著所有的成員方只需要遵從WTO所制定的規則就萬事大吉或者說天下太平了呢?
答案不言自明。正如前文所述,國際經濟法的立法過程始終貫穿了“6C律”,而WTO的現存執法機構亦絕非國際經濟領域中的“包青天”!更何況WTO包含的諸多規則至今存在著大量的例外及模糊之處,特別是對國際弱勢群體開具空頭支票,口惠而實不至之處,對這些規則的例外、模糊以及有名無實之處,各成員方無不是從自身權益的角度進行主張和闡述。在此領域,成員方同樣矛盾重重,任何所謂的“禮讓”或者“自謙”都很可能意味著成員方自身重大權益的受損。這種認識,是我們探討WTO中立法、守法、執法的基本認知前提,也是我們主張對WTO規則進行必要變法或者改造的合法性與合理性所在。
基于這種現實,面對當代強者(發達國家集團)既定的WTO法律體制,包括中國在內的國際弱勢群體也存在如何適應它、認識它和改造它的問題。由于在WTO體制的“立法”過程中,包括中國在內的國際弱勢群體幾乎沒有話語權或話語權受到嚴重限制和歧視,其個體力量和群體力量都相當薄弱,因此,它們對待WTO既定體制的態度和經歷大體上是這樣的:第一,加入WTO之初,對于WTO既定的立法、法制、“法治”,都只能先予“適應”和“守法”,在“適應”和“守法”的實踐檢驗中,不斷加深認識。發展中國家在考慮是否加入WTO時,實際上處于一種兩難的境地。一方面,由于全球化不斷推進、世界各國的經濟相互依存程度不斷加深,發展中國家意識到要實現自身的發展就不能自我封閉、閉關鎖國,而排斥參加相應的全球性經濟組織;另一方面,發展中國家同時意識到若要加入這些國際組織,它們首先將面對的是由發達國家主導制定的且自己并不熟悉的國際經濟“游戲規則”,亦不確切地知道這些規則最終會給自身的發展帶來怎樣的實踐影響。只是在審慎權衡利弊得失之后,眾多發展中國家最終還是選擇了積極融入而非自我隔絕,加入WTO即是其中一例。此番取舍的過程,多少顯示出發展中國家在某種程度上的“無奈”和“無助”。當然,發展中國家惟有先通過加入和參與、適應與遵守,方可為日后更多地介入國際經濟事務、分享更大的國際經濟事務決策權奠定現實基礎。
第二,在“適應”和“守法”的實踐檢驗中,既努力精通其各種游戲規則,使其“為我所用”,從而最大限度地趨利避害,又立足于國際弱勢群體的共同權益,進行檢驗和判斷,明辨其是非臧否,思考其變革方向。強調對WTO規則的適應,旨在使發展中國家迅速了解和把握它們,對其辯證看待和利用。實際上,發展中國家加入WTO后,通過自身的努力,的確取得了一些顯著進步,總體實力得到了加強。例如,WTO總干事拉米先生于2010年10月1日出席伯爾尼世界貿易研究所成立十周年慶典時,指出:“在短短的十五年里,發展中國家在世界貿易中所占份額由三分之一迅速上升到一半以上——中國已超越日本成為世界上第二大經濟體,還超過德國成為世界上最大的出口國。”[9]這也生動說明,WTO體制對發展中國家存在有利的或者說可資利用的一面。與此同時,發展中國家還要清醒地看到WTO體制中當初對其無理設定的種種“不利條款”和不公平待遇,理當積極思考應對之策。
第三,對于WTO現存體制中顯失公平、傷害國際弱勢群體共同權益的任何立法和規則,敢于理直氣壯、旗幟鮮明地提出變革——“變法”要求,并且通過“南南聯合”,凝聚集體力量,始終不渝地為實現“變法”、維護和增進國際弱勢群體的平權地位和公平利益而奮斗。主張對WTO規則的變法,強調的則是對WTO中對發展中國家不公平、不合理規則的改變。一個由強者片面設定甚至利用發展中國家實力所限、參與不足或者相關經驗欠缺而加重其義務的規則,缺乏讓成員方對該規則予以遵守的正當性。另外,當初為吸引發展中國家加入WTO或者取得發展中國家在知識產權等領域的讓步,發達國家曾就削減農產品補貼等向發展中國家作出了相應的承諾,只是時至今日,有很多諸如此類的承諾,猶如“空頭支票”,口惠而實不至。當發展中國家在嗣后的經貿實踐中發現該規則的陷阱或者不利時,自然有權利要求調整該規則。
WTO總干事拉米先生注意到,“盡管美國、歐盟、日本仍然是WTO的核心成員方,但是它們不再居于支配地位。新興的成員方,例如中國、印度、巴西現在扮演著甚至在20年前都難以想象得到的角色。同時,其他發展中國家自然也想要在與其有日益增長的利害關系的體制內享有話語權。”[9]在WTO中乃至整個世界經濟領域,力量對比正在發生深遠的變化。發展中國家是WTO中重要的組成部分和活動力量,其積極參與WTO規則的揚棄、創新,不僅對其自身權益的維護至關重要,而且對促進WTO規則朝著更為公平、均衡、合理的方向演進,意義非凡。雖然發展中國家單個實體仍然相對較為薄弱,但是整體力量得到了進一步的增長,這也決定了發展中國家作為一種人口眾多的群體力量,有可能在國際經濟領域發出獨立的呼聲并提出獨立的權益主張。發展中國家的斗爭策略則在于堅定不移地維護和捍衛弱者的正當權益,強化和深化“南南聯合”。
總而言之,探討WTO及其相關國際經濟關系法治、立法、執法、守法與變法,提醒世人、特別是國際弱勢群體深入思考和推動WTO規則的“確立、執行、遵守與改變”,做到“與時俱進”,具有重要意義??梢哉f,WTO開啟了實現國際經濟關系法治化的重要一頁,但要真正實現國際經濟關系的法治化則是一個漫長的歷史進程,需要整個國際社會的共同努力。對于發展中國家而言,現階段至關重要的是如何在“適法”、“守法”的過程中增進對WTO既存規則的認識,趨利避害,為我所用;如何在國際經濟競爭與合作中實現“南南聯合”以“變法圖強”,從而捍衛本國正當的經濟權益,促進國際經濟法制的公平構建、完善及實踐,不斷提高國際經濟法治水平,以促進全球經濟的共同繁榮。
七、弱勢群體“變法圖強”之途曲折多艱,但勢必與時俱進,前景光明當今國際社會的弱勢群體,歷史上全都遭受過長達一、二百年甚至更加長期的殖民地或半殖民地統治和掠奪。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以后,它們雖然紛紛掙脫了殖民枷鎖,但絕大多數迄今仍未根本改變其積貧積弱的處境,其個體和群體的綜合國力,均遠遜于當代的強權發達國家集團。面對當代國際社會“南弱北強”、實力懸殊的戰略態勢,面對國際強權國家集團在國際經濟領域中已經形成的“霸業”格局和“反變法”阻力,國際弱勢群體要求“變法”圖強,當然不可能一蹴而就。但是,二戰結束后60多年來,國際弱勢群體自覺實行南南聯合,不渝不懈地集體奮斗,其“變法圖強”之途,盡管曲折迂回,步履維艱,從宏觀上看,卻一步一個腳印地邁步前進[2]85-103。試以60多年(1947~2010)來GATT/WTO體制中“立法、守法、變法、反變法、終于逐步變法”的歷史進程為例加以說明:
23個國家于1947年10月在日內瓦簽訂《關稅及貿易總協定》(簡稱《GATT 1947》),并隨即成立相應的組織機構。此項協定的主旨,是要在世界范圍內促進關稅和貿易方面的國際合作,從而促使國際貿易自由化。當時參加締約會議的國家,主要是西方發達國家。協定的有關條款內容,主要反映了以美國為首的西方發達國家的利益和要求。當時,絕大多數第三世界國家還處在殖民地或半殖民地的地位,沒有代表出席,因此,它們的利益和愿望在這些協定中未能獲得應有的反映和尊重?!禛ATT 1947》要求各締約國在國際貿易中無條件地實行互惠,完全對等地大幅度削減關稅,逐步實行國際貿易自由化。此項原則適用于經濟發展水平相當的發達國家之間,基本上是公平的;但無條件地推行于經濟發展水平懸殊的發達國家與發展中國家之間,則顯失公平。因為發達國家的生產技術水平高,資金實力雄厚,商品競爭能力強,出口總額大,因而可以在發展中國家削減進口關稅的條件下攫取厚利;反之,發展中國家的商品在國際市場上的競爭能力弱,出口總額小,因而僅能從發達國家進口關稅的對等減讓中取得較少實惠。此外,在經濟實力懸殊的國家之間無差別地對等削減關稅,往往導致發展中國家國內市場的丟失、民族工業的受害和對外貿易的萎縮。
在20世紀40年代中期至60年代,全世界眾多弱小民族先后擺脫了外國統治,爭得獨立,開始自主地參與國際經貿交往。在實踐中,這些弱勢群體日益覺察《GATT 1947》所體現的國際經濟法原則及其有關規范,深深地打上了國際經濟舊秩序的烙印。它們和其他領域的國際經濟法舊原則、舊規范一起,都面臨著不斷改造和根本變革的歷史課題。
1955年4月,包括中國在內的28個已經擺脫殖民統治的亞洲和非洲國家在印度尼西亞的萬隆集會,第一次在沒有殖民國家參加的情況下,討論了弱小民族的切身利益問題,并以《亞非會議最后公報》的形式,向全世界宣告了亞非弱小民族的共同奮斗目標和行動準則;初步形成了“南南聯合自強”的戰略思想,首先吹響了發展中國家共同為改造國際政治經濟舊秩序以及變革國際經濟法舊原則、舊規范而團結戰斗的號角。
在發展中國家的積極倡議和大力推動下,1964年底成立了聯合國貿易和發展會議(UNCTAD ),成為聯合國在經濟方面的一個常設專門機構。發展中國家通過這個組織,依靠自己表決權上的優勢,專門針對國際貿易和經濟開發方面的問題,逐步制定和推行比較公平合理的新原則、新規范,從而逐步改變國際經濟舊秩序,建立國際經濟新秩序。為了實現這一目標,許多發展中國家在1964年聯合組成了“七十七國集團”(目前參加這個集團的發展中國家已達131個)。此后,屬于這個集團的國家在許多重大國際問題上,特別是在變革不公平、不合理的國際經濟法以及建立國際經濟新秩序的問題上,都采取統一行動??梢哉f,聯合國貿易和發展會議的組織以及“七十七國集團”的積極活動,意味著過去受西方大國“分而治之”的許多弱小民族,已經開始把零星分散的反抗行動匯集起來,團結成為統一的力量,組織成為改造國際經濟舊秩序的戰斗聯盟,并且不斷取得重要成果。
前文已經提及,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后推行了幾十年的《GATT 1947》,其中關于“互惠、最惠國、無差別”待遇的原則,對于發展中國家與發達國家之間的貿易往來而言,是顯失公平的。在1964年“聯合國貿易和發展會議”的首屆大會上,與會的77個發展中國家共同呼吁改變《GATT 1947》中不合理、不公平的規定,要求發達國家排除不利于發展中國家出口的障礙,針對來自發展中國家的商品給予普遍的、非互惠的和非歧視的關稅優惠待遇,并把這種要求與建立國際經濟新秩序的總要求緊密聯系起來,加以強調。會議通過了一項重要原則:“發達國家應當給予全體發展中國家減讓,把發達國家之間相互給予的一切減讓,推廣給予發展中國家;在給予這些減讓時,不應要求發展中國家以任何減讓作為回報?!瓚敯阉邪l展中國家作為一個整體,給予新的優惠減讓;這種優惠,不應推廣給予發達國家?!盤roceedings of the United Nations Conference on Trade and Development, Vol. I, Final Act and Report (United Nations Publication, Sales No.: 64. II. B.11), annexes A.I.1, A.I.2 and A.I.3.這一原則初步描繪了非互惠的普惠待遇的基本輪廓。
經過眾多發展中國家多年的聯合斗爭,促使《GATT 1947》這一國際公約組織先后在1964年11月、1971年6月以及1978年11月對其十分僵硬的“互惠、最惠國、無差別”的原有體制,三次作了局部修訂和變更,逐步認可和肯定了專門給予發展中國家出口產品的“非互惠的普惠待遇”以及“非互惠的關稅普惠制”。
參見:《總協定》決議L/3545以及L/4093;高燕平.國際貿易中的普遍優惠制[G]//王鐵崖.中國國際法年刊,1986:44,59,60,63,161-163.經過多邊談判,《總協定》組織在1978年11月作出第L/4093號決議:“……締約國可以給予發展中國家有差別的和更有利的優惠待遇,而不把這種待遇給予其他締約國”;“發達的締約國不得期望發展中國家在貿易談判中給予與它的發展、財政和貿易需要不相稱的互惠?!痹谶@個過程中,發展中國家又通過集體努力,促使此種普惠原則和普惠關稅制在1974年正式載入聯合國大會通過的《建立國際經濟新秩序宣言》和《各國經濟權利和義務憲章》等具有國際權威性的法律文獻。通過這些國際公約組織、國際法律文獻以及相應的國際關稅實踐,逐步在法律上確立了普惠待遇原則和普惠關稅制的合法地位。這說明發展中國家經過將近30年的據理力爭和共同奮斗,終于推動《GATT 1947》的舊法律規范和原有“游戲規則”實現了局部“變法”:從很不合理和顯失公平開始走向較為合理和較為公平,從而使國際弱勢群體的權益獲得局部改善和提高
與此同時,由眾多發展中國家弱小民族凝聚分散力量而形成的綜合實力,在聯合國體系內各種政治、經濟論壇和舞臺上,發揮了應有的作用:運用第三世界在聯合國內平等表決制形成的多數優勢,促使聯合國的各種機構通過了比較公平合理和有利于發展中國家的決議,其中包括若干具有法律約束力的決定;推動聯合國創設了一些新的機構或機制,實施有助于貧弱國家經濟增長的各種方案;諸如推動各有關國家締結各種專項商品協定、實施綜合性商品方案、設立公共基金,以促進發展中國家的資源開發和初級商品出口;促進召開援助最不發達國家的各種專題會議,減免窮國的官方債務;促進修訂不利于發展中國家的國際運輸規則;對損害技術落后國家的限制性商業作法予以控制;設計和闡明各種南南合作項目,就弱國經濟發展的重大外部環境和條件開展南北對話,促進制訂和實施連續性的“聯合國十年發展規劃”(UN Decades of Development)等等。(參見:South Centre. Thirty Years of the Group of 77 (1964~1994), United for a Global Partnership for Development and Peace[M]. South Africa:South Centre Publications, 1994:1-8.)并且通過聯合國各種講壇的論戰或有關決議,對國際社會中的政治霸權和經濟霸權,加以批判、抵制和約束;敦促聯合國各有關機構就全球性經濟發展嚴重失衡、世界財富國際分配嚴重不公、南北兩類國家貧富懸殊的鴻溝不斷擴大等重大問題,加強研究評析,采取相應的有效措施,逐步加以解決。
20世紀80年代初至90年代中期,由于國際形勢的發展變化,“七十七國集團”所體現的南南合作的整體力量及其在國際舞臺上的影響有所削弱。在許多國際多邊談判中,特別是在長達8年之久(1986~1994)的GATT/WTO烏拉圭回合談判之中,發展中國家往往未能像昔日那樣凝聚共識,集體決策,聯合行動,從而在多邊談判中處在弱勢地位。相比之下,發達國家特別是其中的經濟大國和強國,卻常能在舊體制之下,憑借其綜合實力,操縱全局,在制定國際經貿大政方針及其“游戲規則”方面,處于絕對主導的地位。因此,如何在這個號稱“經濟聯合國”的新體制中發揮發展中國家集團的作用,提高自己在制定全球經貿大政方針及其法律規則問題方面的發言權、參與權、決策權,就成為“七十七國集團”面臨的新課題。21世紀伊始,“七十七國集團”從發展中國家權益的角度,回顧和總結了1995年初至2001年初WTO體制運作6年過程中的利弊得失,在2001年10月22日,發表了一份宣言,
Declaration by the Group of 77 and China on the Fourth WTO Ministerial Conference at Doha, Qatar, 22 October 2001.用“一分為二”的觀點,既肯定了這一多邊貿易體制在促進全球共同發展進程中的重要作用與積極意義,又指出了其中存在許多亟待認真貫徹實施的鄭重諾言以及亟待糾正更新的先天缺陷——發展中國家權利與義務的失衡和不公;并就貫徹現有的合理協定以及糾正現有的各種缺陷提出了全面改進的“變法”建議。引人注目的是,這些“變法”要求乃是以“七十七國集團”當時所實際涵蓋的132個發展中國家發表共同宣言的方式,正式提交在卡塔爾首都多哈舉行的WTO最高決策機構——第四屆部長級會議,顯示出眾多發展中國家在新世紀伊始舉行的此次南北多邊談判中,確實是“有備而來”,并且是國際政治經濟舞臺上不可忽視的有組織、有綱領的集體力量。
在眾多發展中國家的強烈要求下, WTO第四屆部長會議于2001年11月10日通過《多哈宣言》,決定:以全球發展中國家普遍面臨的發展問題為中心,全面啟動新一輪的全球性多邊貿易談判(通稱“多哈發展回合談判”或簡稱“DDR”),以便對現有WTO體制和規則,即有關國際經濟立法,加以必要的改善和更新。
從法理的角度看,WTO體制及其各項多邊規則乃是當代國際經濟法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因此,10年來舉世矚目的“多哈回合”談判,其法理實質或法理定性,乃是針對有關世界貿易的現行國際經濟立法如何進一步除舊布新、如何進一步“變法”而開展的新一輪全球性磋商。會議還通過了《關于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的決定》,中國自2001年12月11日起正式成為WTO成員。這就為眾多發展中國家在WTO體制內部開展南南合作和進行聯合斗爭、共同推動“變法”,增添了強大的中堅力量。
迄今遷延9年、即將進入第10年的WTO“多哈發展回合”談判,實質上就是一場“變法” 與“反變法”兩種集團力量之間的冗長角力和反復較量。9年以來,談判緩慢并且多次陷入僵局,“奄奄一息”卻又多次“起死回生”。9年以來“反變法”集團一直堅持其既得利益,“寸土必守”,導致變法行程一直步履維艱,進展緩慢。但是,在國際弱勢群體的積極推動下,“變法”的合理要求還是不斷獲得進展,前景漸顯光明。據法新社2010年9月22日報道,多年來一直主持“多哈發展回合”談判的WTO總干事拉米認為:多哈回合談判10周年之際可能是完成談判的一個契機。換言之,參加多哈回合談判的成員們有望在2011年11月達成協議。這在技術上是可行的,因為“我們已經完成了80%的工作,現在只剩下20%的工作有待完成。”“I often say that we've done 80 percent of the job, and all that remains now is 20 percent.”(參見:Finishing Doha Round by 2011 “Technically Doable” [EB/OL].[2010-10-15] .http://ca.news.finance.yahoo.com/s/22092010/24/f-afp-finishing-doha-round-2011-technically-doable-wto-chief.html.)
總之,以史為鑒,可以明興替。自1947年至2010年,60多年以來GATT/WTO體制中“立法、守法、變法、反變法、終于逐步變法”的歷史進程,至少雄辯有力、令人信服地表明了以下幾點:
第一,GATT/WTO體制中的某些很不合理和顯失公平的舊法律規范和原有的“游戲規則”,因其很不利于和侵害了全球弱勢群體數十億人的合理權益,不符合甚至違反了當代的歷史潮流,故在國際“變法”力量的不懈推動下,逐步地“棄舊圖新”。
第二,GATT/WTO體制的舊法律規范和原有“游戲規則”的“變法”進程,盡管阻力重重,步履維艱,但因其符合全球弱勢群體數十億人的合理權益和當代歷史潮流,故從宏觀上看,其總體趨向是“與時俱進”的,其前景是相當光明的。
第三,GATT/WTO體制的舊法律規范和原有“游戲規則”的“變法”,不能期待國際強權勢力的恩賜,而必須依靠國際弱勢群體自身的長期聯合奮斗。對國際弱勢群體而言,歐仁·鮑狄埃(Eugène Edine Pottier)1871年所撰《國際歌》中的警句仍具有現實指導意義:“從來就沒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 要創造人類的幸福,全靠我們自己!”
第四,以上三點不但適用于科學地考察和剖析GATT/WTO體制舊法律規范和原有“游戲規則”的“變法”進程,而且可以舉一反三,也適用于科學地考察和剖析當代國際經濟法律規范以及國際經濟秩序不斷棄舊圖新、與時俱進的宏觀進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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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me Jurisprudential Thoughts upon the Decade of China’s Accession to WTO: Brief Comments on WTO’s Lawgoverning, Lawmaking, Lawenforcing, Lawabiding and Lawreforming
CHEN An
(Law School of Xiamen University, Xiamen 361005, China)Abstract:
As for some views presently prevalent in domestic and foreign academia, the author proposes a number of opinions and suggestions for deliberation. China has become a WTO member for about nine years, so we ought to promptly summarize the practical experiences accumulated during the first nine years, and to dialectically and scientifically dissect and estimate the status quo of WTO regime such as its lawmaking, lawgoverning and lawenforcing, so as to improve our understanding and to guide our practice hereafter. China and the international weak groups shall not only “abide by” and “adapt to” current WTO laws, but also acquire proficiency in the operation of WTO through practices, so that they can attain the goodness and avoid the harmfulness at its maximum. They shall also in practice distinguish truth from 1hood, right from wrong, and thoroughly probe into various provisions and “rules of the game” which are obviously disadvantageous and unfair to them, conscientiously contemplating the reforming direction of the current WTO regime. Through the “SouthSouth” Coalition, the agglomeration of their individual powers, and the promotion in lawreforming, the weak groups will strengthen up themselves and impel WTO’s legal system and lawgoverning to advance with times for the benefit of the whole world.
Key Words:WTO; lawmaking; lawgoverning; lawabiding; lawreforming
本文責任編輯:邵 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