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孩子的錯誤都應該得到應有的諒解,因為,錯誤實在是不可避免的。當然,這樣的諒解并不意味著孩子不必承擔他應該承擔、他可以承擔的責任。
生氣的保安
晚上10點多,保安敲開了我辦公室的門。他臉上的表情讓我感覺到,他很生氣。幾個小家伙到運動場的一個黑暗的角落里不知道做什么。保安用電筒燈照了一下這些孩子。結果,一個孩子罵了保安,而且罵得很難聽。保安去確認人的時候,罵人的小家伙跑回了宿舍,保安追了過去。余下的幾個孩子,把保安的自行車座給卸了下來扔了。
不認錯的孩子
不一會兒,學生處Y老師就把孩子帶來了。小家伙才初二,并沒有表現得很恐懼的樣子。Y老師讓他寫出事情的經過。他同意了,提筆開始寫。當然,從他的描述中,他似乎是完全沒有錯的。我知道,這是犯錯的孩子的一貫作派,避重就輕。
Y老師開始批評他,小家伙一一反駁,條理清晰,辯駁有理有據。
“保安個子那么高,你敢罵人,你不怕他打你嗎?”
“我怕呀!”
“那你還敢罵人?”
“誰讓他用燈照我的臉?”
“照你的臉你就可以罵人?”
“我當然可以罵他,為什么不能?”
“保安如果脾氣不好,打了你,他走人了,你怎么辦?”
“我找學校呀,他是學校的人。”
看來,Y老師在這場辯論中完全落了下風了。我看到小家伙眼神里的驕傲與蔑視。
我問他:“下了自習,那么晚了,你去那個黑暗的角落里做什么?”
“我跟同學一起去的。”
“我沒問你跟誰去的,我是問你去干什么。”
“同學叫我去我就去啰!我們散步呢!”
“跑道那么寬,那么平,為什么你們不在那上面散步,而是跑進了那個暗角里去?”
“那個人去了,我就跟著去了。我不知道我們要干什么。”他的表情終于開始緊張起來了。
“好,我再問你,保安在那里巡邏,聽到那個暗角有響聲,他不該用燈照一下嗎?你可知道,那是他的職責,而且,他那樣做并不過份。”
“他照到我的臉了!”他又很平靜地說。
“是嗎?什么時候照到的?”
我聽保安敘述了整個過程,知道保安先照到的是他的后背,這孩子罵人之后,保安才到了他的跟前再照了一下臉,確定是誰。
我轉述了保安的話,小家伙沉默了下來。過了一小會兒,他接著說:“他照我的臉就是不對,我就要罵他。”
“你弄錯了,如果你不去那個角落,就不會有人照你,你為什么總把自己的錯往別人身上推?你不反省一下自己哪里錯了嗎?這整個事件的引發者是你,而不是保安。”
他終于低下頭來。
他突然轉移了話題:“老師,我可不可以跟你提一個要求,現在是睡覺的時間,我得回去睡覺了,這是我的權利。”
我笑了:“你說得很好,如果不是因為你這事情,我也早就應該進入夢鄉了。我的睡眠時間,被你耽誤了,你意識到了嗎?”
小家伙終于完全低下頭來。開始向保安寫道歉信。
臨走時,我告訴他,明天會出來處理的結果。Y老師說:“處理你并不是目的,你要認識到自己的錯誤。”
他臨出門的時候,我告訴他:“我對你沒有惡意,有時間再聊聊。”我伸出手去,小家伙跟我握了握手。我看到他的眼里,噙著淚花。
增長點在哪里?
我馬上給孩子的班主任、年級主任打電話,了解到孩子的一些基本情況。孩子的父親是醫院的副院長,在廣東省內是有名氣的,工作很忙,經常要做手術。孩子的母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離奇地失蹤了。
有一次班里丟了錢,老師學生都很著急,老師問還有誰丟了錢,這小家伙就站起來說自己丟了一分錢,而且真的從桌子里拿出一分錢來證明。聽后來的同學說,他故意向老師挑釁。
有一次他上課搗亂,老師讓他坐下,他堅持就是不坐。老師摁他坐下,他就告訴家長,老師打了他。家長完全只相信孩子的話,于是投訴到校領導處。班主任被氣得在外面獨自哭泣。
Y老師以學校學生處的名義給孩子的父親打了電話。他沒有接。后來又發了短信,希望他到學校來與學校協商解決這次的問題。他也沒有回應。
后來,Y老師擬訂了對孩子的處理意見,發短信給家長:學校通報批評,要求在年級晨會上做檢討。
家長急了,終于回了電話,懇求給孩子留點面子,并解釋了不回電話的原因。后來,孩子交上了檢討書,態度真誠,能感覺到,他是真的意識到自己錯了。從他的眼神里,已經看不到驕傲與蔑視。
事情處理到這一步,似乎可以了,可我還覺得缺少了些什么。這認錯,會成為孩子的生命中的增長點嗎?
長聊
今天晚上,我把孩子找了來,我說要找他聊一聊。我問他:“一個人,一生中可能不犯錯嗎?”
這樣的開場白,顯然有點出乎他的意料。他想了一會兒:“不可能。”
“那么,你覺得一個人,是從錯誤中學到的更多,還是從正確中學到的更多呢?”
他沒有馬上回答,開始思考。
我不急,等著他想。過了一會兒,他告訴我:“在錯誤和正確中,都可以讓自己收獲。”
“你從這次錯誤中收獲了些什么?”
他沒有回答,只是看了看我。
我知道,他還沒有完全想通,他只是意識到自己錯了,而且他已經為自己的錯誤承擔了必要的責任,而且付出了代價。
我跟他聊起了達爾文。達爾文的父親——那個并不支持兒子學博物學的父親,那個并不尊重孩子的愛好、只希望孩子能很好地生活的父親,那個讓達爾文感覺到不快樂的父親,那個實在不壞的父親。當然,還聊到了達爾文的舅舅,那個影響了達爾文一生的人。
他仔細聽,不時點著頭。
我還聊到了人的社會角色,每項社會角色的責任——兒子的、朋友的、合作伙伴的、學生的。將來還會有丈夫的、父親的種種角色的責任。
我還聊到了他的思辨能力,他的優缺點。
他告訴我,他懂了。我鼓勵他去參加學校的辯論隊。他答應我他會試一試。
9點45分,我們的聊天準時結束。我看到他臉上的笑容。我跟他握手,告訴他,這扇門,會在他需要的時候,為他打開!
我感覺到他跟我握手時的力度。我又一次看到,他眼里噙著淚花。
他會收獲些什么呢?我不敢確定。可是知道,他一定是收獲了一些生命中應該有的東西。
本欄責任編輯魏文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