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時下中小學生讀經,教育者和社會的目標預期是多重的。這包括成就學生個體的心性道德、人格品質,進而強化民族文化身份認同和文化自覺,使國家的文化安全更有保障,增強國家的軟實力……這里,無論何種目標預期都是無可非議的。但這些無可非議的目標預期得以實現的前提是讀經能對學生產生積極、健康的影響。而讀經對學生產生積極、健康影響的基本前提是應以時代精神為基本標準、原則來審視、評判、選擇、改造經典內容及對學生讀經進行組織、引導。那么,什么是時代精神呢?有學者認為,民主精神、科學精神、市場精神、法治精神、競爭精神、公平精神等新理念構成時代精神的主要特質;(郭建寧:當前文化研究若干前沿問題論析,《河北學刊》2006年第3期)有學者認為,市場經濟和現代化所蘊含的客觀價值導向,即市民社會、民主政治、獨立人格、個性自由、基本人權、社會公平等構成時代精神的核心。(俞吾金:人體解剖是猴體解剖的鑰匙——歷史主義批判,《探索與爭鳴》2007年第3期)不難看出,科學精神、民主精神、法治精神、獨立人格、個性自由、公平、正義是這兩位學者所持的時代精神結構因素中的共同要素。筆者在此所說的以時代精神來選擇、改造經典內容之時代精神正是以科學精神、民主精神、法治精神、獨立人格、個性自由、公平、正義為主要特質的。
之所以強調要以時代精神為基本標準、原則來選擇、改造經典內容和組織、引導學生讀經,是原于:這有助于“懸擱”以經典為載體的傳統文化中的陳腐性因素,有助于文化傳統的轉生而實現由“內圣開出新外王”(牟宗三語)這一傳統文化教育的目標,有助于提高學生讀經的效果。
以時代精神為標準選擇經典內容,有助于“懸擱”以經典為載體的文化傳統中的陳腐因素。
任務事物都是歷史性的,寓居于經典中的傳統文化也不例外。經典或傳統文化是在歷史場景中生成并發揮作用的。它之所以能在當時的歷史場景中發揮作用是因為它與當時的語境相適應。但與當時語境相適應的就不一定適合今天的語境了,或者說在今天就不一定有價值了,畢竟時過境遷;不僅如此,經典中有的內容在今天看來甚至是陳腐的。以經典中的陳腐性因素來影響學生,是與培養學生健康的心性和人格品質相抵觸的。那么,以什么為標準來甄別、篩選經典中的陳腐因素呢?答案是時代精神。以時代精神審視、評判經典內容,其間的陳腐、落后因素,馬上便昭然若揭。例如,北京某兒童經典導讀教育中心編輯出版的《弟子規 三字經 千字文 孝經》是一部在我國中小學流行多年的學生閱讀的經典,其間的“弟子規”“三字經”中分別有這樣的內容:
非先王之法服,不敢服;非先王之法言,不敢道;非先王之德行,不敢行。是故,非法不言,非道不行;口無擇言,身無擇行;言滿天下無口過,行滿天下無怨惡。三者德矣,然后能守其宗廟。蓋卿、大夫之孝也。《詩》云:“夙夜匪懈,以事一人。”
父母呼,應勿緩;父母命,行勿懶;父母教,須敬聽;父母責,須順承。……稱尊長,勿呼名,對尊長,勿見(現)能。路遇長,疾趨揖,長無言,退恭立。騎下馬,乘下車,過猶待,百步余。長者立,幼勿坐;長者坐,命乃坐。尊長前,聲要低,低不聞,卻非宜。進必趨,退必遲,問起對,視勿移。
很明顯,這些內容都與個性自由、人格獨立、民主、平等的時代精神格格不入。既然這樣,我們就應“懸擱”、篩濾、屏蔽它們,以防對學生產生不良影響。
以時代精神為標準改造經典,有助于傳統文化的轉生而實現由“內圣開出新外王”傳統文化教育的目標。
任何一種文化傳統,只有不斷調適、改造與更新,才能不斷煥發其生命力,“既使是優秀的文化傳統,也需要適應時代的需要,實現現代性的創造性轉化”,(郭建寧:當前文化研究若干前沿問題論析,《河北學刊》2006年第3期)或者說有必要促使它實現現代轉型,以創造適應現代社會需要的文化精神價值。這是因為優秀的文化傳統不是純粹的。以儒家思想為主體的中國傳統文化有著以和生、以和處、以和立、以和達、以和愛的和合思想。她“講求天人合一,追求人的生命價值,人與人的親善仁愛以及天地、自然與人類社會的和諧相處” ,她有著“積極進取的入世態度,以人為本的道德精神,天下為公的大同構想,和而不同的兼容氣度,天人合一的哲學理念,躬行踐履的實干作風,格致誠正的精微體驗,修齊治平的博大情懷,克己安人的自律儀范,重義輕利的仁俠風范”,(楊淦:中華文化復興的理性思考,《藝術教育》2008年第2期)這些都是值得繼承的優秀傳統文化。繼承這些優秀的文化傳統對消弭當今世人生存、發展的部分危機、“病灶”、“痼病”甚至“絕癥”無疑提供了一種可能。但承載這些優秀傳統文化的思想內容是與一些落后、陳腐的因素雜糅在一起的。例如,在她的以人為本的道德精神中,由于夸大道德教化作用,使其有著重人治、輕法治的弱點;她的仁愛思想主張兼相愛,但這種仁愛是處于宗法等級關系中的,她內含愛有差等的思想;在家庭道德上,她主張父慈子孝、“兄良、弟弟”,但這又是以長幼有序為前提的;她強調相敬如賓,但同時又內含貴則傲、賤則輕的思想;她重視個人私德的修養,但卻輕視公德建設……
盡管這些瑕疵或問題是就優秀傳統文化的總體而言的,但時下中小學生所讀經典中承載的優秀傳統文化,也部分地存在諸如此類的問題。這些問題是我們在繼承優秀文化傳統、包括引領學生讀經時須直面和認真處置的。我們應在明晰優秀傳統文化所存在的問題的基礎上,不斷對其進行改造和作出新的詮釋,而改造的價值標準或詮釋的“偏見”應是時代精神。以時代精神來詮釋優秀傳統文化,使優秀傳統文化的價值形式、價值理想與時代精神相勾聯、相接栔,融入時代精神,而其具體歷史內容能得以更新。例如,我們在繼承優秀傳統文化重視道德教化思想的同時,須將法治精神貫注其中,使學生能以法治精神來審視和實踐道德正義;在繼承父慈子孝、“兄良、弟弟”的同時,須將平等的精神貫注其中,使學生能以人格平等的精神來審視和踐行父慈子孝、“兄良、弟弟”,并能將這樣的“兄良、弟弟”的思想、情懷、行為延伸、擴及整個人我關系的處理……只有這樣,優秀傳統文化作為一種外在的客觀文化被學生主觀化、精神化而成為學生主體人格的構成因素時,優秀傳統文化對學生的心性道德和人格品質的影響才是積極、健康的,才能實現由“內圣開出新外王”(即從道德良知開出科學和民主)這一宏揚優秀傳統文化的核心性目標。
以時代精神為基本原則組織和引導學生讀經,有助于提高讀經的效果。
我們不僅要以時代精神作為選擇和改造經典的基本標準,而且組織、引領學生閱讀經典的方式也應具有時代性。
時下,一些中小學在組織、引導學生讀經時存在較為嚴重的復古傾向。在他們那里,一味地以傳統的死記硬背的方式來要求學生記憶經典的內容;為提高記憶效果和達至知行統一,一些學校還要求學生言古言、行古禮、穿古服,甚至還要求學生行跪禮。這種復古或仿古傾向所暗含的邏輯是:既然學生讀的是古代經典,那么,要取得一定的教學效果,教學方式就應是“原汁原味”的,就應采取復古的方式,因而對經典的學習只能是死記硬背。但這種邏輯是難以成立的。因為如今讀經的學生,他們生活在當下的生活世界,而不是過去的生活世界;與過去相比,當下生活世界的精神價值、人的發展形態、生活方式、學習方式已發生或正發生范式性轉變。例如,就人的發展形態而言,正“由依附型人格走向獨立型人格;從保守型人格走向創新型人格”。(韓慶祥:開辟當代中人學研究的新道路,《社會科學戰線》2006年第5期)因而學生的學習、包括對古代經典的學習都只能從當下的生活世界出發,以當下的生活世界為基礎和依托,并且是為了彰顯當下和未來生活世界的意義的。簡言之,當下學生讀經的方式不應復古,而應合乎時代性,即應遵循主體性原則。
在上述時代精神的總體中,蘊含著將人視為具有主動性、自覺性、創造性存在或視為主體的主體性精神。尊重和發揮人的主體性以造就獨立自主的公民是實現中國特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我國社會主義物質文明、精神文明、政治文明、生態文明的目的、前提、基本原則。尊重和發揮人的主體性也是現代教育的基本原則,是度量教育現代化的根本標準。貫徹這一原則要求在教育教學過程中尊重、發揮學生的主體性,并將這一原則貫穿于所有的教育教學過程中。學生主體性得以尊重和發揮的一個基本表征是學生因全面和高度的智力卷入而對知識內容獲得了意義理解。這對于學生對經典的學習來說,也是如此。所以,以主體性原則來衡量,一味地要求學生以近乎生吞活剝、呆讀死記的方式來學習經典,學生缺乏對經典內容學習的全面的智力卷入而導致缺乏對經典內容的意義理解,這是對學生主體性的極大漠視和壓制,是有悖于當代及未來社會對人的發展要求的。而要求學生行跪禮,與君主專制的威權時代將人當作“父皇萬歲”的臣民來看待如出一轍。如果說它是一種學校文化,那么是必須擠出的散發著腐臭味的文化泡沫。
以尊重和發揮人的主體性原則為指導,筆者認為,教育者應采用誦讀和研讀相結合的方式組織、指導學生讀經,即在學生對經典有一定的誦讀的基礎上,以價值討論、價值辯析等能夠發揮學生主體性的方式組織學生學習經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