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州儺戲的民俗文化特質

張文華

(懷化學院音樂系,湖南懷化418008)

民俗文化也是指各個時代,各個民族人民大眾生活,文化知識和風俗習慣。它是指民間生活中人民大眾的信仰、習慣祭祀儀式?！皬陌l生學的角度而言,人類遠古的民俗和音樂是共時共生的一個整體,所有的音樂都包含著民俗?！?《土家族音樂概論》)[1](P33)辰州儺戲產生的時候也是與民俗共生的一個整體,是一種從原始的儺祭活動中衍生出來的戲劇形式。儺戲活動中都包含著民俗。

在沅陵七甲坪鎮辰州儺保存的比較完整,這里群山環繞,重巒疊嶂,過去交通非常閉塞,使之避免了外來文化的干擾,對辰州儺文化的傳承與保護起到了積極作用。

辰州儺戲在民俗生活中的具體表現

一、辰州儺戲的信仰文化特質

儺戲是一種從原始的儺祭活動中衍生出來的戲劇形式。儺是古代驅疫降福、祈福鑲災、消難納吉的祭祀儀式。在五溪一帶,早就進行著含有儺因素的大型祭祀活動,距今已有2000多年歷史,據《辰州府志》記載：“辰俗巫作神戲,搬演孟姜女故事。以酬金多寡為全部半部之分,全者演至數日,荒誕不經,里中習以為常。”[2](P11)儺,屬于巫文化的范疇,辰州儺是沅陵土家族先民為了適應惡劣的自然環境及敬天拜地,酬神、祭祀亡靈、請神還愿、驅鬼、求家禽興旺、贊五谷豐收等宗教祭祀活動。辰州儺戲是儺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它是原始、古樸而神秘、奇特的民間文化。

1.崇信神靈 沅陵土家族先民長期祭奉主神——儺公儺母。祭奉歷代祖先。他們崇信主神敬奉儺民始祖。正如儺歌里演唱的：“遠古時代漲洪水,漫了人間滅人倫,剩下儺公兩姐弟,葫蘆瓜內去藏身,洪水消退看地面,無村無寨無人煙。左思右想計上眉,悲愁交錯苦在心;下定今后終身計,姐弟設計配成婚。繁衍人類多種性,水有源頭樹有根;有恩知報是君子,有德不報枉為人。故此興趣還儺愿,酬謝始祖大儺神。”[3](P254)他們崇信儺公儺母是始祖。各種儺事活動都要供奉和敬請儺公儺母,并把儺公儺母供奉在最顯眼、突出的神龕上,懷有崇敬虔誠的感情。

由于農業生產力水平的低下,人們無法抗御干旱、水澇、瘟疫等自然災害,與它相適應,沅陵儺文化宣揚的是萬物有靈,日月山川有靈,花草樹木有靈等,有靈的萬物對人有益也可能有害,因此,人必須尊奉有靈的萬物,祈求這些神靈萬物對自己生存發展帶來好處,便被尊奉為神。有的成為重要的儺神,編入儺歌之中予以稱頌,向之祈求。教會人們栽種五谷是農神;保護子子孫孫平安幸福,是儺民的保護神、監護神等等。

2.敬奉祖先 在進行各種儺事活動之前,焚香燒紙,報告本家歷代先祖,祈求歷代先祖的神靈出席儺事活動,接待和陪伴儺事活動所請諸神,使儺事活動順利進行。也有在正式開壇之前,由老師公到事主堂屋神龕下,替事主報請家先,請本家歷代祖先神靈赴會。老師公虔誠地焚香燒紙后,一邊腳踏罡步,一邊口里吟唱到：“美酒敬你啊,開荒拓土的祖宗菩薩。你頭戴紗帽身披銀掛,奉請您下馬到屋里坐一下。我們給您磕頭跪下,請您吸煙喝酒,給您把菜夾。為了給您子孫消災解難,請您陪伴各路神仙菩薩?！盵3](P255)稱頌先祖也正如儺歌所唱：“在生是能人,死后是能神”[3](P247),請他們要到,敬他們要來。請的目的一是陪伴儺事奉請其他諸神搞好儺事活動,二是奉請本家先祖佑護子孫后代,幫子孫后代消災去難等。

儺壇祭祀歌,以誦唱為主要特點,本質上是古代誦經的一種方式,即“唱經”,在唱腔上既有沅陵的高腔,也有低腔。腔調樸實自然,以4/4拍節奏居多,中速。儺歌的音域在八度以內。演唱形式分為獨唱或一人領唱眾人附和幫腔,也有合唱,加以鑼鼓、師刀、牛角、嗩吶伴奏,劇目多帶宗教色彩,其表演具有濃烈的宗教風格,構成獨特的儺戲音樂。

如：

3.沖儺還愿 土家人信仰鬼神,覺得有些事情不順,遇上病痛,無子嗣,是因為邪鬼作祟,需要神來驅逐,便請求神靈庇護,許下儺愿。一旦到了還儺愿的時候,就請土老師來家上演儺戲。

土家族傳統習俗認為,鬼怪是不能夠進入屋檐的,如果某個人遇見邪鬼,請求巫師驅鬼逐邪,一般在堂屋內表演。在堂屋正中放置一張大方桌,桌上擺放法器,插上香燭,設立儺壇,它是紙糊蔑扎,帶有圖案,有花草樹木,飛禽走獸。儺壇的后面掛一屏幕,屏幕上掛諸儺神圖像,儺壇正面扎有彩門,在彩門左側站鼓師,右側站鑼師。土老師行儺跳戲于堂屋正中間。儺壇后設一張小方桌,桌下供獵神,桌上供判官和戲神。

表演時氣氛神秘,表演的形式多樣。有唱有跳,唱的時候,鑼、鼓、鈸為伴奏樂器,銅鈴聲聲,歌聲陣陣,角聲嗚嗚,圈聲鏗鏘。跳的動作種類繁多,包括翻跟斗,旋轉跳,單邊跳等。程序為請神,酬神,送神。儺戲活動中以求子為主要目的喜儺愿,在緊鑼密鼓地造勢之后,土老師登壇向儺公儺母及諸神呈“求子上表疏”。主人尾隨其后,向殿前眾神行三拜九叩大禮。演唱《求子歌》。歌詞中誠懇感人地表達了無子無嗣夫婦的痛苦?！安徽f兒女都還好,說起兒女好悲傷。家有金銀要人收,有田有地要人耕,日月如梭催人老,老來無子靠何人?人生在世難免病,臥在牙床誰奉迎;懇請神靈多保佑,早為事主賜麒麟?！盵3](P257)唱詞懇切,言調婉轉,催人淚下。

二、辰州儺戲的人生禮儀習俗文化特質

土家人,從生到老都受本民族風俗習慣的影響制約,無論是男婚女嫁,還是添丁增壽,無論是乘鶴西去,還是大堂落成,無論是勤懇勞作,還是山中狩獵,不論是喜是悲,是累是歇,他們喜聞樂見就是用特有的歌聲來表達自己的情感,抒發豪情壯志的樂觀人生。

1.壽歌 凡是年滿六十歲方可稱壽。六十為下壽,八十為中壽,百歲為上壽,所以當六十花甲已滿時,就要請客祝壽。兒女們為老人做壽衣壽鞋,置辦壽被,大擺筵席,請歌師來家為其唱壽歌祝賀。

首先,迎接歌師來到堂屋中圍桌而坐,然后請壽星老人上坐桌前,再有兒女們向老人拜壽。在開唱時先由一人高聲誦頌,揚歌結束后鳴鞭炮增添喜氣。然后由一人開始領唱,眾人隨聲呼合。

領：優以,恭賀壽翁慶佳辰。

眾：賀壽星,好日。

領：優以,天增歲月人增壽。

眾：愿老者增福壽,愿少者注長生。

其演唱形式近似于一種說唱形式。由一人主敘故事情節,演員則表演加和唱,這樣說說唱唱不斷反復,人物出場時則有詼諧的韻白。在演唱中主要有主唱、眾唱、人物唱、念白相結合。其唱腔有“正堂腔”、“柳子腔”、“陽戲腔”之分。演唱中主要有正宮調、銅官調、陽調、八字調等。其演唱屬于大筒腔聲腔系統。演唱主腔有兩種唱法：一是平腔演唱,即演唱者用本身的直嗓子演唱,這種演唱稱“老柳子”。另一種則是：演唱者采用真聲與假聲結合的演唱;其每唱的尾音翻高八度演唱,這種演唱稱為“新柳子”。

一場壽愿,一般三至五晝夜。在壽愿的唱詞中,有專門稱贊老人,幾十年含辛茹苦操持家務、孝敬長輩、養育兒孫的辛酸苦辣,有頌揚老人善待親友鄰居、廣結人緣的寬厚善良的情懷,有告誡子孫后輩如何孝敬老人等,更免不了愿老人壽比南山、福如東海的祝詞頌語。晚輩以較大的物質耗費給老人還壽愿,一是感謝老人,使老人開心長壽;二是借助神靈的力量保佑人人身體健康,事事順利;三是與親鄰同慶壽誕,感謝親鄰的關照與幫助。熱熱鬧鬧,喜氣洋洋,形成一種敬老愛幼之風。

2.生 當孩子出生后,事主即請土老司“還喜愿”,酬謝神靈。幾位老師公會提前來到事主家,做好各種準備,祭祀祖先神靈,當天禮炮轟鳴,親朋滿座,附近鄉鄰齊聚一堂。法事開始,然后進行儺戲的演出。除了儺戲演員外還會有年老會唱儺歌的幫腔幫手外加鑼鼓手共同演出。整個過程中是虔誠地敬神,認真地演戲。還有的會模仿孩子在成長過程中會遇到的多次災難,各道難關,老師公祈求神靈庇護,驅趕走糾纏小孩的各種鬼怪邪魔,使孩子順利度過重重難關,健康成長。土老司誦唱儺歌和儺戲班子演出的一出出戲,盡是喜慶恭維吉祥話。

通過語言、動作、演唱來抒發一種情感,語言采用本地習慣用語,通俗易懂又親切,令事主合家歡樂,充滿喜慶氣氛。

3.婚 辰州儺戲中所表現出的儺文化,雖然深受封建文化的浸潤,但它源自遠古農耕文化,數千年來,一直傳承著男女平等、婚姻自主、夫妻恩愛的倫理觀念。

婚姻是自己的,自由戀愛,自主婚姻是自然而然的事。年青男女無論是在田中還是地邊,山上還是溪邊,路口還是園邊,他們都能隨時隨地用歌聲來傳情,用萬物來達意。“大河漲水淹白巖,白巖上面曬花鞋。金花銀花我不要,只愛妹妹好人才”。在儺戲的演出中如《仙女戲》、《姜女戲》、《龍女戲》等都是歌頌自主婚姻,忠貞愛情的內容。

婚后倡導的是夫妻恩愛和諧。正如老師公在儺事活動中用誦唱舞蹈的形式表演的《十勸》：“十勸金來十勸銀,難得幾句勸凡人;奉勸人間夫妻聽,夫妻張耳聽分明：丈夫莫閑妻子丑,妻子莫嫌丈夫貧;男人起早勤耕作,勤耕苦做好收成。莫學街前嫖賭漢,閑有浪蕩不成人;莫愛別人妻兒好,不比良緣結發情。女人家中勤紡織,勤織勤紡過光陰;家中綾羅箱箱滿,裝扮丈夫比花新;莫學先年十八歲,哪個裙腳不帶泥?夫妻有話共商議,莫做瞞三壓四人。寒來不冷勤織布,饑荒不餓苦耕耘,吾恨朱門生乞丐,幾多貧舍出公卿?！盵3](P261)在三女戲的儺戲演出中展示姜女與范郎、龍女與柳毅、七姐與董永等夫妻生動感人的恩愛劇情。有的演出還采用幽默、滑稽、戲謔的語言,甚至親昵、粗俗的動作表演出來。倡導的是夫妻恩愛的正常感情。

4.喪 年過花甲之人終壽之后,首先由孝順子女洗澡更衣,穿上最好的衣服,馬上聯系土老師,迎接歌師數人或數十人來為老人唱夜歌,在死亡的當天晚上,即“開路”亡人離開陽界,另辟道路之義?；顒釉谕砩线M行并唱夜歌。通宵達旦,圍桌而歌,首先由歌師來到孝家,每人手執冥香一柱,繞棺一周至靈席前上香化紙錢,叩首,禮畢,扶孝子起立志哀。在歌席上同樣設有香案,燃香點燭,由倡首人起鼓揚歌,唱喪歌,孝子定期作揖和跪拜,在唱喪歌的時候,將亡者的生平業績唱出來,如儉以理家、忠厚處世、上盡忠孝、下愛子孫等。唱的是亡者的德賢風范,生者的悲痛之苦。唱的過程中,眾人拉號,伴有鑼鼓,使之熱鬧。

三、辰州儺戲的生產習俗文化特質

人類發展史,實質上就是勞動的創造史。勞動創造了人類,單純的生產勞動又是枯燥乏味的,為了彌補枯燥乏味的精神生活,我們的祖先用他們的聰明才智發明創造出了具有歷史地位、文化價值、藝術內涵的民族民間文化。作為最原始、最容易讓廣大民眾接收的巫儺文化應運而生。它以忠、孝、仁、義為主題,以真、善、美為終級目的,以娛人娛神為載體,豐富人民生活,開拓大眾視野。

辰州儺戲之所以有如此旺盛的生命力流傳至今,不單是與它古代的輝煌和后來的落后分不開,更是它扎根在民族土壤中與人民大眾的生活息息相關分不開。

1.伐木 在多種多樣的儺事活動中,穿插于法事活動中的儺戲,直接反映勞動人民的生產生活,如在演出《修宮寶殿》中就直接誦唱“燒開千年陳刺樹,扒開萬年陳茅缸”、“左邊砍伐青桐大樹,右邊砍伐梓木大梁”等去深山老林披荊斬棘伐木,以及削木、鋸木、刨木、做屋架、釘椽角椽皮、蓋瓦等詳細的勞動場面。從大山中砍伐的樹木扎排運出大山外,在放木排前也請土老師唱神歌,保佑放排人能穿過急流險灘,在江水湍急、漩渦漣漣的河中放排順利,凱旋而歸。

2.農耕勞作 儺戲《搬郎君》中的郎君,指行業,工種不同的勞動者勞動場景的演唱與表演,“耕田種地天未曉,歸家日落月黃昏;任從千丘與百畝,越耕越犁越殷勤?！敝苯臃从硠趧诱邉趧由畹木唧w狀況。《蠻八郎買豬》的儺戲中直接表演的就是鄉間屠戶買豬、殺豬和賣豬肉的勞動、交往過程。在農業生產中,種植的主要作物為稻谷、玉米以及各種雜糧。為了企盼風調雨順,五谷豐登,祈求神的保佑,豐收后要還儺愿、娛人娛神,即人神同樂。天旱水災、害蟲橫行時要請愿,也要表演儺戲,之后要還愿。這是民間源于遠古時期在儺文化中反映出的一種精神寄托的表現。

辰州儺戲真實地反映了土家族是一個敬祖、尊長、愛幼、熱愛生活的民族。在儺戲表演中以神秘的形式祈求神靈保佑、驅除鬼邪糾纏,使長幼通達、夫妻和順等方式再現了生活中的民俗活動。辰州儺戲為后人研究沅湘儺文化起到了活化石的作用。

[1]田世高.土家族音樂概論 [M].北京：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2002.

[2]王文明等.辰州儺戲 [M].北京：中國文史出版社,2007.

[3]劉冰清等.辰州儺歌 [M].北京：中國文史出版社,2006.

[4]張先潮等.沅陵縣文化志.[M].桃源縣印刷廠,19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