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經(jīng)音義》通假字辨析

王華權(quán)

（上海師范大學(xué) 古籍研究所，上海 200234）

通假是古籍用字現(xiàn)象。《一切經(jīng)音義》中保存了豐富的文字假借的用例，但其通假字尚未得到全面充分的揭示和研究。通過對其通假字的歸納分析，有利于對《一切經(jīng)音義》本身的整理與研究，也有利于對中古時期古籍通假字用字現(xiàn)象的研究。本文擬從傳統(tǒng)同音借字、省形同音借字兩個方面對《一切經(jīng)音義》中的文字通假現(xiàn)象作一個歸納和分析。

一、傳統(tǒng)同音借字

（一）已指出的通假字

1. 犀-遲

【金星】太白金之精，其色白，其性勇，將軍之象。一年一周天見，二百四十四日初夕見西方。其行稍急，日行一度，少半漸犀（遲），二百四十九度乃留，八日逆行，十日夕伏，十二日遂晨見，東方大抵八年五終，五度夕見，五度晨見。（5L）①

按：“犀”、“遲”二字同屬古脂部，通。此二字相通現(xiàn)象在其它古文獻(xiàn)中亦有用例，多作為訛誤字處理。如：王念孫《讀書雑志·淮南內(nèi)篇》“遲利”，按：“遲利二字義不相屬。遲當(dāng)為犀字之誤。”

“犀”亦與“齒”通。如《荘子·則陽》：“犀首聞而恥之。”陸德明《經(jīng)典釋文》：“犀首，魏官名也，司馬云，若今虎牙將軍，公孫衍為此官，元嘉本作齒首。”

《一切經(jīng)音義》中此二字相通用例，可補(bǔ)古籍校勘中某些訛誤。

2. 烈-列

【車輅】上九魚反，下洛故反。《戴禮》云：古之車也。蓋圓像天，二十八轑以像烈（列）宿也。軫方像地，三十輻像日月。仰則觀于天，俯則察于地。《釋名》云：天子所乘曰輅，有五飾，金飾、象飾、寶、革等五，隨飾各為名。（5L）

按：“烈”、“列”二字通。段玉裁《說文解字注》：“古假借烈為列。”朱駿聲《說文通訓(xùn)定聲》：“烈假借為列。”敦煌變文中“列”、“烈”二字亦多相通。如：項楚《敦煌變文選注·伍子胥變文》：“列（烈）士抱石而行，遂打其齒落。”“先賜重賞，勛祿不輕，有此驍列（烈）之夫，速來咨陳，牒勑旣行下，遠(yuǎn)近咸知，各悉投名，爭前應(yīng)募。”《敦煌變文選注·持世菩薩》：“是時也，波旬設(shè)計，多排婇女嬪妃；欲惱圣人，剩烈（列）奢華艷貭。”

3. 由-猶

【鄢郢】上焉蹇反，下盈井反。荊楚地名也。楚王舊都，見在郢城。在江陵東北十余里，丘墟城郭由（猶）在。（H84）

按：“由”、“猶”二字通。劉淇《助字辨畧》：“由與猶同。”此通假現(xiàn)象在敦煌變文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如：項楚《敦煌變文選注·伍子胥變文》：“女子答曰：兒聞古人語，蓋不虛言，情去意實難留，斷弦由（猶）可續(xù)。君之行李，足亦可知。”《敦煌變文選注·漢將王陵變》：“王陵先到標(biāo)下，灌嬰不來，王陵心口思惟：‘莫遭項羽毒手？’道由（猶）未竟，灌嬰到來。”

4. 慧-惠

【妍丑】上嚙堅反。《廣雅》云：妍，好也。《說文》：忮（技）也，慧（惠）也。從女幵聲。幵音堅也。論作妍，俗也。（H87）

按：“惠”假借為“慧”。古二字通。如《論語·衛(wèi)靈公》：“子曰：群居終日，言不及義，好行小慧，難矣哉！”陸德明《經(jīng)典釋文》：“魯讀慧為惠，皇本慧作惠。”《觀世音應(yīng)驗記三種譯注·續(xù)光世音應(yīng)驗記》：“唯王周旋惠簡道人素有膽識，獨就居之。”董志翹注：“惠，《續(xù)高僧傳》作慧。”

（二）鮮有用例的通假字

1. 邏-欏

【豎柵】下楚革反。《廣雅》：柵，邏（欏）也。《蒼頡篇》：縶也。《字統(tǒng)》云：豎木如墻曰柵。《說文》：從木冊聲也。冊音同上。縶音知立反。（H90）

按：“欏”屬歌韻，“邏”屬戈韻。《一切經(jīng)音義》中二字音近相通。其本字恐當(dāng)作“欏”。《類篇》：“欏，良何切。《博雅》：欏，落籬也。一曰檖木別名。又郎佐切，文一重音一。”王念孫《廣雅疏證》：“欏，杝也。王念孫注：杝，今籬字也……欏字通作羅。”

2. 樓-?

【馬篼】下斗侯反。《廣雅》云：樓（?）篼，囊也。《說文》亦食馬器也。從竹兜聲。傳文作兜，即鎧也，非本義也。（H89）

按：王念孫《廣雅疏證》：“?篼、?篼、帳，囊也。王念孫注：?之言婁也。《小雅角弓箋》云：婁，斂也。”《正字通》：“?，盧侯切，飤馬橐。”《康煕字典》：“篼，《廣韻》，當(dāng)侯切；《集韻》，徂侯切，并音兜。《說文》：飲馬器也。揚子《方言》：飲馬槖，自關(guān)而西或謂之掩兜，或謂之?篼。《正字通》：竹輿也，箯之別名，俗謂之篼子。”

“樓”、“?”同屬侯韻，《一切經(jīng)音義》中音近相通。

3. 荷-符

【方冊】初革反。《說文》：荷（符）命也。諸侯受于王，象其札一長一短，中有二編。或作，古文字也。（H97）

按：今《說文》：“冊，符命也。諸候進(jìn)受于王也，象其札一長一短，中有二編之形。”

“荷”屬歌韻，“符”屬虞韻。《一切經(jīng)音義》中“荷”、“符”二字通假，恐以方音或口頭讀音相近而通。今吳方言中，“荷”、“符”二音亦同。

4. 吹-次

【銅镴鍮石】銅則赤銅、白銅。镴音拉，即白镴鈆錫。鍮音偷，石吹（次）于金。皆充器。（H100）

按：“吹”字據(jù)文義當(dāng)作“次”。《龍龕手鏡·金部》：“鍮，吐侯反。鍮石次于金也。”《一切經(jīng)音義》中，“吹”、“次”二字通。

“吹”屬古歌部，“次”屬古脂部。古經(jīng)典文獻(xiàn)中二字相通用例較罕見，《一切經(jīng)音義》中，“吹”、“次”相通假，恐據(jù)中古時語音或當(dāng)時方音。今吳方言中“吹”、“次”二字音近同。

在俗文獻(xiàn)中“吹”又與“炊”通。如：項楚《敦煌變文選注·韓朋賦》：“井水湛湛，何時取汝？釜灶??，何時吹（炊）汝？”。

5. 藉-積

【貯聚】豬呂反。杜注《左》傳：貯，蓄也。蓄藏之也。《說文》：藉（積）也。從貝寧聲也。下從裕反。何注《公羊傳》：聚，斂也。賈注《國語》：集也。《說文》：會也。從乑取聲。乑音吟，從三人也。（H16）

按：“積”假借為“藉”。“藉”、“積”中古同屬昔韻，二字音近，通。

6. 臣-神

【羞赧】上秀由反。孔注《尚書》云：羞，辱也。《左傳》：無作臣（神）羞。杜注云：羞，恥也。《說文》：羞，進(jìn)獻(xiàn)也。從羊羊所進(jìn)也從丑丑亦聲也。下儜蕳反。《方言》云：赧，愧也。《考聲》云：羞慚面赤也。《說文》：面慚赤也。從赤?聲。律本從皮作，俗字也。?音尼展反。（H62）

按：“臣”字日本獅谷白蓮社本作“巨”，非。今《左傳》：“無作神羞。”《一切經(jīng)音義》中“神”假借為“臣”。二字同屬古真部，音近，通。

7. 褔-幅

【袞冕】上古本反。《周禮》云：享先王則服袞冕。鄭眾注云：袞，龍衣也。鄭玄箋《毛詩》云：玄衣而畫以龍也。《說文》亦龍衣也。繡下裳褔（幅），一龍蟠阿上向。從衣公聲。下眉辯反。鄭注《周禮》云：冕，首飾也。《說文》：從冃免聲。冃音冐也。（H92）

按：《一切經(jīng)音義》中，“褔”、“幅”二字通用。

8. 潷-匕

按：經(jīng)文中“潷”作“匕”，恐為同音借字。

9. 騃-駭

【猖狂】齒楊反。謂變易情性也，亦狂騃（駭）也。《莊子》：猖狂，妄行也。（X24）【猖狂】齒楊反。謂變易情性也。亦狂騃（駭）也。《莊子》：猖狂妄行是也。（X1）

按：宋本《玉篇》：“猖，狂駭也。”此字《慧琳音義》均引頋原王作“駭”，《玄應(yīng)音義》均作“騃”。中古時期“騃”、“駭”同屬駭韻，二字音近同，玄應(yīng)恐同音借用，通。

10. 濟(jì)-際

【濩落】上胡郭反，下郎各反。《廣雅》云：濩落，寛廣無涯濟(jì)（際）也。《字書》云：殞濩，落?失志皃也。（10 L）

按：據(jù)文意本當(dāng)作“際”，二字恐通。

二、省形同音借字

《一切經(jīng)音義》中存在著大量的省形借字。這些字一般不作為傳統(tǒng)的通假字處理，但在《一切經(jīng)音義》等俗文獻(xiàn)中卻作為通假字來實際使用，具有較鮮明的俗用字的特征，即遵循簡省的原則，既保留了原字的讀音，又不失原字的主體構(gòu)形。因此，此類通假字亦有學(xué)者稱之為“形聲字與其聲符字通假”。

根據(jù)現(xiàn)有古籍整理資料，我們發(fā)現(xiàn)除了《一切經(jīng)音義》之外，敦煌文獻(xiàn)及《三國志》古寫本均有不同程度的此類用字現(xiàn)象存在。在古文獻(xiàn)中恐為俗字大發(fā)展這一特定時期的一種社會俗用字習(xí)慣。此類通假字現(xiàn)在還少有論述，現(xiàn)選取一些用例作一簡要描述。

【蹲踞】上音存，下居御反。《考聲》：狐蹲也。《釋名》：蹲，存也。謂存（），其后不著于席也。踞，箕踞也。《禮》云：無箕踞也。箕音基。（7L）

2. 其-騏

【駕駟】上古訝反。《切韻》：駕，乘也。《毛詩》曰：駕我其（騏）馵。下息利反。四馬共乘也。《爾雅》曰：天駟，房也。郭璞注云：龍為天馬，故房四星謂之天駟。李淳風(fēng)注《天文經(jīng)》云：天駟一名天馬。二星為右服右驂，二星為左服左驂也。馵，丈句反。（2L）

按：“其”為“騏”省形同音借字。二字同屬之韻。

4. 尾-?

按：“尾”為“?”之省形字，“?”即“尿”之古字。《玉篇》：“，踈有切，面也。又所留切，小便也。”《類篇》：“?尿，奴吊切，人小便也，從尾從水，或省，文二。”《新校互注宋本廣韻》：“?，古文。”《故訓(xùn)匯纂》引《慧琳音義》卷九七：“，少溲，謂小便尾也。”恐?jǐn)嗑溆姓`。“尾”屬尾韻。“?（尿）”屬宵韻。

5. 陽-鐊

【钖鸞】上養(yǎng)將反。《周禮》云：钖，馬面當(dāng)顱，列金為之，所謂鏤钖也。鄭箋《毛詩》：眉上曰陽（鐊），列金飾之，金當(dāng)顱也。《說文》：馬頭飾也。從金陽聲。正作鐊字。（H95）

按：“陽”為“鐊”之省形同音借字。二字同屬陽韻。

6. 兼-蒹

【蒹葭】上音兼，下革遐反。《說文》：兼（蒹）葭，荻蘆未秀者也。蒹曰荻，葭曰蘆。并從草，兼叚皆聲也。（H97）

按：“兼”為“蒹”省形同音借字。二字同屬添韻。許慎《說文》：“蒹，雚之未秀者。”

【鸋鴂】上佞丁反，下蠲穴反。《廣雅》云：鸋鴂，果羸、[桑]飛、女匠（）、工雀也。《方言》：桑飛，自關(guān)而東謂之鸋鴂，俗名巧婦小鳥也。《說文》：并從鳥，寧夬皆聲也。夬音古快反也。（H88）

8. 畢-韠

【搢紳】上津刃反。《儀禮》云：搢，插也。《禮記》云：端畢（韠）紳搢笏。《說文》從手晉聲。下失眞反。包注《論語》云：紳，大帶也。《說文》：從纟申聲也。（H84）

按：“畢”為“韠”省形同音借字。今《禮記》作“韠”。

9. 戾-捩

【柁折】上陀個反。《釋名》云：舩尾曰柁也。正舩不使他戾（捩）也。《文字典說》云：舩后正舩木也。從木它聲也。它音陁。律文作柂，是車拖字，非舩柁字也。下善熱反。（H63）

按：“戾”為“捩”省形同音借字。

10. 敫-激

【激楚】上音擊，琴操曲名也。司馬彪注《莊子》云：流隱曰激。《楚辭》：謂聲清敫（激）而無不通也。王逸曰：激，感也，形聲字。（H90）

按：“敫”為“激”省形同音借字。

11. 盈-楹

【叢楹】上族公反，下音盈。盈（楹），柱也。叢，聚也。從丵取聲。（H91）

按：“盈”為“楹”省形同音借字。

12. 漸-壍

【坑坎】上客庚反。或從阜作坑。顧野王云：坑，壑也。亦池漸（壍）也。《說文》：坑，墟也，從土亢聲。下堪敢反。《考聲》云：小坑。（H93）

按：“漸”為“壍”省形同音借字。

13. 嚴(yán)-釅

【嚴(yán)酢】魚劍反。酢之甚者曰嚴(yán)（釅）也。（H48）

按：“嚴(yán)”為“釅”省形同音借字。慧琳亦指出，如：【嚴(yán)酢】上嚴(yán)劍反。借用字，正作醶。下倉固反。酸也。有作醋，俗字也。（H14）而“釅”字恐又為“醶”的借字。許慎《說文》：“醶，酢也。從酉僉聲。”朱駿聲《說文通訓(xùn)定聲》：“醶，字亦作釅。”

14. 兾-驥

【騄驥】上龍燭反。《穆天子傳》云：周穆王駿馬名騄耳也。下饑義反。《說文》：兾（驥）謂千里之馬。孫陽所相者也。并從馬，彔、兾皆聲。彔音祿也。（H97）

按：“兾”為“驥”省形同音借字。

15. 付-怤

【妬憋】上都故反，下裨列反。《方言》云：憋，惡也。郭璞注云：付（怤）急性者也。《古今正字》：從心敝聲。（H40）

按：“付”為“怤”省形同音借字。今《方言》：“憋，惡也。”郭璞注：“憋，怤急性也。”

16. 敝-潎

【皆漂】匹遙反。《毛詩傳》曰：漂猶吹也。《廣雅》：漂，敝（潎）也，泛也。《說文》：浮也，從水票聲也。票音同上。敝音篇篾反。（H18）

按：“敝”為“潎”省形同音借字。今《廣雅》：“漂，潎也。”王念孫《廣雅疏證》：“漂、潎、洴、澼，一聲之轉(zhuǎn)。漂之言摽，潎之言撆，洴之言拼，澼之言擗，皆謂擊也。”朱駿聲《說文通訓(xùn)定聲》：“潎，今蘇俗語謂之漂。”

17. 亭-停

【汪水】烏黃反。《通俗文》：亭（停）水曰汪。汪，池也。《說文》：汪，深廣也。（X18）

按：“亭”為“停”省形同音借字。《慧琳音義》釋此詞作“停”。

[注釋]

① 所引《一切經(jīng)音義》均為高麗藏本。“H”表示《慧琳音義》，“X”表示《玄應(yīng)音義》，“L”表示《希麟音義》，序號表示卷數(shù)。以下皆同，不再出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