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奉蓉
(河南大學 文學院,河南 開封 475001)
《逸周書·時訓解》記錄了一年四季二十四節(jié)氣、七十二個時段的物候,這些物候承繼《夏小正》的歷法體系,又帶有周文化的特色,成為表現歷史反思主題的重要載體。在展現物象特點時,《時訓解》運用類比與象征手法,建立起自然萬物與人間社會的聯系,自然天地萬物紛紛穿上形態(tài)各異的服裝,走上《時訓解》的物候舞臺,扮演著作者導演下的各種角色,形成了嚴整而有序的象征意象群。
先民對于雷的產生原因不明白,對雷始終懷著一種畏懼心理,《周易·震》卦就集中描寫了人們在雷聲大作時的恐懼狀態(tài)。為了消除這種恐懼心理,人們想象出一些有特異功能的物象,《山海經·中山經》記載:
又東十里曰騩山,……中多飛魚,其狀如豚而赤文,服之不畏雷,可以御兵[1,p127]。
又《西山經》言:
又西七十里,曰羭次之山……有鳥焉,其狀如梟,人面而一足,曰橐,冬見夏蟄,服之不畏雷[1,p26-27]。
東海中有流波山,入海七千里。其上有獸,狀如牛,蒼身而無角,一足,出入水則必風雨,其光如日月,其聲如雷,其名曰夔。黃帝得之,以其皮為鼓,橛以雷獸之骨,聲聞五百里,以威天下[1,p36]。
黃帝借助雷獸之皮制成鼓,用雷獸的骨頭作為橛子捶打,雷鼓發(fā)出的聲音驚動方圓五百里的地方,黃帝也因此而威震天下。此時的雷已經與帝王權威有所聯系,開始與人類社會發(fā)生關聯,這是雷意象發(fā)生變化的一個預兆。只不過雷還是帝王權威的憑借,并沒有與帝王權威完全融而為一。
至《周易》已經在理念上出現了雷與君主的聯系,《周易·說卦》言:“震為雷,為龍,為玄黃,為旉,為大途,為長子。”《說卦》對于雷所象征的事物列舉比較多,震為龍,龍為君主的象征,故而震也與君主有關。震為長子,古代實行的是長子繼承制,震又成為權力的象征。《周易》在說明雷與天子的關系時,還是比較隱晦的,并沒有明確表明這種對應關系。
雷這個意象在《時訓解》中出現兩次,“雷不發(fā)聲,諸侯失民”、“雷不收聲,諸侯淫汰”,把雷與諸侯之威連在一起,繼承了《周易》對于雷的定位。
《時訓解》中的雷已經明顯地與諸侯權威聯系在一起,“雷不發(fā)聲,諸侯失民”,雷出現時會發(fā)出很大的聲響,有時在此之前還伴隨著強烈的閃電轟隆而至,在人的心理上自然會產生敬畏之感,君主作為一國之主,其地位在國內至高無上,而且具有生殺予奪的權利,因此,百姓對于君主也存敬畏之心,《左傳·襄公十四年》記載:
師曠侍于晉侯。晉侯曰:“衛(wèi)人出其君,不亦甚乎?”對曰:“或者其君實甚。良君將賞善而刑淫,養(yǎng)民如子,蓋之如天,容之如地。民奉其君,愛之如父母,仰之如日月,敬之如神明,畏之如雷霆,其可出乎?”[2]
師曠明確提出百姓對待君主應該像對雷霆一樣敬畏,因此,在此心理狀態(tài)趨同的情形之下,《時訓解》把雷與諸侯權威聯系起來。聲音是雷畏懼之象產生的最主要原因,如果雷失聲不語,則意味著它的威懾力消失殆盡,由此,諸侯失去威懾力,則百姓便不會再對他敬畏,故而有失民的危機。
《時訓解》把雷與諸侯連接的同時,還進一步提出“雷不收聲,諸侯淫汰”,陳逢衡對此有所解釋,“雷震百里,大國諸侯之象。雷應天地之凝肅而收聲,猶諸侯服天王之政教而寧輯也。今不收聲,則號令不肅矣,故其占為諸侯淫汰之象。”[3,p35]這種解釋是從諸侯與天子的關系來看的,這樣就與前面雷與諸侯聲威的聯系不一致。《禮記·月令》言,仲春之月,日夜分,“雷乃發(fā)聲”,仲秋之月,“雷乃收聲”。在《時訓解》中,萬物皆要順應自然之時,不能遲緩,雷在當藏之時必須要潛匿隱藏。同時,雷的聲音威懾力太強,一旦持續(xù)時間過長,人們便會忍受不了。對應諸侯的政事,諸侯如果過于強調自己的威懾力,對百姓行之以嚴政,則百姓必然不能忍受。淫,過度、無節(jié)制之義;汰,驕泰之義。那么,《時訓解》對于雷這一物象的說明,實際上也就是對諸侯的要求,對待百姓,要注重適度,在適當的時機正確地行使自己的權利,但是也不能過分地濫用君主權威。
周代對于房屋極為重視,凝聚了深厚的感情,家人在房屋中居住生活,那么,房屋對于周人的含義就不僅僅是一個可以取暖防寒之地,更多的是家人感情融洽、和諧安定的象征。《詩經·召南·鵲巢》言:
維鵲有巢,維鳩居之。之子于歸,百兩御之。
維鵲有巢,維鳩方之。之子于歸,百兩將之。
維鵲有巢,維鳩盈之。之子于歸,百兩成之。
這首詩是對男女成婚場面的描寫,最后兩人組成家庭。在表現這一內容時,《詩經》以鵲巢起興,鳩鳥進入鵲巢,意味著女子嫁入男子家,鵲巢也就是家庭的象征。《陳風·防有鵲巢》亦有鵲巢,其詩如下:
防有鵲巢,邛有旨苕。誰侜予美?心焉忉忉。
中唐有甓,邛有旨鹝。誰侜予美?心焉惕惕。
喜鵲在樹上有巢,這首詩中的鵲巢是出現在河堤旁的樹上,故而詩人借“防有鵲巢”起興,悼亡自己家室離散,痛失愛妻,則此處,鵲巢仍然是家庭的象征。
到了《逸周書·時訓解》中,與鵲巢聯系的是“鵲不始巢,國不寧”,鵲巢不僅僅是家庭的象征,而且進一步擴大為國家的標志,這種象征范圍的擴展,實際上是寓義在廣度上的延伸。對于此條,陳逢衡解曰:“鵲巢所以安處,小之應閭閻之得所,大致應城邑之奠安。今不始巢,則旅無所容矣,故其占為國不安寧之象。”[3,p43]鵲巢不僅僅是房屋的象征,更多的是家庭和諧的象征。《時訓解》對于家庭極為重視,多次提及家庭生活的安定,除了鵲巢之外,《時訓解》還選擇玄鳥作為家庭安定的象征。
玄鳥這個意象,不僅在《逸周書》中出現,在先秦的其他典籍中也有出現,最經典的就是“天命玄鳥,降而生商”的故事,這個故事中的玄鳥是作為女性始祖的形象出現的,殷族始祖的神話傳說也有情節(jié)相似的記載,《史記·殷本紀》記載簡狄吞玄鳥卵而生契。由于對玄鳥極為重視,玄鳥歸來之時一定要進行祭祀活動,《呂氏春秋·仲春紀》記載:“是月也,玄鳥至,至之日,以太牢祀于高禖。”[4]
在《逸周書·時訓》中,玄鳥也有令人懷子的功能,“玄鳥不至,婦人不妊”,是作為懷孕之候出現的。但是,在這種生殖崇拜的基礎之上,《逸周書》中的“玄鳥”意象進一步擴大,發(fā)展成為家庭和睦的意象:“玄鳥不歸,室家離散。”這種意義的拓展實際上是類比思維在起作用。玄鳥到來可以讓婦人有孕,春天玄鳥歸來,再次為人類帶來希望,孩子是家庭穩(wěn)定的紐帶,玄鳥不歸來就意味著失去了生育孩子的可能,故而家庭會出現離散的命運。同時,玄鳥與禖氏是聯系在一起的,媒氏的職責,根據《周禮·媒氏》記載:“媒氏以仲春之月,合男女于時也,奔則不禁。”則媒氏除了具有送子的功用外,還有“合男女”的職責,即讓男女找到相配的人,成就婚姻。無論是送子還是合男女,這兩個功能與家庭的生成及家族的繁衍都密切相關,因此,玄鳥不歸,與家庭密切相關的這兩項事情自然得不到落實,維系家庭的絲帶就不復存在,這樣就會出現“室家離散”的局面。
倉庚,即今天所說的黃鶯,歷代以來,黃鶯都是深受喜愛的鳥。在《詩經》中多次出現,借倉庚描述春景的可愛。
《七月》中的倉庚作為初春最先亮相的鳥類,帶來了春天的氣息,招呼人們采桑養(yǎng)蠶,“春日載陽,有鳴倉庚,女執(zhí)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朱熹注:“倉庚,黃鸝也。”《夏小正》亦云:“鵙者績之候,倉庚蠶之候。”
倉庚是與農桑有關的報候鳥,在《詩經》中,倉庚也出現在記載農業(yè)生產活動的詩歌中。《周南·葛覃》言:“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維葉萋萋。黃鳥于飛,集于灌木,其鳴喈喈。”用黃鳥的聲音來渲染勞動過程中的歡快。《小雅·出車》言:“春日遲遲,卉木萋萋。倉庚喈喈,采蘩祁祁。”用倉庚的鳴叫聲喧染歡快的氣氛,表達征戰(zhàn)凱旋時的喜悅心情。
倉庚鳥聲音動聽,羽毛美麗,所以常常被用來起興,抒發(fā)感情,故而其象征義較多。在《詩經》中,倉庚還是婚姻愛情的代表。《東山》第四章言:“倉庚于飛。熠燿其羽,之子于歸,皇駁其馬。”征夫歸家途中回憶起新婚的甜蜜生活,就是以倉庚起興。鄭玄《箋》云“倉庚仲春而鳴,嫁娶之候也……,歸士始行之時,新合婚禮,今還,故極序其情而樂之。”朱熹也言“倉庚飛,婚姻時也。”《周禮·地官·媒氏》載“中春之月,令會男女,于是時也。”所以,倉庚作為報時鳥,不僅僅是預告農時,而且還有預告婚姻的含義。
《時訓解》中出現的倉庚也是報候鳥,“驚蟄之日,桃始華;又五日,倉庚鳴。”但是《時訓解》并沒有局限于此義,而是在此基礎上進一步生發(fā),“倉庚不鳴,臣不從主”,倉庚成為從臣的象征,倉庚應合自然規(guī)律,當春而鳴,向人類傳遞農作的信息。現在倉庚不再鳴叫,說明倉庚沒有聽從自然安排,對應君臣關系,就是臣下不聽從君主的命令。《詩經》作為記載人們行為與抒發(fā)感情的載體,對于物象的著眼點在如何記述行為與表達情感,《時訓解》所發(fā)掘的則是物象的政治寓意,在《詩經》中可愛的報候鳥、喜慶的愛情鳥,到《時訓解》中實現了角色的轉換,成為從臣的形象。
與倉庚同樣實現這一轉換的還有鵙鳥。《時訓解》言:“芒種之日,螳螂生;又五日,鵙始鳴。……鵙不始鳴,令奸壅偪。”陳逢衡解釋為:“鵙,性殘賊,亦陰氣所感,今不始鳴,則陰險潛蓄,故其占為令奸壅偪之象。”[3,p26]陳逢衡從對鵙鳥本性的解釋引出結論,有強加聯系之嫌。《詩經·七月》言:“七月鳴鵙,八月載績。”鵙鳥即伯勞鳥,鵙鳥鳴叫,人們就要開始紡織,所以鵙鳥與倉庚皆是為人類報時的。“令奸壅偪”中的“令奸”,《逸周書·寶典解》作“號令”,壅,堵塞之義;偪,狹窄之義。鵙鳥作為傳遞自然訊息的鳥類,現在不再聽從自然的調遣,沒有鳴叫,那么人們對于自然的訊息就無從接收。對應到政治生活中,君主的號令沒有從臣的傳達,便會壅塞不通。根據這兩個物象寓意的記載,可見《逸周書》作者還是在強調君主的權威,要求臣下的服從。
《時訓解》中對于雉有兩則記載:
立冬之日,……,雉入大水化為蜃。……雉不入大水,國多淫婦。
小寒之日,……,雉不始雊。……雉不始雊,國大水。
雉鳥不入水中,國多淫婦,那么,雉鳥入于水中則國無淫婦,則雉鳥此處與淫婦聯系到一起,雉鳥是導致淫婦出現的直接原因,陳逢衡言:“雉喜淫,常與蛇交,化為蜃則沉浮于下。今不入水,則陽動而不能禁其欲,故其占為國多淫婦之象。”[3,p39]這種解釋當是出于臆測,為的是把雉鳥與淫婦聯系在一起,是因果顛倒的一種推理方式,這樣就給雉鳥帶上了好淫亂交的惡名。
雉鳥在《詩經》中出現四次,分別是在《邶風·匏有苦葉》和《邶風·雄雉》中。《邶風·匏有苦葉》二、三章言:
有瀰濟盈,有鷕雉鳴。濟盈不濡軌,雉鳴求其
牡。雍雍鳴雁,旭日始旦。士如歸妻,迨冰未泮。
以雌性雉鳥鳴叫呼求雄性雉鳥起興,引出女子對男子的思念。女子在河邊等候愛人到來,在等待過程中,心情越來越急切,在雉鳥與大雁的鳴叫聲中,大膽地提出男子趕快娶她為妻的希望。自然界中的雉鳥尋求配偶,成為引發(fā)嫁娶感情的紐帶。《邶風·雄雉》言:
雄雉于飛,泄泄其羽。我之懷矣,自詒伊阻。
雄雉于飛,下上其音。展矣君子,實勞我心。
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遠,曷云能來?
百爾君子,不知德行。不忮不求,何用不臧。
此詩是用雄雉飛行的動作、鳴叫的聲音來比興丈夫的遠行與他的美好品質,雄雉剛健有力,所以用來比興男子遠行,雄雉羽毛美麗有文采,所以用來象征男子的志向遠大與品質純正。這是一首思婦詩,出現在思念意蘊里的雄雉成為婦人的寄懷對象。《小雅·小弁》也言:“雉之朝雊,尚求其雌。”用雄性雉鳥求偶來比襯人的求偶難遂,雉鳥是作為婚姻的象征物出現的。另外,雉鳥在《詩經》中還有一處記載,即《王風·兔爰》中的“雉離于羅”,用此來比喻善良的百姓陷入苦難的落網,此處的雉鳥是作為被捕捉的對象出現的,寄予了作者極大的同情。
可見,在《詩經》中,雉鳥基本是作為愛情鳥存在的,愛情是幸福美好的象征,表現這種美好感情的雉鳥不可能是好淫亂交的形象。雉鳥在《詩經》中是作為正面對象加以處理的,出現的是勇于追求愛情且有德行的形象。《詩經》是文學作品,是人們對生活的感性顯現及形象表現,出現在里面的物象也就帶有了人的感情色彩在內,雉鳥作為人的感情的寄托對象出現。
那么,雉鳥是如何從愛情婚姻的象征變?yōu)榕c淫婦相關聯的呢?《時訓解》對雉鳥還有一則記載:“雉不始雊,國大水。”小寒之后十日,雉鳥應該開始鳴叫,如果雉鳥在此時不鳴叫,就會出現大水之災。大水因為雉鳥的鳴叫不及時而發(fā)。這可以與《周易》中的雉鳥相互關聯。《說卦》言“離為雉”,“離為火”,則雉與火是相互關聯的,火是陽剛之物,則雉也屬于陽剛之物。雉象征陽剛,雉鳥不及時鳴叫,必然是陽衰陰盛,因此預言將出現水災。水是作為滋養(yǎng)萬物的形象出現的,是陰柔之象。雉入大水,就是陰陽相交,陽剛與陰柔交和歸于和諧。雉鳥不入大水,則陰陽不能交合,意味著男女不能結合,正常的婚姻關系就得不到實現,如此一來,便會有縱欲淫亂的婦人出現,由此出現了意念支配下的“人心營構之象”。
通過陰陽觀念的加入,《時訓解》實現了雉鳥形象的再創(chuàng)造,把雉鳥塑造成淫婦之象,這是對《詩經》等相關典籍中雉鳥形象的改造。
《時訓解》中出現的意象,雖然比較簡單,但是所挖掘出的寓意內涵卻與社會政治、道德倫理有關的,與后代的意象相比較,可以看出其中所闡發(fā)的某些意象的象征意義具有開啟作用,其聯想方式成為后代可供借鑒的模式。
蜩,即蟬的總稱,《莊子·逍遙游》言:“蟪蛄不知春秋”,蟪蛄也就是蟬。莊子指出蟬生命短暫的事實,由此之后文學作品中出現的蟬成為生命短促的代名詞。柳詠的“寒蟬凄切”又把蟬與別情離意聯系到一起。《時訓解》中也出現了蟬物候,但是蟬的象征義與此兩種寓意皆不相同。《時訓解》中有關蟬的記載有兩條:
蜩不鳴,貴臣放逸。
寒蟬不鳴,人皆力爭。
關于前一條,陳逢衡言:“蟬居高而吟,言官之應,故當鳴而鳴,則貴臣有以懼矣。今不鳴,是言語不通有所壅于上也。”[3,p27]陳逢衡是把蟬作為傳遞君王命令的使者形象出現的。這是從蟬的鳴叫功能來立言,他把“放逸”理解為放縱之義。后一條,陳逢衡言:“寒蟬飲而不食,應時而動,如守之清而治化行也。今不鳴,則賢者尸位而民氣不靖矣,故其占為人多力爭之象。”[3,p31]則把蟬說成是賢者的象征,賢者尸位無行。這樣就造成兩者的不統(tǒng)一,不符合《時訓解》象征體系的規(guī)則。
潘振在解釋第一條時言:“螗蜩者蝘,而陰生而始鳴,清高象貴臣。”[5]他把蟬說成象征貴臣,但是兩者的關聯并未說清楚。在《時訓解》之前的典籍中,蟬意象尚未出現耿介清潔之性,《詩經·大雅·蕩》也提到蜩,“如蜩如螗,如沸如羹。”《節(jié)南山之什·小弁》言:
菀彼柳斯,鳴蜩嘒嘒,有漼者淵,萑葦淠淠。
譬彼舟流,不知所屆,心之憂矣,不遑假寐。
都是用蜩的聲音來起興作比,沒有進一步的寓意,是屬于審美層面的表現。
繼《詩經》之后,提到蟬次數較多的典籍是《莊子》。《寓言》篇假借罔兩盒影的對話,影子稱:“予,蜩甲也,蛇蛻也,似之而非也。”[6,p960]這是以蟬和蛇表皮的蛻變,用以說明萬物都處于蟬變之中,沒有固定形質。《寓言》的作品沒有進一步對蟬加以解說,只是用蟬蛻作比喻而已。
《莊子》一書還有三處出現蟬,所賦予的含義相互關聯。《逍遙游》寫道:“蜩與學鳩笑之曰:‘我決起而飛,搶榆枋,時則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萬里而南為?’”[6,p9]這里的蜩指的是蟬,是作為大鵬的反襯而出現,突出其微小。《達生》篇寫道:“仲尼適楚,出于林中,見佝僂者承蜩,猶掇之也。”[6,p639]這里的蟬是作為被捕捉的對象出現。《山木》篇寫道:“覩一蟬,方得美蔭而忘其身,螳螂執(zhí)翳而搏之。”[6,p695]這里的蟬作為螳螂的捕食對象出現。
綜上所述,從《詩經》到《莊子》,人們對于蟬的關注點主要有四:一是它的鳴叫聲,這主要見于《詩經》。二是它的表皮禪蛇,見于《莊子·寓言》。三是它的微末,見于《莊子·逍遙游》。另外,《楚辭·卜居》也有“蟬翼為重,千鈞為輕”之語,揭露社會的黑白顛倒,突出蟬翼的微薄。四是蟬的被捕捉,見于《莊子》的《達生》和《山木》。
《時訓解》把蟬鳴作為重要事象加以出示。蟬是微小之物,又是遭受捕捉的對象,是動物界的弱勢群體。《時訓解》正是由此切入展開聯想,由蟬鳴與否聯想到朝廷和社會的治亂。《時訓解》中的蟬鳴,是作為社會弱勢群體的呼聲出現的,這類弱勢群體在朝廷指下級官員,在社會上指地位低下者。在朝廷聽不到下級官員的呼聲,就會“貴臣放逸”,要么是下級官員不敢出聲,要么是不想出聲,從而使貴臣失去監(jiān)督,恣意枉行。在社會上沒有弱勢群體的聲音,是因為他們受到壓制,無法發(fā)出聲音,是“人皆力爭”的惡果。總之,蟬鳴是作為弱勢群體的生命吶喊看待的,相應時期沒有這種吶喊,表明弱勢群體的恣意欺凌已經達到嚴重的程度。蟬象征高潔是漢代才開始出現的理念,注家多以此解釋《時訓解》,失之于先入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