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里的告別
偌大的空闊的校園里,響起了誰的歌聲。是阿桑的《葉子》,不覺迷惑于這樣空靈的聲音。“只是我早已經遺忘,當初是怎樣飛翔。”特別喜歡黃昏時候的校園。想來,我也一直沒有離開過。
從小,家住鄉下,離那所小小的校園僅有幾步之遠。現在還依稀記得,跟著別人去上晚上的掃盲班。那時還不到上學的年齡,對它有幾分說不清的迷戀和向往。還有經常到學校那排瓦房前小小的空地上看露天電影。看了些什么,早已忘記。只記得,有時禁不住睡意來襲,在母親的背上迷糊地睡著了。
后來上了學,竟再沒有離開過。小學,中學,中專,畢業后分配到學校上課。三十年過去,一直在校園里,度過那么多的朝朝暮暮,那么多草長鶯飛的季節。在內心深處,一直相信,校園是一片凈土,有著難以闡釋的詩意和真純。我這樣迷醉于校園里的四季,每一個清晨和黃昏。廣播里時常有喜歡的歌曲,誦讀的詩詞,點播的歌曲,令人歡喜的文章,無不流淌著柔和的安謐。在身邊嬉戲的孩童,打球奔跑的少年,學滑板車的男孩女孩,不時的籃球賽,校園歌手主持人比賽活動,充滿稚氣的海報畫展,歌舞聯歡晚會,甚至,元宵佳節時那流動在校園里的燈河,運動會上此起彼伏的加油聲音……
是的,難以詳盡的校園,每個角落里每一棵樹每一朵花,都有過故事。少年有少年時候的美好,花季時節一地白色的油桐花也曾惹人心疼,春天的新枝葉也有青澀的記憶和故事,而落日所有的云霞都是為了第二天粲然的日出。一片葉子,一張小紙條,一個眼神,一次失落,一回落空的約定,無不定格成一份纏綿一點淡淡的傷感。
在校園里,那么漫長的歲月,幾乎要讓我相信,這是最美好的地方了。再也找不到更好的容身之處。居住的房子,緊挨著中學。此刻,樓下也是沸騰著。男孩子打球的聲音,花木開始它的繽紛之旅,空氣里有花朵的暗香。三三兩兩散步的人,騎著自行車以為自己是風的孩子,排成一行的滑板車不知不覺中滑過了一個春日黃昏。天是陰沉的,卻絲毫不影響熱烈恣肆的青春怒放。
從高大的木棉樹下走過,心里漫溢著明凈與澄澈的心思。陪孩子去老師那里學琴,單調的音階練習,簡單的音符一個個飄飛起來,融入校園里。總有一天,它們會變得富有情感,更有美感。握著她軟軟的小手,仿佛握住整個世界。多年以后,她一定也會恍然想起,一個黃昏,母親的擁抱和鼓勵,還有手里的一杯酸奶。
再也走不出校園,想做一名純粹的園丁。養育一些簡單的花草,柔軟的身軀里有著頑強的生命力,能抵擋風霜雨雪,一起面對流逝的年華。暮色降臨,晚風徐徐。第一盞燈亮起來了,又一個日子過去了。而少年,很快地告別了他起初并不經意的某段生命。
深灰夜空,以及晚風
費爾南多·佩索阿在他的《惶然錄》里有這樣精彩的描述:“是的,寫作是失去我自己,但是所有的人都會失落,因為生活中所有的事物都在失落。不過,不像河流進入河口是為了未知的誕生,我在失落自己的過程中沒有感到喜悅,只是感到自己像被高高的海浪拋到了沙灘上的淺池,淺池里的水被沙子吸干,再也不會回到大海。”
失落,一個帶著憂傷色澤的詞語,它并不呈現出特別的姿勢。但是,無法否認的,我們都在經歷著失落。首先是,又一個黃昏轉身,你在你的黑夜里惘然或清醒,或悲或喜,抑或無痛無愁亦無波瀾的沉潛。即使是握緊了每一縷辰光,終于還是要發覺,它在流失,一寸一寸的,終要成灰。
每個寫字的時刻,我都格外專注,以為可以將它片刻挽留。至少在文字里,有淡淡的痕跡逶迤。萬水千山,不過是為了這一刻,無聲地抵達內心的安靜。我迷戀著黃昏的云彩,瞬息萬變的天空,黑夜的深邃和不可捉摸。甚至是,一只無名鳥兒在樹梢上的鳴啼,也宛然有另個我所期待的世界在緩緩展開。是的,突然這樣強烈地感覺:閱讀和寫作無非是為了尋找另一種并不存在的生活。盡管,生活的小鎮賴以生存的工作,身邊的人,幾乎都是“滿意”的狀態。但是,人總是活在別處的,不是嗎?
打開一本書,充滿著對它的期待,開始了一段思想的旅行。這是不能被分享的,私密的,自由的,落拓的。目光在字里行間徜徉,停留,漂移,直至掠過。當自己抱著喜歡的書,內心被一種光芒所籠罩所指引,任何一個人,都無法對他確切地表達這種奇妙的感覺。置身其中,你領略到你所能領略到的。就像誰也無法替代誰,感受各自的冷暖。
是的,我始終像個舍不得布娃娃的孩子,舍不得那些即將消逝的光陰。還有這些注定要失落的文字,以及敲字的這段時光,不能與誰分享的心香。發黃的字跡,也許會比人恒久一些。“回不到大海”,或者“回不到故鄉”,這是每個人都要面對的失落。
此刻的時間,它呈現的,是這個夜晚獨有的深灰色的夜空和晚風。
(作者單位:福建南安市水頭中心小學)
責任編輯趙靄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