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產權是農民專業合作社制度安排的核心。當前,我國農民專業合作社的產權呈現出由少數“農村精英”控制、普通社員依附的現象,表現為少數核心社員占多數出資額,并由此掌控了合作社的決策權和收益權。在當前我國農村地區人力、物質資本極度匱乏的情況下,這種產權結構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但卻背離了合作社的初衰。造成這種狀況的根本原因在于合作社對“公平”與“效率”的兼顧,使其陷入理想與現實的兩難。當前,應從物質資本和人力資本等方面入手,完善我國合作社的發展環境,使其達到為小農謀利益的目的。
關鍵詞:農民專業合作社;所有權;決策權;剩余索取權
中圖分類號:F325.1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9107(2010)06-0014-05
引言
作為經濟組織,產權結構是合作社制度安排的核心,是使用權、收益權、轉讓權等多種權力的組合。理論研究表明,不同的產權安排決定了組織的結構與性質,導致不同的激勵與約束機制,從而影響資源配置的效率。與其他組織相比,農民專業合作社的剩余索取權和剩余控制權是特殊的,主要表現在:剩余索取權并不能開放地交易,合作社成員無個人所有權,合作組織成員通常無法以市場價格賣出股份。產權的模糊性造成合作社代理成本偏大,效率偏低(技術低效、分配低效、規模低效)。
隨著我國農民專業合作社發展水平的不斷提高,產權問題引起眾多學者的注意。徐旭初認為,我國農民專業合作社的產權主要包括所有權、決策權、投售或采購權以及剩余索取權。黃祖輝按照股權結構的不同,把我國農民專業合作社分為三類:比較經典的合作社(A型)、具有股份化傾向的合作社(B型)和相對松散的專業協會(C型),認為我國農民專業合作社中B型占比較多。黃勝忠等通過372家農民專業合作社資料,研究了合作社成員的異質性與產權結構的關系。馬彥麗利用浙江省的農民專業合作社資料,研究了成員的異質性與合作社雙重委托代理之間的關系,認為我國農民專業合作社形成了中國特色的“核心一外圍”結構。隨著《中華人民共和國農民專業合作社法》的實施,農民專業合作社已經開始走向規范發展階段。通過對產權結構的系統探討,有利于把握我國農民專業合作社的制度特性,對推動農民專業合作社的規范運行和持續發展具有重要意義。
鑒于此,在以往研究的基礎上,本文從所有權、決策權及剩余索取權三個方面探討合作社產權。在利用江蘇省農民專業合作社資料的基礎上,闡述了農民專業合作社的基本特征,對合作社的產權結構及其形成原因進行了較為深入地分析。數據資料來源于各合作社2007年申報江蘇省“四有”合作社時提交的詳細材料(材料中附有具體的合作社理、監事成員名單,合作社章程、社員的人股情況和其它的一些具體的數據信息),剔除了一些數據明顯缺失或失真的無效樣本,最后獲得48家有效樣本。其中:蘇南、蘇中各15家,蘇北18家,涵蓋了江蘇省13個地級市。樣本合作社平均成立時間為4.06年,平均成員數為253.73人,帶動1860個農戶;覆蓋了蔬菜、園藝和畜牧等高效種養業;服務內容從技術互助、信息傳播到資金、技術、加工、運銷等多方面,涵蓋了產前、產中、 產后的系列配套服務。
一、我國農民專業合作社的產權結構
產權結構是合作社能否實現“民有、民管、民受益”原則的決定因素。然而,我國農民專業合作社的產權結構呈現出由少數“農村精英”控制,眾多普通社員依附的現象。
(一)農民專業合作社的所有權結構
合作社惠顧者與使用者的同一,是經典合作原則,也是其“民有”的重要體現。然而,我國農民專業合作社出現了股權高度集中的趨勢。
由表1可知,47.9%的合作社由企業家領辦;43.8%的由村鎮干部領辦;43.8%的由種養大戶領辦。說明,由農業企業家、村鎮干部和種養大戶等組成的少數具有合作意識的“農村精英”成為農民專業合作社的領辦主體。其中,不少領辦者身兼數職,既是種養大戶又是村干部,還是經紀人或企業家。這些人扎根于鄉村復雜的社會關系中,便于與農民的溝通,憑借自己擁有的資金、銷售渠道、經營能力、社會關系等稀缺資源,成為合作社的領辦主體,并擁有合作社較大比例的股份。數據統計顯示,發起人持股比例為83.74%,是合作社的控股者。

由表2可見,少數(8.75人)核心成員持大股(83.74%),人均持股比例9.04%;而占社員絕大多數(244.08人)的普通社員持股比例較小(16.66%),人均持股比例僅為0.13%。進一步分析發現,58.3%的合作社中,占絕大多數的普通社員未持有合作社的股份,中小農民社員與合作社的關系更像“公司+農戶”的產業化模式。從入股方式來看,絕大多數的核心社員以現金和價值較高的專用資產人股。盡管不少合作社規定農民可以以土地面積折合股金,但同時規定,土地面積的30%只能參加股份分紅,土地面積人股者不享有對合作社的所有權,而只有惠顧權和不完整的收益權。該規定凸顯了資本對合作社的控制。可見,中小農戶在合作社股權結構中處于弱勢地位,處于合作社的外圍;少數成員掌握了絕大多數股權,處于合作社的核心。在這種股權結構下,分散的、小規模的普通社員很難與核心成員相制衡,無法形成合力保護自己的切身利益,很難形成“利益共享”,難以達到通過發展合作社扶持中小農戶發展的目的。

從發起主體來看,由龍頭企業發起的合作社占55.2%,平均每個合作社有0.9個龍頭企業發起人,最高值達到7個,即一個合作社內有7個龍頭企業股東。然而,為數不多的(0.9個)龍頭企業在合作社股權結構中占有絕對優勢,平均持股比例達到50.81%,每個龍頭企業平均持股比例為43.12%。另外,6.5%的合作社中,龍頭企業持股比例達到100%,完全演變成龍頭企業的獨資公司,這類合作社的章程實際上就是合伙投資協議書,合作社與農戶之間僅僅是農產品買賣契約關系。造成這種狀況的誘因,在于各級財政部門安排的支持農民專業合作組織發展的專項資金規模逐年擴大,龍頭企業通過領辦合作社“借殼生財”動機明顯。不能否認,龍頭企業在農業產業化過程中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尤其是在農產品深加工領域,它可以讓農戶在承擔有限風險的情況下,有機會在一定程度上分享農產品加工、銷售環節的利潤。然而,龍頭企業與農戶作為利益雙方所具有的與生俱來的矛盾,使得農戶很難從龍頭企業控股的合作社中獲得較多的利益。在這種情況下,合作社很難滿足其設立的初衷。
(二)農民專業合作社的控制權結構
社員代表大會是合作社民主管理的重要體現。按照合作社法規定,每年至少要召開一次。然而,仍有4.2%合作社沒有社員(代表)大會。進一步分析發現,這2家合作社是龍頭企業領辦并控股,其章程也僅僅是發起人之間的合伙協議。
“一人一票”的表決機制是合作社民主管理與控制的重要手段。我國《農民專業合作社法》規定:“農民專業合作社成員大會選舉和表決,實行一人一票制,成員各享有一票的基本表決權。”調查結果顯示,77.1%的合作社實行一人一票制。然而,由于農戶成員的異質性和市場判斷能力的差異,這種表決機制往往會造成決策成本上升、效率下降。因而,20.8%的合作社的決策機制是“管理層說了算”,2.1%的合作社采用“一股一票”制。從實際情況來看,以村鎮干部、農業企業家、種養大戶、經紀人等組成的核心社員,掌握了合作社發展所需要的資金、信息、市場、技術、人力資本等關鍵生產要素,組成了合作社的經營管理層,享有對合作社的絕對控制權。與之相比,普通社員處于依附的地位,加上受“核心成員”影響很大,不免出現“選舉不過是確認,討論不過是告知,監督不過是附議”的現象。同時,考慮適當照顧出資人利益,我國《農民專業合作社法》規定:出資額或者與本社交易量(額)較大的成員按照章程規定,可以享有附加表決權,本社的附加表決權總票數,不得超過本社成員基本表決權總票數的20%。結果顯示(見表3),25%的合作社章程中有對出資額或交易額較大的社員享有附加表決權的規定,不少合作社規定單個社員的附加表決權為2—5票,這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單個股東對合作社的控制。但多數合作社對附加表決權總票數沒有相應的限制,這不能限制資本對合作社的控制,顯然不符合我國合作社法的要求。

核心社員與普通社員在核心資源擁有方面的巨大差異,極易造成合作社的委托一代理問題。而財務公開,普通社員對合作社有關會議記錄、會計帳薄的查閱,能實現對代理人(核心社員)的有效監督。結果顯示(見表4),70.8%的合作社進行了財務公開,一般一季度公開一次,公開內容以資產負債表、利潤表和財務變動為主。值得注意的是,仍有將近30%的合作社財務未公開,該類合作社社員對核心成員的監督無從談起。公開的資產負債表、利潤表等,非會計人員一般很難看懂,更不要說文化水平有限的農民社員。這致使普通社員無法對經營管理者進行有效地監督,使得合作社法所規定的民主管理流于形式,客觀上容易造成合作社經營的不穩定。
(三)我國農民專業合作社的剩余分配權
分配制度是農民專業合作社的重要制度,體現了合作社的經營觀念。由于合作社是農民自我服務的組織,盈利產生的根源主要來自于成員與合作社之間交易量(額)。為了體現合作社的基本特征,保護農民成員的利益,我國《農民專業合作社法》規定:可分配盈余主要按照成員與農民專業合作社的交易量(額)比例返還,且返還總額不得低于可分配盈余的60%。

結果顯示(見表5),大部分合作社實行了按股分紅與按交易額返還相結合的分配制度。其中,有85.4%的合作社進行了按交易額返還,100%的合作社實行了按股分紅。總體上,57.85%的可分配盈余按股分紅,33.12%的可分配盈余按交易量分配。盈余分配是股權安排的必然結果,不同的股權安排必然有不同的盈余分配方式。從表5可知,發起人持股比例50%以上的農民專業合作社,按股分紅的比例達到59.66%,高出其他專業合作社15.21個百分點,而按交易額返還的比例比發起人持股比例50%以下的合作社低7.62個百分點。說明發起人持股比例越高,按股分紅的比例就越大,按交易額返還的比例越小。從領辦者的身份來看,干部領辦并擔任法定代表人的合作社按股分紅的比例最高(78%),按交易額返還比例最低(22%)。而大戶領辦的合作社中,按股分紅比例最低(52.08%),按交易額返還比例最高(33.46%)。一般來講,種養大戶是合作社的主要惠顧者,而干部領辦的合作社中,中小農戶是主要的惠顧者,因而種養大戶領辦者更傾向于按交易額返還,且返還比例高于其他類型的合作社。

從核心社員與中小社員人均收益的情況來看(見表6),發起人人均分紅額(不包括按交易額返還部分)為12265元/年,普通社員人均收益額(按交易額返還+按股分紅)為2786元/年,前者為后者的4倍多。在多數合作社中,尤其是種養大戶領辦的合作社中,發起人按交易額返還的金額較多、比例較大,如果加上這部分收益,創建者從合作社獲得的實際收益將更高,這符合合作社發起者創辦合作社的目的。從某種程度上講,這種激勵機制激發了核心社員經營、管理合作社的熱情和積極性,有利于合作社做大做強。然而,合作社是弱者的聯合,廣大的中小社員理應從其發展中獲取較多利益。我國合作社的情況卻相反,非弱勢群體的農村精英階層成了專業合作社發展的最大受益者,這將加大農村貧富差距,加快農民分化和農村社會分層。如何在“保護核心社員的積極性”與“維護中小社員的利益”之間權衡,是我國合作社的兩難。

為了保護投資社員的資本利益,我國《農民專業合作社法》規定:對惠顧返還之后的可分配盈余按照成員賬戶中記載的出資額和公積金份額比例返還于成員。同時,合作社接受國家財政直接補助和他人捐贈所形成的財產也應當按照盈余分配時的合作社成員人數平均量化,以作為分紅的依據。但從現實情況來看(見表4),僅有29.2%的合作社將國家投人量化到社員賬戶,62.5%的合作社根本沒有設置社員賬戶,公積金及可分配盈余的量化更無從談起。在合作社股權高度集中尤其是一半以上合作社為龍頭企業所控股的情況下,合作社演變成了少數人所有并為之謀利益的合伙企業,或者從一開始就是少數人為套取國家扶持資金而成立的合伙企業,這遠遠背離了合作社的應有之義,更背離了國家扶持合作社發展的初衷。如何使扶持政策真正惠及民眾,達到合作社為弱勢群體謀利益的目的,是亟待解決的重要課題。綜上所述,農民專業合作社在產權結構上普遍采用資本化方式,少數核心成員占有相對集中的多數出資額;控制權主要由少數擁有一定資源和較多出資額的核心成員掌握;在利益分配機制上,出資額較多的核心成員獲得了較大的收益權,資本對勞動的控制問題相對突出。
二、公平與效率——我國合作社產權結構的兩難選擇
弱者聯合謀利益與少數核心社員控制合作社的背離,使我國農民專業合作社的發展充滿了理想主義與現實主義的矛盾。然而,在我國小農戶普遍存在的背景下,不能簡單否定合作社這種產權結構的合理性。
眾所周知,任何經濟組織的設立、發展都需要大筆的創始資金和大批有合作精神的農民企業家。尤其是在追求農產品附加值、提升自身市場競爭力的情況下,資本的重要性更為突出。國外合作社發展亦是如此。資料顯示,1989年美國合作社社員人均股金為3217美元,到1998年已上漲到5952美元,平均每年增長約7%,合作社的投資需求不斷增長。然而,從我國的現實來看,資本相對于勞動稀缺,尤其在廣大的農村地區,資本稀缺不僅表現為物質資本稀缺,還表現為人力資本極度稀缺,這使得合作社的產權結構向少數具有資金或人力資本優勢的成員集中。另一方面,效率優先是市場經濟的原則。在競爭加劇、市場環境變化快速的情況下,作為一個獨立的市場主體,合作社不得不調整其產權安排,達到吸引稀缺要素資源的目的,以提升自身的生存、發展能力。因而,一定意義上講,合作社產權結構向核心社員的集中,是合作社不斷適應外部環境的結果。
然而,問題的根源在于,合作社兼顧“公平”與“效率”的矛盾。理論上講,合作社的本質訴求是公平。這要求賦予每個成員平等的機會和權利:強調成員聯合所有,民主控制;通過“一人一票”、“附加表決權”、“資本報酬有限”等制度安排,以防止“一股獨大”。然而,對“公平”的追求,必然帶來合作社“效率”的損失。如民主管理往往造成社員的權責不對等,影響合作社企業家的有效供給,容易形成合作社的“內部人控制”,降低其經營效率;限制資本報酬、服務中小社員的目標又造成了合作社“規模低效”,使其難以提供必要的設施服務社員。問題的核心在于:對于合作社來講,“公平”與“效率”孰輕孰重。顯然,不同的發展階段,合作社自身要素結構和外部市場環境的差異,使其面臨在“公平”與“效率”間的不同抉擇。
當前,我國合作社出現為少數核心社員控制其產權的趨勢,體現了“效率優先、兼顧公平”的原則,背離了合作社設立的初衷。這是由于物質資本和人力資本相對稀缺,導致產權安排的集中化和利潤分配的資本化,出現了資本對勞動的控制,普通社員在合作社所有權結構中處于弱勢地位。因而,應從物質資本和人力資本等方面,完善我國合作社的發展環境,使其達到為中小農戶服務的目的。
三、政策建議
首先,應改善農村地區金融環境,鼓勵合作社向有志于合作社事業的個人和團體發行優先股。如不少合作社在向社員身份股支付股息后,再按交易額(量)返還,并規定股息一般不高于銀行同期存款利率。相應地,對于合作社的盈余分配,法律可以提供多種方式,以有利于合作社根據實際情況加以選擇。
其次,加大合作社事業人才的教育與培養,提升農村地區人力資源水平。借鑒發達國家對農業合作社教育體系建設的經驗,設立專門的培訓班,大力進行人力資本投資,加強對鄉村干部、合作社管理人員的培訓,定期組織他們去合作社事業較發達的地區實地考察學習,提高他們的素質和辦社能力。同時,加大社員的培訓力度,不斷提高社員的平等意識、合作意識、市場意識。對于規模較大的合作社,發展到一定階段后,要通過理事會聘請專家進行管理。
最后,政府應尊重合作社發展的基本規律,明確其自身的功能定位,以完善合作社發展的宏觀環境為抓手,促進我國合作事業的持續健康發展。積極發揮其引導、支持、監督的作用,著重在立法、宣傳、金融、信貸等方面為合作社的成長、發展創造條件。并且,隨著合作社的不斷發展,政府的介入要逐漸減弱,給合作社營造一個寬松的發展環境,著重提升合作社為社員提供服務的自助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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