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中國改革的制度邏輯

【摘要】我國的改革正在陷入一種制度困境。從制度經濟學的邏輯分析，這種問題是“元制度”及其配套制度的協調問題，在我國目前的情境中表現為市場經濟的價值取向與計劃型政府的職能沖突，有必要經常反思具體制度與“元制度”之間的邏輯自洽性，防止“鎖入”危險的發生。

【關鍵詞】改革 “元制度” 計劃型政府 市場

早在《物權法》頒布之時，就有法律學者以物權法違憲為由，對我國的改革提出過質疑，最近又有經濟學學者認為“我們的的確確失去了改革的動力，或者說失去了改革的方向，改革改什么，我們不知道。”應當看到，30年的改革使我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因為出現問題就否認改革是錯誤的;但是，因為改革的成就而遮蔽了問題同樣也是錯誤的。

制度下的選擇與制度間的選擇

20世紀60年代經濟學界最令人激動的創新成果之一就是公共選擇理論。以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美國經濟學家詹姆斯·布坎南為代表的公共選擇學派從制度的角度分析了人們在社會—經濟—政治關系中的博弈行為，區分了人們在既定制度下的行為選擇和人們對不同制度的選擇行為。

布坎南注意到，一個社會結果的出現就是既定特性的人們在一定的規則約束下追求自己利益的結果。如果不改變約束條件，再次博弈極有可能還會出現相同的結果。因為在既定的規則約束下，人們的利益分界比較清晰，選擇集合非常有限，只要人們都是在一定的約束條件下追求自己“效用”最大化的“經濟人”，就會出現同樣的博弈“格局”。這就是典型的“囚徒困境”。

“囚徒困境”說明，雖然存在利益的沖突，但博弈參與者的合作也是有可能的，而且合作能夠增進雙方福利。當我們意識到人的本性是追求自身的利益，而人的利益在現實世界中又不可避免地發生沖突時，我們不由得會追問:合作何以實現?除了改變人性假設的前提以外，人類合作的可能性還存在于制度強制(廣義而言)。亞當·斯密發現，在恰當的制度結構下，追逐私利的個人可以實現他人的利益。此時，制度替代了道德。

制度經濟學家諾斯把制度分為正式制度與非正式制度，盡管包括習俗、禮儀在內的非正式制度對人的行為會產生影響，有時可能是重大影響，但是中國現實情況下，制度集合中的正式制度的作用是至關重要的。正式制度一般指的是國家制定的“法律和制度”。

制度，一方面是互動的人們進行博弈的約束條件，另一方面又是另一場博弈的結果。在制度作為制度下選擇的結果出現時，我們會追問進行制度博弈的約束條件，即人們在什么制度約束下選擇了現行制度。依次類推，我們會追溯到“元制度”，考慮到“制度”的多重含義，“元制度”一般(并不必然)指的是憲法。理論上，各級制度不過是“元制度”的層層加細。

市場經濟的制度邏輯

布羅代爾把人類歷史看成是人們為改善生存狀態所做的不斷突破物質和精神的歷史局限性的努力。事實上，市場經濟制度是通過極高的經濟效率而在制度競爭中勝出的。世界上大多數國家選擇了市場經濟，只不過是不同“特色”的市場經濟。本文以為，無論是什么特色的市場經濟，其一般“邏輯”應當是共同的。

“經濟人”假設。古典經濟學的創始人亞當·斯密認為能夠創造奇跡的原因是分工，他在《國富論》中以制針業為例，闡釋了分工的好處:

其一，每人專司一職操作嫻熟程度獲得提高，熟練程度的提高必然能增加他所能完成的工作量;其二，節省了通常在由一個工種轉換到另一個工種中所花費的時間;其三，由于操作的大大簡化而使工具的創造變得可能和容易，于是發明了許多方便和節省勞力的機器，因而使一個人可以做多人的工作。

亞當·斯密認為分工的出現是出于人的交換本能。由于人的個體差異及自然資源稟賦的差異，人們有交換的激勵。分工、交換受限于市場規模，市場越廣大，分工越細密，勞動生產率越高，社會財富越豐裕，這就是市場經濟的基本邏輯。

從事交換和分工的人們的動機是什么?如果把市場視為一系列制度的話，這種動機就是制度設計的前提和基礎。龐大的經濟學理論就是建基于“經濟人”假設之上的。

“經濟人”假設認為獨立的個體在行為時追求自己的“效用”。正是這種追求提供了強大的分工激勵。當然，這種追求要受到制度的約束。恰當的制度約束使目的各異的市場中的人們在追求自己利益的同時實現了他人的利益。

契約主義國家。在亞當·斯密的理論視域中，分工的個人在“無形的手”的指揮下進行著各種創新，在實現了自己利益的同時，也推動著經濟的增長。那么，國家應當做什么?亞當·斯密認為國家也是不可或缺的:第一，自利的人可能通過分工獲取利潤的首要制度條件是他應當擁有生命權、財產權和相應的自由權，即洛克意義上的產權，國家應當提供這種保護;第二，國家應當能夠保衛自己，抵御外敵入侵;第三，契約的自由。實現分工的人必須得到相應的利潤，否則就不可能有分工，但是動輒毀約則使預想的利潤落空，因此，國家不僅不得干涉契約自由，而且應當保證契約實現。

在古典契約主義國家中，國家的權力必然被最小化。人民出于為了保護自己最大自由的目的才不得不交出最小的自由賦予國家，所以“管的最少的政府是最好的政府”，“守夜人國家”的結論順理成章。

但是，20世紀30年代的經濟危機擊碎了“守夜人國家”的迷夢，市場經濟從古典進入現代。從此以后，國家干預經濟成了理所當然。經濟學家和法學家也開始分道揚鑣。

凱恩斯主義以及后凱恩斯主義者認為，既然市場“失靈”了，“無形的手”失效了，國家應當承擔起矯正的責任。政府是由類似“哈韋路上的精英”的人所組成，他們不僅有能力，而且也愿意來承擔重任。

反凱恩斯主義者，尤其是布坎南創立的“公共選擇學派”則表示了對國家的懷疑和不信任，他們以為，市場“失靈”了(布坎南甚至認為作為制度而言，這樣表述是錯誤的)，政府也會“失靈”，而且政府“失靈”造成的福利損失更大，“政府失靈”比“市場失靈”更加危險。

從制度意義上講，市場經濟具有一套完整的制度結構，它的基礎就是以上所說的“邏輯”。違反上述“邏輯”的制度必定會人為阻礙市場經濟的“效率”，這也許就是世界上實行市場經濟的國家經濟發展參差不齊的主要原因。

“元制度”的選擇

新中國建立后，我國仿效前蘇聯建立了計劃經濟制度，這種制度顛覆了前述“市場經濟的邏輯”，對經濟增長動力和國家的作用做出了完全不同的假定:

第一，“效用”只能是客觀的，計劃經濟體制下生產的目的是為了每個人，因此政府官員必須有足夠的能力獲知每個人需要什么，即個人效用。私有產權的制度設計是為分工的細化提供激勵，在計劃經濟中的替代物是行政命令。

第二，政府官員必須恰當地運用產權，即為公共利益，合乎邏輯的推論是政府官員的道德必須高尚。

1954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確認了這種制度，國家管理和領導社會主義經濟，保障人民生活。公民只能擁有“生活資料”，國家和集體控制一切生產資源。這就是初始的產權界定。

1978年以來，我國啟動了市場經濟取向的改革，終于在1993年憲法修正案中確認“國家實行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制度”。但是，“元制度”的選擇是一項根本選擇，市場與計劃這兩種元制度在邏輯上是對立的。市場經濟制度結構和計劃經濟制度結構分別是這兩種元制度及其次級制度的總體。一般而言，次級制度的性質取決于元制度的性質。所以，即使是相同的制度規定，在不同的元制度語境下也可能具有不同的“意義”。簡而言之，對于各級制度而言，它們都必須重新經過合法性檢驗，被賦予新的“意義共識”。

無論是市場經濟還是計劃經濟，政府職權都是最重要的次級制度。依照市場經濟的邏輯，市場型政府具有保護性職能和契約性職能，保護性職能指的是斯密意義上的“守夜人”職能，契約性職能指的是現代語境中國家擁有的越來越多的干預經濟的職能，這種職能的多寡只能歷史地、具體地由社會主體確定;而在計劃型政府中，這種職能是由政府的合法性自身預設的。

我國改革的制度困境

多數學者同意，中國正處在轉型期，這一時期最大的制度特征是政府舊的合法性基礎不斷瓦解、新的合法性基礎尚未完全確立。于是，中國改革的制度困境清晰地顯露出來:一方面，是期待中的計劃型政府，它擁有所有的權力和權利，但權力的行使和權利的分配應該符合我們的道德標準;另一方面，是現實中的市場型政府，它行使權力和分配權利的標準是自利。

現階段這種困境突出表現在政府職能的轉換上。“該干預的領域，國家存在缺位，導致社會公共產品及其社會整體利益的失調;而在不該干預的領域，國家又存在著諸多不必要的行政干預，導致‘與民爭利’，從而導致社會轉型期很多社會矛盾交雜一起。”在現行觀念和制度框架下，立法并沒有、也不可能針對限制政府權力這個矛盾的癥結，結果可能會導致矛盾的累積。(作者單位:新疆財經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