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李海明(1983- ),男,山東廣饒人,山東大學法學院法律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訴訟法學;明海榮(1983- ),女,山東廣饒人,貴州大學法學院訴訟法學研究生。
摘 要:ADR作為一種訴訟外的糾紛解決機制,其參與人是否也享有言論的司法豁免權并未得到明確,而這種不明確性可能給ADR的參與者帶來極為不利的法律后果。但其對正義的追求,對法律權威的崇尚同樣是參與人的期待,這與訴訟程序殊途而同歸。
關鍵詞:ADR;司法豁免權;合理性;意義
中圖分類號:D925.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1605(2010)01-0070-04
替代性糾紛解決方案(ADR)起源于美國20世紀30年代勞動爭議的解決,其本質上“是一個有序體系,但事實上它只是一組供當事人任意選擇用來避免正式對抗性訴訟的辦法”[1]。其形式包括諸如仲裁、調解、早期中立評估和簡易陪審團審理等。實踐表明,ADR至少在20世紀80年代已成為美國社會解決糾紛的主要途徑。[2]然而,在其蓬勃發展的同時,我們也忽略了民間ADR提供者的一個嚴重缺陷,即ADR參與人的司法豁免權問題。在正式司法程序中,法律賦予裁判者、當事人、證人以及律師在法庭發表的除詆毀憲法、攻擊國家的根本制度、煽動顛覆國家政權、擾亂法庭秩序、妨害司法等言論外免受追訴的權利。但由于ADR是一種訴訟外的糾紛解決機制,制定法和判例并沒有明確參與ADR程序的人是否也享有言論的司法豁免權,而這種不明確性可能給ADR的參與者的帶來極為不利的法律后果。
一、由Preiser.v.Rosensweig案引發的ADR司法豁免權之爭
美國賓夕法尼亞州上訴法院受理的Preiserv.Rosensweig一案凸顯了ADR的缺陷。此案的焦點集中在非司法性ADR程序中缺乏與律師陳述相適應的司法特權。在勞動法領域,諸如性騷擾、不正當的解雇和歧視等案件存在著很高的起訴率,這體現了上述問題的重要性。在Preiser案中,法庭認為在律師協會酬金爭議仲裁程序中律師所作的陳述不享有司法特權,因此,可以對律師提出誹謗的控告。
本案的案情是這樣的:Stanley Preiser是一名律師,受雇于同是律師的Rocco Viola,在賓夕法尼亞州代表Viola處理一起聯邦犯罪案件。由于律師Preiser同時代理Viola本人以及Viola的報酬給付,因此律師和委托人發生了爭議。隨后Viola解雇了Preiser,報酬爭議也隨著產生,并提交到了當地的律師協會費用爭議委員會,委托人對此極其不滿并聘請了另一位律師Rosensweig代理處理有關報酬爭議的事務。Rosensweig準備了一份由委托人證實的起訴書,并同樣提交至律師協會費用爭議處理委員會。這份起訴書聲稱Preiser的服務存在諸如向Viola索要的服務費和支出費用過高,工作效率低下,未能適當地詳細記錄時間等問題。
起訴書中關于報酬爭議主張的部分構成了對Preiser誹謗指控的基礎,它指出,根據Preiser的行為以及Viola和其他律師的應對方式、多余的對抗和不理智行為、在瑣碎無關事務上浪費時間和精力等方面可以認為Stanley Preiser精神或情緒受到了損害,正是因為他這種行為錯亂的表現才使得有必要解除其對該案的代理權。而且Preiser拒絕與委托人Viola交談,在眾多場合下與涉及此案的其他律師污言穢語。
隨后,Preiser對Rosensweig提起了誹謗訴訟,指控上述言論完全是捏造和誹謗。法庭基本支持了對Preiser的異議,駁回了原告的起訴。法庭認定律師的陳述享有絕對的司法特權。上訴后,賓夕法尼亞州上訴法院推翻了這一判決。上訴法院認為律師協會費用爭議委員會是一個以解決費用爭議為目的的律師聯合體而不是法院,因此,律師的庭前陳述不享有司法特權,可以提起誹謗之訴。
二、支持與反對的理由
英國普通法建立了嚴格的當事人和證人司法程序中的絕對豁免制度,即無需為其當庭所作的證詞在日后承擔損害賠償責任。早期美國法院裁判遵循英國普通法絕對豁免規則,并一致支持公共政策的重要指示:“以盡可能的維護自由和透明為目的,尋求發現真相之路。”而且將司法特權擴大到了律師和法官。
司法特權擴大化的理由是很明顯的。法官必須無懼后果地自由地執行法律,如果法官每天都在擔心會遭到誹謗指控,那么法官的獨立性必將受到影響。法律進而也將司法特權擴大到當事人以使其自由的走進法庭;擴大到證人以使其完全和不受脅迫地提供證言;擴大到律師使其更好地代表委托人的利益。
近來美國最高法院在Briscoe v.LaHue一案中繼續承認和詳述了司法特權背后對于公共政策的關注。盡管有證人宣誓的約束,仍然可以有多種方式作出陳述或發表意見。這些替代性方式在詳細度、側重點和確定性上各不相同。證人如果獲悉日后自己必須為提供的證詞引起的控告辯護并可能給付損害賠償金,那么,他可能傾向于支持潛在的原告方而隱瞞證詞,并加大證詞的不確定性,這樣就導致事實發現者無法公正、客觀、正確地發現證據。
懷特法官在Imbler v. pachtman一案中也持了相同觀點。他說,公訴人的絕對豁免權是基于維護司法程序的政策考量基礎上的,而且同樣擴大到其他的訴訟參與人,包括律師和法官。美國州法院和聯邦法院的判例一致支持在法定司法程序中作出的陳述享有絕對的豁免權。
在Preiser案中,法庭拒絕將司法特權擴大到律師,因為被指控的律師代理期間作出的誹謗陳述面對的既非法官也不是由法院任命的官員,而是以費用爭議調解為目的的律師自治組織。將司法豁免權擴大到非司法性的民間仲裁程序中的證人實際上是侵奪了立法機關的職權,正式司法程序中對于事實真相本質的捍衛在非司法性的ADR中并不存在,也就是說在ADR程序,并不要求參與人必須講出事實真相。正式司法程序所具有的一些特征在民間仲裁程序中并不存在,主要表現在以下5個方面:(1)司法程序具有公開性。審判必須向媒體和公眾公開,法庭記錄也要保證媒體和公眾可獲取到。ADR程序是不公開的,而且缺乏司法程序所具有的正式性和規則性。(2)法官和陪審團是中立的裁判作出者,他們的報酬不依賴任何一方當事人。中立性在最大程度上確保了裁判程序的客觀性,ADR的裁判作出者依賴當事人獲取收益,而且也不要求必須依法作出公正裁判的宣誓。協議將所有的爭端提交仲裁庭解決的設立訴訟當事人(如大雇主)實際上是許多仲裁員的主要收入來源。(3)出席法庭的證人必須宣誓,保證作出真實的證言。ADR程序中證人僅需要應一方當事人的要求進行宣誓。(4)在法庭上,當事人必須透露事實真相或有關文件的內容,以保證雙方當事人能夠準備進行有效地交叉詢問和獲取提交支持自己訴訟主張的證據。在ADR程序中,當事人不必透露事實真相,并且即使沒有證人名單也不會導致證言被否定。(5)法官要求必須遵守法律,對于法律適用錯誤或采信證據不足的案件,當事人可以申請上訴進行重新審判。在ADR程序中,證人證言記錄沒有保存下來,因此,也無法由第三方進行審查,也不能因為采信證據不足而進行上訴或再審。上述問題的存在可能會導致一些非正義結果的出現,更為嚴重的是由于當事人雙方所擁有資源的不平等性,一方容易利用自己的優勢地位排除對己身不利的法律規則和程序的適用,造成實質性的不平等結果的出現。[3]正是由于ADR的這些與正式司法程序的巨大差異致使我們不能賦予ADR只應該在正式司法程序中存在的司法豁免權。
三、賦予ADR參與人司法豁免權的合理性論證
反對的理由主要是建立在ADR與正式司法程序的不同點上,也就是說,司法豁免權是與正式司法程序相適應的,ADR的民間性和非正式性決定著它與正式司法程序存在著本質上的區別,故不應當擴大司法豁免權的適用,并且擔憂司法豁免權的擴大帶來正義無法實現的厄運。然而我們也應該注意到法院反對將司法特權的范圍擴大到非司法程序可能會產生諸多問題:ADR所維護的公共利益是否會受到損害?如果免于誹謗指控的保護性制度不存在了,律師和委托人的權益得不到有效保障的情況下是否還會自愿選擇適用ADR解決糾紛?20世紀60年代出現了訴訟爆炸,民商事案件激增,法院不堪重負,而且法院的局限性隨著案件的迅速增多更加凸顯。在這種形勢下當事人為使自身利益最大化而選擇了靈活性強、成本低的訴訟外糾紛解決方式,事實證明,ADR實踐取得了巨大成功,不僅減輕了法院的壓力,而且為崇尚自由的個人找到了解決糾紛的更為便捷的一條新路。其帶來的社會效益是不言而喻的。盡管ADR自身有著很多的需要完善的地方,但當前的公共政策應當是鼓勵當事人通過適用ADR解決糾紛,而不是為其設置種種障礙。賦予ADR的參與人司法豁免權正是為了取得和正式司法程序相同的效果即使正義得以實現。正如前美國大法官沃倫#8226;伯格所說:我們能提供一種機制,使爭議雙方在爭議少,精神壓力小,比較短的時間內獲得一個可以接受的解決結果, 這就是正義。[4]從這一點上說,ADR甚至比傳統司法更具有優勢。其次,ADR雖然與正式司法程序有著很多的不同,但ADR制度設計的目的在于發揮與司法制度相似的功能,ADR同樣遵循公共政策的重要指示即以盡可能地維護自由和透明為目的,尋求發現真相之路。ADR也并非是獨立于訴訟的糾紛解決方法,審判是ADR解決方案的一個參照點。在ADR處理過程中,或多或少地受到正式訴訟制度的影響,當事人在約定規則時,不時會參照法律或法院規則的標準。如自最高法院以解釋法律的形式修正了仲裁的功能后,仲裁機構就越來越像法院,更加注重依法仲裁,因而,ADR的飛速發展并不意味著審判被削弱,反而更能促使正式訴訟集中公共資源處理非經專業審判不能解決的案件,使公平和效率得到最大化的統一。[5]另外,ADR本質上是由當事人合意決定,沒有公共權力的參與或公共權力對爭議解決過程影響程度不深,因此,ADR有時并不能有效解決的爭議,最終仍要通過訴訟解決;從程序上看,ADR的程序規則實際上還是仿照審判程序根據實際需要加以制定的,與正式司法程序有類似之處,并且法院已經積極設計關于證據的程序性對策以使其通用于ADR和訴訟,在承認ADR裁決效力的同時也嚴格確保其裁判活動遵循正當法律程序。[6]從上面的分析中不難看出,ADR與傳統司法并不必然因為彼此的不同而完全對立,立法及司法機關已經積極地介入到ADR中,并通過一系列的制定法和判例規范ADR的運行,以至于使ADR程序漸漸向正式司法程序靠攏。因此,再以ADR區別于傳統司法的特點來否認賦予ADR參與人司法豁免權是不合時宜的。
美國有些州法院也認識到了ADR程序中司法豁免權的必要性,加利福尼亞州最高法院作出的Moore v. Conliffe判決中,一名證人在一項非司法性的民間醫療事故仲裁中作出了虛假的證詞,法院賦予了該證人司法豁免權。本案涉及到一項加利福尼亞州議會制定法的一個條款,即在下列情況下法律將賦予司法特權或豁免權:(1)立法程序,(2)司法程序,(3)其他由法律授權的官方程序,(4)由法律和正式的書面令狀授權的行為。加利福尼亞州最高法院認為法條中的“司法程序”應當解釋為正式司法程序和準司法程序,如與法院作用相當的民間性的仲裁程序。司法特權的目的在于鼓勵證人在民間合同仲裁程序中作證時使用這一特權,因為這一程序起著與法院相似的作用,特別有助于緩解法院的日益不堪承受的壓力。絕對特權對于促使證人作出完整真實的證詞有著重要作用,民間性的合同仲裁程序同樣需要。
四、賦予ADR程序參與人司法豁免權的可能意義
下文只就ADR最重要的參與人之一——律師進行重點論述。隨著ADR的蓬勃發展,近十幾年來,美國營利性與非營利性的ADR服務機構、ADR咨詢中心的設立也如雨后春筍,一大批經過專業訓練的擁有豐富ADR經驗的律師涌現,律師或作為糾紛解決者的法律顧問或作為中立糾紛解決者或作為當事人的代理人。在前ADR階段,律師幫助當事人明確適當的ADR選項,在ADR程序本身中,律師作為辯護人參與程序,而在審核階段,律師就成為了指導者、調查人或者協議草稿的審查人。[7]隨著ADR的進一步發展,在美國ADR已經成為律師的一項義務,融入了律師的職業整體。司法特權可以讓律師免除日后被追究責任的后顧之憂,從而擴大律師參與ADR的積極性。一方面律師則可以憑借其對法律的精通,運用法律知識對糾紛進行判斷和衡量,根據當事者的行為作出法律上的預測,從而使當事者作出理性的選擇,以決定采用何種方式。在這一選擇過程中,律師充當了顧問的角色,他以其自身的優勢,以案外人的立場在更廣闊的視野內為當事人分析利弊,提供最佳的解決途徑和方案以實現當事者利益的最大化,這符合ADR的精神及其功能的發揮。[8]另一方面,相對于訴訟程序,ADR或者更重視結果的公平、雙贏和利益的平衡,或者以追求實質正義為目標,而有些當事人對實體法律知識知之甚少,可能使ADR的功能得不到應有的發揮,從而影響其實質正義。但律師的參與能夠使得當事人都能進一步了解與自己所追求的利益相關的實體法律規范,在雙方都充分運用實體法的基礎上達成合意,能夠使結果在最大程度上達到公平與雙贏。[9]所以,律師的參與對ADR的正義功能實現有著不可或缺的作用。
結語
ADR因其靈活、高效、便捷以及化解糾紛的徹底性,并符合了經濟社會和司法的需求而被作為訴訟外糾紛解決方式廣泛使用,雖然因其形式、程序、證據規則等方面與正式司法體制存在很大區別而受到諸多質疑,但其對正義的追求,對法律權威的崇尚同樣是參與人的期待,這與訴訟程序殊途而同歸。當然,ADR參與人的司法豁免權只是這一制度有待完善的一個方面,仍需立法予以明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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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錢國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