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億元環保型項目竟成空

陳統奎

5億元項目的流產，表面上是姚陸二人因為商業而反目成仇，最終卻是“土地向產業轉型升級傾斜”政策的落空。

2008年11月17日，上海奉賢區民企老板姚德林“因涉嫌合同詐騙罪”被逮捕，10個月后，姚德林取保候審。下決心向公安部門舉報姚德林的是“奉賢首富”、上海柘中(集團)有限公司董事長陸仁軍，陸咬定姚德林是個大騙子。

陸仁軍不僅是奉賢區人大代表，而且是上海市上屆黨代會代表，就在姚德林被捕一個多月前，上海市長韓正邀請10余名企業家座談應對全球金融危機，陸仁軍亦位列其中。此外，陸仁軍還獲得過全國五一勞動獎章、全國優秀鄉鎮企業家、上海市勞動模范等榮譽。陸已經超越企業家身份，而具有廣泛的社會影響力。在奉賢，陸仁軍是一位有影響力而刻意保持低調的企業家。

姚德林稱，陸仁軍動用其社會影響力將自己投入了看守所。對此，上海柘中(集團)有限公司法律顧問管敏正律師回應稱，舉報之后是否逮捕姚德林，那是公安機關的事情。陸仁軍也說“后來的事情就跟我們沒有關系了”。記者追問：“就是說你的舉報是正常的舉報，沒有動用任何關系的舉報?”陸仁軍反問記者：“什么關系呢?我有什么關系呢?”

姚德林突然被逮捕

2008年11月9日，《解放日報》頭版頭條《5億元項目23天落地建設》對陸仁軍與姚德林合作的高效換熱器項目進行了報道：總投資5億元的柘中集團高效換熱器項目，預計投產后年產值可達20億元——這樣的一個重大項目，只用23日即辦畢前期手續，并順利開工建設，創下了一項最快落戶企業的紀錄。

姚德林告訴記者：“因為這個項目符合國家節能環保、降低溫室氣體排放等產業導向，因此區政府給予政策和服務方面的全力支持，開辟了綠色通道?！薄斗钯t報》這樣報道：時光輝區長親自協調政府各相關部門，給項目辦倒計時，要求全力支持這一符合國家節能要求，有利于奉賢轉變經濟發展方式的好項目盡早投建?；し钯t分區也以最短時間為該項目騰出土地。

今年50歲的姚德林是上海得靈電器實業有限公司董事長，該公司擁有“51項專利技術”，因無資金投入商業化開發，于是招商引資。公司股東之一劉海虎曾在陸仁軍的公司呆過，便于2007年底拜訪陸仁軍。其時，陸仁軍表達了自己正在尋求高新項目的想法，雙方便決定合作。姚德林談起這段蜜月期時，多次提到“當時陸仁軍非常滿意”、“陸仁軍先生很開心”，而姚德林也“抱著對陸仁軍先生極其負責的合作姿態”。

經協商，雙方以原柘中集團有限公司及美國海樂企業有限公司為股東的上海柘中管業有限公司(從2004年注冊成立到2007年長達3年的時間里，其注冊資金一直都是零，而且沒有任何的經營活動)為基礎成立上海柘中電器科技有限公司，上海得靈電器實業有限公司以4項專利技術作價150萬美元(陸仁軍委托資產評估公司評估的價格)作為出資。姚德林自己名下的47項專利作價10萬元人民幣也一并轉讓給上海柘中電器科技有限公司(價款至今未付)。這便是51項專利技術的來源。三方分別占新公司的60％、30％、10％的股權。姚德林獲任上海柘中電器科技有限公司副董事長。

然而，就在項目開業典禮時，姚德林發現了蹊蹺事，開工建設的廠房不叫“上海柘中電器科技有限公司廠房”，而叫“上海柘中電氣廠房”。姚德林追查得知，項目用地化工奉賢分區的140畝土地申請人是上海柘中電氣股份有限公司，而不是上海柘中電器科技有限公司。姚德林又發現柘中集團有限公司與美國海樂企業有限公司的注冊資金已經被抽走了，上海柘中電器科技有限公司成了一個空殼的皮包公司。再有，作為申請用地項目可行性報告原來是以上海柘中電器科技有限公司的名義提交的，而姚德林在奉賢區發改委看到的資料卻是以上海柘中電氣股份有限公司的名義申請的?！爸徊贿^，換了一個封面，里面的內容卻沒有任何根本性的變化?！?/p>

姚德林繼續追查并揚言要收回專利。在這個過程中，2008年10月8日，柘中(集團)有限公司則向上海市公安局奉賢分局報案，奉賢分局于同日立案偵查，3天后以涉嫌合同詐騙罪為由將姚德林刑事拘留。2008年11月17日正式批捕。就在姚德林被刑事拘留期間，《解放日報》那篇題為《5億元項目23天落地建設》的頭版頭條出爐，這個項目被奉賢區當作政績向全上海人民發布。事后姚德林評價自己不太懂“政治經濟學”，當初追查行動太張揚了。

“移花接木”?

姚德林對陸仁軍最大的質疑是，以高效換熱器項目向政府置換出來的建設用地應該是上海柘中電器科技有限公司所有，卻變為上海柘中電氣股份有限公司。管敏正介紹說，陸仁軍以上海柘中電氣股份有限公司的名義拿地，是“留有一手”，而且幸虧留了這一手，否則陸仁軍吃虧就大了。陸仁軍的聰明之處在于，他讓“上海柘中電氣股份有限公司”跟“上海柘中電器科技有限公司”簽署了一份協議書，后者委托前者生產，協議第一條就寫明“雙方一致同意以上海柘中電氣股份有限公司的名義向國家發展和改革委員會等相關部門申請高效換熱器建設項目”。

管敏正說，姚德林在上海柘中電器科技有限公司只占有10％的股份，是小股東，而且自己明確不參與公司日常管理決策，所以做出這樣的決定，無需通過他?！耙簿褪钦f，姚德林沒有必要知道?！庇浾咦穯?。管敏正直話直說：“一個小股東，什么東西都知道，這不可能的嘛，公司管理經營過程怎么可能都知道?！庇浾咛嵝压苊粽?，這么大的事情是否有必要告知股東姚德林。管敏正亦答得很干脆：“不需要告知?！庇浾咴倬凸蓶|知情權追問，管敏正如是回答，“我可以告訴他，但是他不來問，我為什么告訴他呢?”姚德林的代理律師姚建國對管敏正的說法不以為然：“無論是《公司法》還是《上海柘中電器科技有限公司章程》，此一事項均應主動通知股東參與表決，這與股權大小沒有關系。”

記者問陸仁軍，姚德林是否知道“上海柘中電氣股份有限公司”跟“上海柘中電器科技有限公司”是“委托生產合作”關系，陸仁軍答，“他是知道的”。姚德林則明確告訴記者，他對此不知情。2010年1月14日，姚德林向奉賢區發改委舉報陸仁軍“移花接木”。2010年3月9日，奉賢區發改委答復稱，兩家公司達成了合作協議。這時，姚德林才才恍然大悟。

管敏正向記者提供了這份協議書。協議書寫明，項目投產后第四年開始，雙方根據約定分配利潤和收益，分配的前3年，甲乙雙方的分配比例為90:10，即利潤的90％歸甲方，10％歸乙方；自第四年起，甲乙雙方的分配比例調整為85:15，即利潤的85％歸甲方，15％歸乙方；自第八年起，甲乙雙方按照80:20的比例分配利潤，

直至合作期滿，本項目的合作期限為15年。乙方是姚德林占股10％的上海柘中電器科技有限公司。這樣一計算，姚德林虧大了，他能分享的收益只有1％，最高也只有2％。姚建國直言陸仁軍這一移花接木手法是“貍貓換太子”。

陸仁軍是中國校辦企業起家的兩個成功企業家之一，另外一個是宗慶后。陸仁軍名下的一家企業是奉賢區至今為止唯一一家上市公司，目前市值20多億元人民幣。這樣一位企業家，怎么會玩這手有損小股東姚德林利益的“移花接木”?管敏正亦直言：他不明白陸仁軍為什么和姚德林合作。一開始，管敏正就提醒陸仁軍，姚德林的“51項專利技術”沒有那么高價值，認為姚德林意在“套現”。

而現實是，陸仁軍不但達到了不讓姚德林分享140畝土地的升值價值的目的，同時也將其受益從10％降低到1％～2％。從商業手段上講，姚德林確實不是陸仁軍的對手。真相

如今，管敏正和陸仁軍都對姚德林提供的“51項專利技術”嗤之以鼻。

“51項專利，只有兩項專利是一般普通專利，拿了兩個綠本，其他都是申請專利，還有部分是失效專利。他用這個跟我們簽，我們還沒說他用專利的形式詐騙我們呢?！标懭受姎夂艉舻貙τ浾哒f。姚德林認為陸睜著眼睛說瞎話，當時陸仁軍為了向政府獲取土地，要求他提供部分專利證書及高新項目轉化證，有用的時候“51項專利”便是寶貝。

為了理清事實，記者請陸仁軍對事情的來龍去脈做了一番描述。他說，合作伊始，管敏正出了一個律師函，認為姚德林是為了套現，不能上當，他便把這個項目凍結了。但后來經不住劉?；⒁淮未斡握f，他還是“上當”了。因為劉?；⒄f美的只要看到設備就下40萬套換熱器的訂單，300元一套，那就是1，2億元，陸仁軍便決定“我們可以去嘗試一下到底行不行”。設備呢，由姚德林提供一條生產線，價格是600多萬元，陸仁軍同意買。后來陸仁軍的人發現部分(有的設備不想要)設備只值400多萬元，而設備已經拉到陸仁軍指定的地點，姚德林不得不同意退回這個價錢。陸說這是姚德林的“第一次詐騙”，驗證了管敏正的“套現”說。因此，陸仁軍又把這項合作凍結了。

后來，姚德林又騙他說美的急著要來看設備下訂單，他又相信了姚德林繼續合作。陸仁軍讓一位副總到機場去接美的的客人，“因為看到設備就要訂合同了，我在家里等”。不料，陸仁軍和美的客人提出談40萬套換熱器合同時，對方很詫異地告訴他，根本沒有這回事?！巴甑袅?”陸仁軍說這是姚德林的“第二次詐騙”，“虛構了一個事實說人家美的要來簽合同，引導我們上當，讓我們把設備買回來了。”對于陸仁軍這個指責，姚德林予以否認：“關于美的公司的事是美的方主動提出要來上?？疾鞊Q熱器生產線及工藝技術情況，并不是他說的美的公司來下訂單的，訂單的事是陸仁軍一手捏造的，關于40萬套換熱器是在與美的技術部門交流時技術人員說到的——美的空調量比較大，一個型號就要40—50萬套。不等于美的要下40萬套訂單?！?/p>

緊接著，姚德林的“第三次詐騙”暴露——該生產線的模具是黃山一家機械公司生產的，黃山這家公司拉回原廠去檢修時，以未付清設備款為由扣留了。陸仁軍又一驚：“我說我出錢買的啊，我當時跟他的合同還沒有呢，這不全部亂套了嗎?針對這種情況我們跟公安局說了，公安局說這個事情完全就是一個詐騙，于是就把姚德林抓進去了?！币Φ铝纸忉屨f，由于這套模具存在質量問題，因此模具款并未完全支付，簽訂資產轉讓合同時，在附件中予以說明?！皥蟀傅臅r候為什么把這個最最重要的關鍵證據拿掉呢?”

在起訴意見書中，上海市公安局奉賢分局這樣描述：犯罪嫌疑人姚德林以擁有空調散熱器專利為誘，謊稱其有相關國內空調公司訂單，并以資金困難要轉讓空調配件制造設備及業務。需要同上海柘中(集團)有限公司合作，上海柘中(集團)有限公司信以為真……奉賢分局認定姚德林“涉嫌合同詐騙罪”，但記者采訪中得知，奉賢分局內部一開始便有部分人認為姚德林與詐騙罪無關。

失敗的“騰籠換鳥”

姚德林取保候審后，雙方解除了一系列合同關系，結束合作。姚德林退給陸仁軍120多萬設備款，姚德林要回了專利技術，要回了設備。陸仁軍賠了200多萬元，但是得到了那i40畝土地。如今，位于上海化學工業區奉賢分區內的這塊土地上，新廠房已經拔地而起。“在姚德林坐牢的10個月里，陸仁軍有條不紊地按照自己的計劃順利地通過了各項行政審批，拿到了140畝的土地，姚德林沒能給他制造任何的‘麻煩?！币▏f。

陸仁軍是否涉嫌以高新科技項目騙取土地?奉賢區發改委否定了這個質疑。陸稱，這塊地已經閑置近5年，政府提出騰龍換鳥，“這種情況之下要求土地由我們來開發，我們私底下是想把這個項目放在這里”。這塊土地價格為32萬/畝，共計約5280萬元。根據陸仁軍提供的付款收據顯示，2008年5月20日，由上海柘中(集團)有限公司付款2000萬元。從付款時間來看，這塊土地的取得與上海柘中電器科技有限公司無關，因為這家公司當時還未成立。但據《上海柘中電器科技有限公司合資合同》第三條“公司選址”一項，正是這塊地。

陸仁軍告訴記者，如果不放這個項目進這塊土地，憑上海柘中(集團)有限公司在當地的影響力，也有其他辦法拿到這塊土地。因此，對于姚德林的種種指控，陸仁軍非常痛恨：“我們這里長期以來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侮辱?！辈还芤﹃懚巳绾位ハ嘀肛?，總之符合國家節能方式的環保項目流產了，地方政府騰龍換鳥的目的沒有實現，土地使用沒有實現產業轉型的執政目標?！斑@個一期投資5億元，總投資10億元的項目僅僅是一個借高新項目拿地、享受優惠政策的噱頭還是一個企業真正的發展戰略?”姚建國律師如是持疑。

記者從陸仁軍處了解到，放棄高效節能換熱器項目后，他轉而向廣東一家空調公司代工生產空調。一項政績工程就這樣虎頭蛇尾不了了之。上海土地資源如此稀缺，如果當初不是因為一個環保項目，當地政府也不敢高調辦事，并以最快速度批準項目用地。當地政府希望“騰籠換鳥”，到頭來卻不知換了一只什么“鳥”。這個5億元項目的流產，表面上是姚陸二人因為商業而反目成仇，最終卻是“土地向產業轉型升級傾斜”政策的落空。

誰應為此負責?姚建國律師質疑奉賢區發改委審批不嚴。奉賢區發改委回應稱，審批程序元問題，項目失敗是商業合作上的問題，而不是行政審批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