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瑞恒,任媛媛
(1.遼寧師范大學法學院,遼寧 大連116029;2.山西大學法學院,山西太原030001)
現行《刑法》第18條規定“精神病人在不能辨認或者控制自己行為的時候造成危害結果,經法定程序鑒定確認的,不負刑事責任”。這就表明犯罪嫌疑人在實施犯罪行為時,如果患有精神病而且沒有辨認、控制能力,那么就依法不能追究其刑事責任,盡管其行為可能具有嚴重的社會危害性。由于法官職業對“專門性”知識的局限性,要依賴專業人員,要通過司法精神病鑒定來認定行為人是否患有精神病、是否具有辨認和控制行為的能力,就成了法官不得已的選擇。司法精神病鑒定是對犯罪嫌疑人承擔刑事責任能力的一種鑒定,在很大程度上影響甚至左右著案件的審判結果,司法精神病鑒定的正確適用,既能防止犯罪嫌疑人逃避法律的制裁,也可以避免使真正的精神病患者受到有罪追究。本文對我國刑事訴訟中司法精神病鑒定啟動權的配置進行了探析,具有重要意義。
專業細化的今天,對于法官來說,“大量地依賴鑒定人看來似乎是唯一可選擇的方式”[1]。而依賴鑒定人的前提是鑒定程序的啟動。由于鑒定結論是從訴訟程序中獲得的證據,鑒定程序的啟動就一定有相應的制度安排。我國現行有關司法精神病鑒定,啟動權完全配置予公、檢、法國家機關。《刑事訴訟法》第119條規定:“為查明案情中某些專門性問題的時候,應當指派、聘請有專門知識的人進行鑒定。”第121條規定:“偵查機關應當將用作證據的鑒定結論告知犯罪嫌疑人、被害人。如果犯罪嫌疑人、被害人提出申請,可以補充鑒定或重新鑒定。”第159條規定:“法庭審理過程中當事人和辯護人、訴訟代理人有權申請通知新的證人到庭,調取新的物證,申請重新鑒定或勘驗。法庭對于上述申請,應當作出是否同意的決定。”由此可見,司法精神病鑒定完全是作為一種公權力出現的,公安機關、檢察機關可以以偵查為由直接自行啟動司法精神病鑒定,當事人僅有補充鑒定或重新鑒定的申請權,是否被許可,由司法機關決定:進入審判程序當事人只有鑒定申請權,法院對于是否進行司法鑒定有著最終決定權。這種規定,排除了案件辯方的初次司法鑒定啟動權,這無疑導致控辯雙方權利的不均衡,因此在很多刑事案件當中,當事人是有苦說不出,審判結果也很難得到當事人的信服。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借鑒兩大法系相關司法精神病鑒定啟動制度,對我國司法精神病鑒定啟動制度的完善,一定有所幫助。
英美法系國家長期采用對抗制模式,這種以當事人為主的訴訟模式使得司法精神病鑒定的啟動權掌握在雙方當事人手中,而鑒定結論僅僅作為專家證言為一方當事人服務,這樣控辯雙方都有委托專家證人出庭作證的權利,因此在英美法系國家啟動司法精神病鑒定非常自由。于此同時,法官在審理案件時認為案情需要請專家幫助時,也可以依職權啟動司法精神病鑒定。
雖然英美法系完全尊重了當事人的意見,雙方當事人對司法精神病啟動權擁有充分的自由,但是由于專家證人為當事人一方自主委托,其證言往往有利于委托方,這樣很容易造成訴訟資源的浪費,同時也使那些因無力聘請專家證人的當事人面臨敗訴的風險。對此,英美法系也作出一些有益的修改,通過為審理法官配置啟動權來控制當事人濫用權利。以美國為例,當事人在有對專家證人絕對自由選擇權的情況下,也允許法官依職權啟動司法精神病鑒定。《美國聯邦證據規則》第706條(a)規定:“法庭可以自行決定或根據當事人的申請,作出一項指令以說明為什么不能指定專家證人的原因,也可以要求當事人提名。法庭可以指定經當事人同意的任何專家證人,也可以根據自己的選擇指定專家證人。”該條屬于法院選任專家證人的權限[2]。
大陸法系由于受職權主義的影響,使得司法精神病鑒定啟動權完全由司法機構所壟斷。以法國為例,法官對于司法精神病鑒定有啟動的決定權,而控辯雙方當事人只享有鑒定的申請權。《法國刑事訴訟法典》第156條規定:“任何預審法官或審判法官,在案件出現技術方面的問題時,可以根據檢察院的要求,或者依自己的職權,或者依一方當事人的請求進行鑒定。”這樣,體現了檢察院與當事人在司法精神病鑒定啟動權上有著充分的對等性,從而保證程序的公正性。而對于雙方當事人未提起鑒定申請時,法官可以依職權自主啟動,不受任何人的干涉。
大陸法系的職權主義將司法精神病鑒定作為調查取證權的延伸,完全成為公權力的一種。由于鑒定機構一般為政府設立,是相對獨立的第三方,能夠保證鑒定結論的相對中立性,但與此同時,大陸法系所犧牲的是當事人的訴訟權利,以及可能帶來法官過于依賴鑒定結論的局面。
通過以上兩大法系關于司法精神病鑒定啟動權制度的分析,可以看出兩大法系在司法精神病鑒定程序的啟動方面均各有利弊,但是,他們有一個共同的特點便是保持控辯雙方力量的平均。英美法系控辯雙方均有司法精神病鑒定的啟動權,大陸法系雖然將鑒定啟動權交予法官,但控辯雙方均享有相同的申請權,這樣,使得控辯雙方在權利上始終處于平衡狀態,不因一方權利過大而使另一方始終處于被動狀態。
我國既不像英美法系國家那樣將鑒定啟動權平等的賦予雙方當事人,也不像大陸法系那樣只賦予法官,而是將司法鑒定啟動權交予公安機關、檢察機關和法院,控辯雙方權利明顯失衡,因此很難保障辯方當事人的合法權利。筆者認為這樣的制度存在以下詬病:
(1)當事人不享有初次鑒定啟動權,僅有申請補充鑒定和重新鑒定的救濟性權利。那么,當偵查機關怠于行使職權,不對可能有精神病的當事人進行鑒定時,當事人便完全失去了維護自己權益的機會。況且該申請補充鑒定和重新鑒定的權利又沒有其他法律的規定予以保障。因此,當事人僅剩的申請權也可能被公權力所吞噬,最終成為一種擺設。這樣,當事人完全失去了通過司法鑒定請求救濟的機會,有損訴訟程序正義。
(2)公安機關、檢察機關、法院三方均獨立享有司法精神病鑒定的啟動權,法律又沒有對鑒定次數作限制,且三方互不干涉,缺乏互相監督和制約,訴訟資源被嚴重浪費。由于司法精神病鑒定的專業性強、結論難于理解,因此只要有異議,各有權機關往往會不斷進行重復鑒定。同時,控辯雙方的對立以及辯方當事人初次鑒定啟動權的缺失,使得當事人會利用補充鑒定的機會來尋求有利于自身的鑒定結果。這些因素均會導致訴訟進程的延誤,訴訟資源的浪費以及對鑒定機構公信力的下降。
(3)《刑事訴訟法》與《關于司法鑒定管理問題的決定》(以下簡稱《決定》)中有關鑒定機構的規定不接軌。《決定》中要求鑒定機構需向司法行政部門登記并列入名冊,司法精神病鑒定由有資質的鑒定機構完成。而《刑事訴訟法》第120條規定對精神病的醫學鑒定,由省級人民政府指定的醫院進行,這就使得在選任司法精神病鑒定的主體時難免會產生混亂。
兩大法系在長期實踐過程中,相互借鑒彼此優勢,逐漸趨向相互融合的態勢。在此過程中,我國也應積極借鑒兩大法系有益之處,逐步完善我國司法精神病鑒定制度。
控辯雙方在進入審判階段前,偵查機關一直享有自行鑒定啟動權,而作為被告的犯罪嫌疑人或是被害人連申請鑒定的權利都沒有,只有殘存的申請重新鑒定權,這就造成了控辯雙方權利懸殊。因此,為了平衡控辯兩方的權利,最重要的就是要賦予當事人司法精神病鑒定啟動權。筆者認為,目前可以通過限制法官司法精神病鑒定啟動的決定權來有條件地賦予當事人部分司法鑒定啟動權。我國現行法律規定,進入審判階段后,當事人具有司法精神病鑒定啟動的申請權,但法官卻擁有鑒定的最終決定權,應當對這種權利進行一定的限制。比如規定,申請精神病司法鑒定的當事人有證據證明其有較大的患有精神疾病的可能性時,法官應當同意申請人的鑒定請求,這種證據包括當事人實施侵害行為前曾患有精神病、進行過精神病治療、有精神病家族病史等。作出這樣的規定后,不僅限制了法官的啟動決定權,而且有條件地將司法精神病鑒定的啟動權部分地賦予當事人,有利于維護當事人的訴權,更利于當事人認裁服判。
控辯雙方進入審判階段將鑒定結論作為證據提交后,法官主持質證對證據材料進行審查,當質證后雙方鑒定結論有沖突且使法官難以采信任何一方鑒定結論時,法官享有重新啟動鑒定的權利。或者,在案件審理過程中,如果法官認為有的專門性問題仍然需要鑒定時,法官可以依職權啟動補充鑒定,以便查明事實,作出正確的決斷。
實踐中,由于再鑒定沒有嚴格的控制條件,只要有一方對鑒定結論有異議或法院認為需要,均可啟動再鑒定程序。由此造成多次鑒定,反復鑒定,有的案件在一個階段就經過很多次鑒定,一定程度上影響了訴訟效率。 “建立我國司法鑒定三級(次)鑒定終結制度”在刑事訴訟中,偵查、起訴、審判的每一個階段以三次鑒定為限。由于每個階段都有最多三次的鑒定權,整個訴訟程序結束后,有爭議的鑒定結論也可以得到比較合理的解決,同時也防止出現多次重復鑒定的局面。當然,三級(次)鑒定終結制并不是每一階段必經三次鑒定,而是每一訴訟階段最多進行三次鑒定。這樣,既充分地救濟了當事人,又防止了鑒定啟動權的濫用。
將司法精神病鑒定納入強制鑒定的范疇。我國《刑事訴訟法》第119條規定:“為查明案情中某些專門性問題的時候,應當指派、聘請有專門知識的人進行鑒定。”這條規定有一些強制鑒定意味,但是由于“某些專門性問題”的表述過于寬泛,并沒有事實上形成強制鑒定的制度。為了防止公安機關、檢察機關的不作為以及法官自由裁量權的過大而影響案件的公正性,我國應當將強制鑒定制度納入我國刑事訴訟法。比如在《刑事訴訟法》中增加這樣的規定:如有以下事項時,公安機關、檢察機關、法院應當決定進行司法鑒定:(一)死亡原因;(二)人體損傷程度;(三)當事人犯罪時以及審判階段的精神狀況;(四)當事人犯罪時真實年齡有爭議的;(五)其他需要通過專業知識得出結論的情形。在這種制度下對于司法精神病鑒定不再具有選擇性,而演變成了一種職責,從而有效地防止公安機關、檢察機關的不作為,也制約了法官的自由裁量權。
總之,我國現階段公安機關、檢察機關、法院壟斷司法精神病啟動權的做法帶來了一系列訴訟程序上的瑕疵,繼而使得當事人對于法院判決結果的不信服,這就需要從制度上對司法精神病鑒定啟動權予以完善,把權利回歸當事人,用當事人看得見的程序正義來增強對司法公正的信任。
[1][美]理查德·A·波斯納.聯邦法院:挑戰與改革[M].鄧海平譯.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2:287.
[2]StePhen C.Mckasson,Carol A.Richards.Speaking As An Expert[M].1998:11.
[3]王瑞恒,徐榮.我國司法鑒定三級(次)鑒定終結制度的構想[J].中國司法鑒定,2007(5):74-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