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記憶的焦距調到那年夏天,你就會看到阿雄在我家天井里玩的那場游戲了。
阿雄和我三哥是同學,就是那種鐵桿的哥們吧。他們正在讀初中,阿雄就成了我們西街這群毛孩子的頭頭。那時候,我們小鎮有兩條街,東街和西街。東街的孩子仗著人多勢眾常常向我們西街的孩子發動戰爭。戰爭的內容和方式隨著季節的變化而變化,玉米成熟時就用玉米碴子作武器和對方開戰,苦楝樹結籽時就用苦楝樹籽,有時是柚子皮、干牛糞、爛紅薯,甚至是沙子、碎瓦片都可以派上用場。但在學校里我們又會握手言和,只有當對方向我們發出挑戰時,我們才會迎戰。那種戰斗通常是在夜晚進行的,你追我跑,我跑你攆,整個小鎮就會被我們鬧得雞犬不寧、神鬼不安,街面到處都留下打斗的痕跡,不到大人們出來干涉,我們一般很難結束。
盡管這種戰斗斷斷續續打了幾年,但東街的孩子沒有賺到什么便宜,他們從來沒有沖破過我們的“三八線”。每次仗打下來,雙方的損失基本相等,我們這方首先應該歸功于阿雄,一是因為他足謀多智,二是因為他下手又狠又準。只要他沖在前面,我們這些小嘍噦就能以一當十敢殺敢拼了。
那天,我們原說定打算去戽魚的。一大早我們就準備了臉盆、水桶、撮箕、魚簍、魚叉等工具。吃過早餐,我們就等呀等,可就是不見阿雄來。其間三哥又派人到他家去打探,但回來的人說他們家的門關得好好的,好像沒有人在家的樣子。這時,三哥的臉色有點難看了。我們知道,阿雄不來,三哥是不可能去戽魚的了。而一般來說,阿雄沒有什么特殊的事情是絕不會食言的。這就說明阿雄可能給什么事情絆著了。
三哥有點像電影里的首長想問題時,在家里走來走去,顯得很不耐煩的樣子,還差點對我們發脾氣。正當我們焦急得有點不知所措時,阿雄邁著他的長腿跨進我家來了。我們一下子歡呼起來。三哥好像模。仿了一句當時電影里的臺詞,同志,可把你盼來了。
可阿雄進來后什么也不說,一下就躺在我家的大椿凳上。半天才說,不去了,不去戽魚了。他定定地看著屋頂,目光有些黯然。
我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一下子都呆在那里。那種滋生了好幾天的熱情和想法一下子變得無影無蹤了。我們都看著阿雄,希望他能有個說法。但我們不敢問,只有三哥蹲在他旁邊問。
剛開始阿雄是不想說的,但最后他還是拗不過三哥的追問,把不去戽魚的原因說了。
這事依然還得從頭再說。
那天早上阿雄吃早餐前,不知怎么就給打碎了一只飯碗。當時他的母親正在將頭天晚上的碗筷清洗一遍。他準備舀飯時,清楚地看到母親遞了只碗過來的,就伸手去接,誰知竟沒有接住,好像是有一只無形的手從中作梗,那只飯碗就莫名其妙地掉到地上,裂開成了兩半了。這在我們那里是很不吉利的“彩頭”,他的母親就警告他說,你今天不能亂去什么地方了,在家好好呆著。
盡管阿雄是我們的頭頭,可以隨便對我們發號施令,但他卻很聽他母親的話,可以說是個大孝子。他母親讓他說一,他是不敢說二的。他為自己不能外出戽魚而感到沮喪。待他的父母去出工后,家里就變得空蕩蕩的起來,阿雄做了些家務活后,覺得有點無聊就到床上躺一下。這一躺,阿雄就睡著了,而且還做了一個夢。夢中的阿雄看見自己赤足奔跑在收割后的稻田里,陽光像針尖一樣刺在他的腳板、小腿上,很燙。醒來時太陽正好從窗子照進來曬到他的腿上,他突然記起三哥在等著他,就爬起來朝我家的方向走來。
那時候,街上靜悄悄的。很遠就可以聽到母雞被公雞追攆的咯咯聲。一些懶洋洋的狗伸出舌頭躺在屋檐下睡覺。阿雄家與我家相距不遠,沒費什么工夫就到我家了。我們看到阿雄進門時,那種高興的樣子就別提了。當阿雄把不去戽魚的消息告訴我們時,我們都感到很失望,很長一段時間大家都沒有開口說話,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既然不能外出戽魚了,我們都希望阿雄能出些點子在家里玩。在這方面,我們相信阿雄肯定會有新招。記得有一次,也是大人們不在家的時候,我們被逗樂得不得了。我們街上養狗的人家很多。就連我家也養過不少的狗。那些公狗們常常因為一些母狗爭風吃醋而鬧得滿街廝殺。那次不知從什么地方來了一條大黃公狗,將一群對手擊敗后準備興致勃勃地占有那條母狗。正當它的紅辣椒吊下來時,阿雄不知從哪里弄來了一條小褲衩兒,我們幾乎還沒看清他就套在了那條大黃公狗的臀部。盡管公狗想嘶掉那條影響自己進入的褲衩兒,可它越是急,褲衩兒越像是長在它的身子一樣。其結果可想而知,一邊是如癡如醉的母狗,一邊是火燒火燎的公狗,把我們整條街的孩子都引出來看熱鬧了。那對驚慌失措,尷尬無比的狗在我們的圍觀下左奔右突,最后還是跑脫了。后來,只要我們想起那對狼狽的狗的模樣就會忍俊不禁起來。
那天我們都希望有一些新鮮的東西來彌補沒有去戽魚造成的空白,不然的話真不知道該如何打發那種漫長的時光。
事實上,阿雄沒有讓我們失望。他的別出心裁的玩法,多年以后我們依然清晰地記得。
那天的情況就是這樣。
就在阿雄打算走出我家的那一刻,我家的有線廣播響了。或者說,我們小鎮上的有線廣播都響了。那時候,家家戶戶都裝有有線廣播,只要廣播一響,我們就知道中午準是十二點,晚上準是七點,還有早上準是六點三十分。也許是廣播的聲音激發了阿雄的靈感,他剛剛邁出我家的雙腿又返了回來。
阿雄有點怪笑地走到廣播下將廣播關了又開,開了又關,像個專家在研究分析什么似的。
阿雄轉過身來,像是很隨便地說,既然不去戽魚了,我們就在家里玩吧。想不想看?我們幾個小嘍噦自然是舉雙手擁護的。阿雄向三哥飛了個得意的眼神,三哥好像是意會了。
我家的有線廣播安裝得不高,阿雄只墊了一把椅子就夠得著了。他用細長的手指輕輕地碰一下裸露的廣播線,就看我們一下,還面帶微笑。接著又碰一下,又再看我們一下。正當看得我們有點云里霧里的時候,就看見他用手去抓廣播線,然后就叫了起來,我被觸電了!我被觸電了!還一邊不停地抖動。那樣子十分地嚇人、難看。
我們突然有點蒙了。一下子慌做了一團。而我差一點緊張得就要哭出來了。就在我們幾乎陷入絕望要逃跑的時候,阿雄卻停了下來。隨后笑嘻嘻地叫我們不要亂跑,還罵我們是膽小鬼,我們才知道上了他的當。原來他是假裝的,搞得我們都信以為真,虛驚一場。三哥也在一旁笑得前仰后合,還對我們說廣播線沒什么可怕的。等上了初中你們就明白了。我們都為自己的知識貧乏而尷尬。
這一點小小的序曲之后,阿雄說要給我們看一點新鮮的東西。
剛開始三哥也不知道玩什么。阿雄將我家的廣播取下來之后,就咬著三哥的耳朵嘀咕了一陣子,有點神秘的樣子,三哥馬上興奮得點頭起來。隨后三哥就打算把我們這些小一點的孩子趕到別的地方去玩。
可阿雄卻說讓我們看也可以,但必須得保密。誰要是亂出去告訴別人,就對他不客氣。
我們都不知道要看什么,都害怕被趕走,都發誓要保密,決不亂出去告訴別人。
這時,阿雄交給我和另一個叫秀六的孩子一個任務,每人去弄十只青蛙回來,但必須是活的。而且越快越好。
我們幾乎沒有猶豫,領著任務就出去找青蛙了。
我帶著秀六到我家后面的菜園里找青蛙。:苛蛙這種東西我們在這之前是經常捉來給鴨子和雞吃的。你走到收割后的田野里,把一捆捆的稻草掀開,一只只青蛙就活蹦亂跳地出來了。你只要用竹鞭抽它們一抽準得,但那是死了的。而要捉活青蛙就得動一下腦子了。于是我們找到原來制作好了的兩根簡易釣竿,在釣線的一端系上一小點棉花,把它弄臟后就可以當做誘餌了。不一會,我們就來到了菜園里。
那天的陽光十分的好,菜園里到處是綠油油的。地上冒出的一股股熱浪,蒸得我們的熱汗直流。白云都躲到天邊去了,只留下一片遼遠的蔚藍。知了的叫聲從周圍的竹林和樹上傳過來彌漫了整個空間。我們把誘餌投進菜畦,輕輕而有節奏地彈動竿尾,那誘餌就在菜畦里蹦來跳去了,仿佛一只蟲子。青蛙見了,以為是真蟲子在那里跳呢,就急忙過來一口咬住。如果我們看不見也沒關系,只要覺得竿尾有點沉就行了。你迅速地抽起釣竿,青蛙準會跟上來。這時,只要用一只口袋接住,青蛙知道自己上當受騙已經晚了。它張開嘴,自然就掉進我們的口袋里。不過也有失手的時候,那就是我們抽得用力過猛,青蛙碰著菜葉就會跳走了。好像沒用多少時間,我們就釣到十多只青蛙了。最后釣上的竟是一只肥大的癩蛤蟆。
從刺眼的陽光下回到家里,我們的眼睛直發暈,要好一陣子才能適應過來。汗水也止住了。這時我才看到家里的門窗已經關得嚴嚴實實的了,只有從門縫隙里擠進一束束的光亮,塵土在亮光中旋轉、翻飛。四下里顯得出奇的靜。
他們已把廣播線扯到我家的天井里,場地就寬敞得很。阿雄正拿著一根電線頭在那里微笑。三哥又一次要我們發誓保密,我們一一照辦了。
阿雄像個大師似的,神情淡定從容。他問我們知道要做什么嗎?我們被問得說不知道。阿雄就讓三哥負責管理口袋。三哥打開口袋看了看,又把里面的青蛙抖了抖,露出滿意的神色。
阿雄從口袋里抓出一只小青蛙瀟灑地往空中一拋,青蛙劃了道弧線后落在地上。著地后的青蛙雄赳赳氣昂昂的樣子,好像要擺好格斗的架式,非常精神。它正欲逃跑,阿雄迅速地拿起廣播線頭一碰,說了聲看你往哪里跑。青蛙就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樣,身子一抖,就定了下來。還輕輕地叫了一下。
我們一下子明白今天的游戲內容了,高興得幾乎想喊出來,但三哥用目光鎮住了我們。
阿雄對三哥說,讓他們高興高興吧。他們又不敢往外傳。三哥才有點放過我們的意思了。
這時,阿雄白凈的臉上滲出一些細密的汗珠,他習慣用手一捋,將那綹沖下來的頭發放到右邊。
我們都一起蹲下來圍成一圈,像在街頭看走江湖的人耍把戲一樣。
隨后阿雄朝著青蛙的背部一點,青蛙屁股一翹,發出一聲響亮的怪叫。惹得我們大笑起來。它瞪著眼睛看著我們,似乎是對我們表示抗議。隨著阿雄的不斷電擊,青蛙的叫聲漸漸微弱,最后就沒氣了。
好像是看第一場戲結束時,到了幕間休息了。我們的心頭也漸漸松弛下來了。阿雄想喝水,看到他想喝水,我也口渴起來了。我有點獻殷勤地替阿雄倒水。三哥要屙尿,秀六他們幾個也跟著三哥一起去屙尿。忙活了一陣子后,大家又回到原來的位置上了。
阿雄看了一下口袋后,發現了那只癩蛤蟆,立刻興奮起來。他叫三哥找兩截小棍子,作為樁子打在地下,然后將癩蛤蟆呈“大”字綁好。三哥自然不會一個人做這些事的,他聽著阿雄的吩咐,然后在那里指手畫腳地指揮我們做。
不一會兒,我們就將癩蛤蟆捆綁好了,就像給它設了一個刑場一樣,可這只癩蛤蟆的力氣蠻大的,左舞右動極力反抗,幾乎要把我們剛剛做的刑場弄垮。
阿雄實在看不過去了,就將電線頭點一點癩蛤蟆說,老實點,低頭認罪。
癩蛤蟆有點像泄氣的皮球一樣,嗤地一下子軟了下來。
我們的情緒又上來了,好像看到要開斬殺人犯一樣,高興得鼓起掌來,都露出了兩排白森森的牙齒。三哥讓我們小聲點,我們才把激動的情緒壓抑下來。
我生平好像第一次看到癩蛤蟆一樣,寬大的嘴巴一張一合,肥胖的肚皮一收一放,周身布滿黑亮黑亮的麻點,突兀的眼球閃閃發光,并不像想象的那么丑陋可憎,多少還有一點楚楚可憐的樣子。它四條腿上的腳趾竟會像人的一樣屈來伸去,動彈不已。
阿雄又對著癩蛤蟆說,看你老實不老實,說吧。接著用電線頭觸一下。
癩蛤蟆拉長了一聲怪叫,算是回答。這下子把我們逗得更樂了。
阿雄學著斗爭會上揀來的話向癩蛤蟆審問。每問一句,就用電線頭點一下癩蛤蟆,癩蛤蟆就神經質地叫一聲,我們就跟著興奮而小聲地鼓掌。隨著電線頭觸擊的頻率加快,癩蛤蟆的叫聲就完全變了調,有點像哭喪似的。它的身子也扭動得厲害。突然,它的腮兩邊爆出了兩個氣球,毛骨悚然地撐了一聲,把我們嚇了一大跳,但過后又鎮定了下來。
阿雄看著大家高興的樣子,眼睛閃閃發亮,更來勁了。動作也更加麻利準確。那只癩蛤蟆的肚子像即將分娩的孕婦透出質感,鼓鼓亮亮的,像一碰就會爆炸似的。不一會,從癩蛤蟆的后腿間就噴出一線細細的泉流,好像打塑料水槍一樣。
咦耶!它也有鳥!一個驚喜地喊起來。
這一發現把大家都逗得前仰后合。
阿雄對秀六說,把你的亮出來比一比看。我們就趁機慫恿要扒他的褲子。嚇得他捂住自己的褲襠一動不敢動。我們都知道是嚇唬他的,他也知道,但還是怕得要命。
噴泉射完,癩蛤蟆動也不動了,偶爾只是痙攣一下。
阿雄叫我們給癩蛤蟆松了綁,然后,它一動不動地伏在地上,背上的麻點紛紛聳立著。
它死了。一個說。
死定了。另一個說。
死了死了。大家說。
阿雄說,不會的,一下子它會醒來的。隨后阿雄口q我舀來一瓢水。
阿雄接過水后,就一點一點地淋在癩蛤蟆身上。昏死的癩蛤蟆像大病初愈似的慢慢醒了過來,它的下巴急促地翕動,有點像哭啞嗓子的嬰兒急著要吃奶的樣子。一會兒,它慢慢地爬動一下,有點像蝸牛似的。待它恢復一陣子后,阿雄只將電線頭點在濕水的地方,癩蛤蟆就軟下來了。由于它不會反抗了,我們很快就對癩蛤蟆失去了興趣。
后來,阿雄又讓我們看青蛙們跳集體舞。就是將全部的青蛙倒在濕地上,然后不斷地電擊地面,青蛙們就像跳蹦蹦床那樣你上我下。那場面很是壯觀,看得我們都眼花繚亂了。
這時,一只老鼠竄了出來。它的出現,轉移了我們的視線,從而激發起阿雄更大的靈感。
那只老鼠好像湊熱鬧似的從墻洞里跑出來,然后又旁若無人大搖大擺地跑進去,我們的注意力就有點分散了。
阿雄扔掉了眼前的活兒,就扯著電線頭打算伸進老鼠洞里,但怎么也夠不到。他看了一下墻上的電燈線后就問我三哥開關在哪里。
三哥說在前面堂屋的樓上。
阿雄說要接電燈線來電老鼠,不然老鼠不會死的,就叫三哥去關開關。
三哥很自然就把這個任務交給了我,我對這種事情是熟悉的。以往三哥在家里搞些小修理的時候就叫我守過開關。因為要隨時開或者關,以檢查安裝的程序是否正確。我沒有什么猶豫就去了。
我到前樓把閘刀開關打了下來,就守在那里。我想阿雄等一下不知還要給我們什么驚喜呢。阿雄就是阿雄,有時家里的廣播呀電燈線路呀有毛病了,三哥怎么弄也弄不了。母親就會說,叫阿雄來吧。只要阿雄一來,他的手像耍魔術一樣,這里那里弄一下,什么都給他弄好了。我對他崇拜得五體投地。
從前樓的窗子也可以看見他們在天井里說說笑笑。我心里有些著急,我想快點吧快點吧,不然我就錯過精彩的片刻了。我趴在窗臺上看見阿雄找來了木手梯,爬到了梯子上。他也看見了我,他向我吹了聲口哨,還笑了起來。他的動作非常老練,他用嘴巴咬了咬線頭,將那根花皮電線擰在了裸露的電燈線上,又向我吹了一聲口哨,就下去了。隨后我就聽到叫我打開開關的喊聲。我心里有些興奮,生怕錯過這場好戲,就急急忙忙把閘刀開關打了上去。也許是那條花皮電線太陳舊太不中用了,隨后就出現了下面的這一幕。
阿雄突然喊叫了起來,聲音大得恐怖嚇人,在寂靜的中午里顯得異常的空曠。他兩手扶在墻壁上,手里拿著那根電線,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樣,殺豬般地吼叫。剛開始我們以為他是假裝出來的,就都笑了起來。只見他全身發抖,嘴里好像在說關!關,關……但一下子就聲音沙啞不清了。一會兒,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手里依然緊緊握住那根電線。
大家一看,發覺有些不對頭,驚慌失措,亂成一團,誰也不敢接近阿雄。我們這才知道阿雄并不是故意裝出來的,他是真正的觸電了。
三哥大聲叫我關掉開關,可我在慌忙中手老是發抖,怎么也關不上。而天井不斷傳來三哥的吼叫聲幾乎讓我腦子一片空白。我大聲地哭了起來。而此時的阿雄在地上仿佛被一匹無形的烈馬牽引著,不停地滾來滾去,樣子又有點像剛才的那只癩蛤蟆。
最后總算關上開關了,我的褲襠也濕了,可是已經晚了。
看著口吐白沫的阿雄蜷伏在地上,我們好像一下子清醒過來了。不知是誰叫了一聲,我們一窩蜂就跑開了。
后來,大人們回來了。他們把阿雄抬到了街頭的沙堆里,我們也跟去了。但誰也沒有吭聲。阿雄被沙子埋了起來,只露出頭和手腳,他原來高高的個子現在好像短了一截。他靜靜地躺在那里,我們圍著他靜靜地觀看,好像等待他睡醒似的。我們希望他突然從沙子里爬起來的,但他臉色鐵青,嘴唇緊閉,一綹頭發沖在額前,兩只腳是那種死魚肚的顏色。
我突然想哭,但還是忍住了。我想我們以后再也不會見到阿雄了,我們以后被人欺負也再也沒有人幫助我們了。我一下子想起阿雄曾經救過我,那次我和另一位小朋友去河邊游泳,一不小心被河水卷入旋渦,是阿雄跳下去像老鷹抓小雞似的將我們救了上來。假如再有什么災難降臨到我們的頭上,我們該怎么辦呢。看著遠處起伏的山巒,我感到非常的迷惘。就像過年時我把一年好不容易積蓄下來的一把硬幣裝進口袋,但上街后一下子被人掏空了似的。
這時,鎮電站有一位電工風風火火地跑來了。他一邊分開眾人一邊說,不能用沙子埋,這是錯誤的,不能用沙子埋。隨后三下五去二地把阿雄從沙堆里拖出來,然后把阿雄放在旁邊的草地上擺平。他先是在阿雄的胸部壓來壓去,后來又口對口進行人工呼吸。弄了半天,搞得滿頭大汗也不見有什么動靜。他翻了翻阿雄的眼睛看了半天后,從旁邊抓過一頂草帽蓋住阿雄的臉。
最后,那位電工像是很累似的站了起來,一邊用手在臉上揩了一把汗水一邊搖了搖頭說,不行了,不行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