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寂寞

一

在卿莫的慫恿下，莉莉來到酒吧，準(zhǔn)備釣一個男人度過今晚。

她坐在酒吧皮面椅子上，這是她最喜歡的椅子格調(diào)，流暢的線條，溫順的觸感，簡潔的造型，自然的氣質(zhì)，細致而考究，承載著她高挑的身材。她接過服務(wù)生送來的紅酒，右肘挨著桌面，食指與拇指捏著這杯“紅粉佳人”雞尾酒，送在嘴唇邊。明鏡似的桌面倒映出一個孤獨的面形，被燈光拉得很長很長，仿佛一個長頸鹿在觀望。

卿莫的話，不是傳入她的耳朵，而是直接射進她的內(nèi)心，一遍又一遍重復(fù)著，我們這些剩女，既使做不成淑女，也不想做一個浪蕩女人，總不能一輩子把感情這個東西，裝在口袋，鎖在心頭，關(guān)在腦海里吧!

莉莉呷一口紅酒，清涼甜潤的液體滑過喉嚨，一股氣浪涌上頭部，她憎恨這個名叫卿莫的密友，幾百次遠離，幾萬次甩臂，幾億次義斷袍袖，卻不能自拔。終歸用滿臉淚水，虔誠地跪在人家面前，膠合在一起。卿莫就是卿莫，揮之不去，召之即來。用她的話說，剩女不是剩女，是時代的驕子。早幾年，這個稱號被大學(xué)生霸占了一段時間，那些人如今早已功成名就，根本不屑再稱這個稱號，所以就當(dāng)垃圾甩掉了，甩在這些與他們同校同學(xué)身上，只不過換了個名稱，臨時改喚剩男剩女，而剩男在這個古老的國度內(nèi)，注定要擔(dān)負起民族的大義，孑然一身，迅速投入進去，成了滾滾浪潮中的主流，空余著這些忍辱受難的剩女，承擔(dān)著時代的驕子這個空殼。

她在這個煙霧繚繞、橘黃曖昧的場所，搜尋著那些過時的天之驕子。她有些沖動，一經(jīng)發(fā)現(xiàn)，說不準(zhǔn)勇敢地走上前，把自己手中的紅酒杯碰過去。展現(xiàn)在她目光下的，成雙的，碰酒的，私聊的，幾乎沒有單身的。今天本來是個喜慶的日子，一個同事結(jié)婚自己去充當(dāng)伴娘，名貴的轎車，暴露的裝束，擁擠的人群，似乎要把整個婚禮掀翻。

交杯酒時，新郎新娘含情脈脈，相互依戀的姿態(tài)，使自己目直口呆，再加上那段“美麗的彩蝶戀牡丹，天上的星星把月亮陪伴，你們倆為什么情投意合，只因那愛情的情絲緊密相連。恩愛的夫妻，甜蜜的伴侶，今后你們倆將要學(xué)習(xí)生活在一起，妻敬夫來，夫敬妻，請喝上一杯交杯酒表表心意。”在音樂的伴奏下，這段似詩非詩的話，經(jīng)主婚人播音員一樣的口誦，多少人眼里就涌現(xiàn)出了喜悅的淚光。

卿莫不失時機地告訴她，咱們剩女雖說暫時不能走入那步天地，或者是永遠找不到那種真情的歸宿，那我們就來這個場所，找一位替代，體驗一下那份甜蜜，那份快樂，那份人生難忘的記憶。于是，她把目光投向那些陰暗的角落。

在一個失落的夜晚，自己孤獨一人在卿莫的誘導(dǎo)下，進入這些城市的宣泄場所，從陰暗的角落走來一位臨時伴侶，陪著自己度過了那個空白時段。一起跳舞，一起唱歌，一起吃飯，當(dāng)然也會一起共度良宵。忘卻了煩惱，忘記了屬于人類的幸福，不管是麻木，還是糜爛生活，總之，有了那么一次，自己心里總能夠平靜一段時間。

自己也曾好多次思慮過男人，在這個古老的國度里，真正屬于自己名正言順的只有一個，要說時下的她們，早已不再把貞操當(dāng)作重要的禮物留給丈夫，作為時下的丈夫，也不再奢想得到原始的處女，需要的是一種婚后的安詳，婚后的永久。

卿莫的話不無道理，她們這一代，完全屬于感情的時代。因為七十年代前面的人，面臨的問題是填飽肚子，整日為嘴而奔勞，確確實實是一個“苦”字。七○后的人，共同的口號是妻子，房子，票子，車子，孩子，所謂的“五子登科”，而操勞半生，體現(xiàn)了實實在在的一個“累”字。到了八○后，走向感情，追求浪漫，自然成了時尚，不去好好享受生活，去做什么呢?

浪漫是什么，是花前月下;是在自己哭時，有他溫柔的肩膀;手足無措時，有他遞過來的手帕。浪漫也許是一句話，一個眼神，一個微笑或是一段歲月，也許……什么也不是。

莉莉回過頭，把目光轉(zhuǎn)向手中的杯子，看著血色的紅酒，左右轉(zhuǎn)了轉(zhuǎn)，伸向嘴邊。想起了那句:女人在寂寞的時候，想男人;而男人在寂寞的時候，想女人。

二

不遠處的一個男子，朝自己舉了舉杯子，笑了笑，莉莉抿嘴回敬了一個微笑。對方便走了過來，指著旁邊的一張椅子，眨了眨眼睛。莉莉點了點頭，男子不失時機地碰了一下自己的杯子，坐了下來，順嘴來了一句，姑娘，可以陪陪你嗎?輕柔的話語。

莉莉沒有說話，直視著對方，男子在莉莉的胸部掃描了一陣，把目光落在面部，柔柔地送過一句，姑娘，一個人嗎?

莉莉把手中的雞尾酒放在桌面上，轉(zhuǎn)正身子把臉面伸出去，疑惑地回應(yīng)，你需要幾個嗎?

對方俏皮地把目光轉(zhuǎn)向莉莉的顏面，雙手合攏，十指交錯握回去，然后把嘴頭擱上去，來了個面對面。還不失時機地送上一句，這么漂亮的小姐，再有奢想，不變成傻子了嗎?

莉莉擠出了點兒笑，然后甩了甩長發(fā)，坐直身子，把挺拔的上部展示出去。她聽卿莫說，性感，對女人來說，是至高無上的贊美。你有魔鬼般的身材，就不要把自己搞得老氣橫秋，當(dāng)然，性感一定不能失去優(yōu)雅。在幫助新娘選擇婚紗的時候，自己早已看準(zhǔn)了一款A(yù)型魚尾裹身的婚紗。低胸，露背，包身，把圓潤的肩胛骨露出來，讓外人的目光焦點由胸部的繡花和亮珠逐步移向乳溝。瞧著對方不安分的目光，上下漂移，她自信了許多。

這是一個西裝革履的男子，論氣質(zhì)，比那位新郎差多了，可要是論風(fēng)流，就有所超越了。她明白，風(fēng)流的男人靠不住，可在這個風(fēng)花雪月的場所，絕對是個難得的人才。雖然長得不英俊，臉色既不憤世嫉俗，也不溫文爾雅，他有著詩人的氣質(zhì)和白日夢者的頭腦，還有一張意志薄弱的臉。說不準(zhǔn)眼前的這位自己并不看好的貨色，或許能夠把自己引入賊室，共度這個美好的夜晚。她把目光投向燈光閃爍的舞池。

主動，主動，主動些，腦海里，卿莫不住地催促著。她瞄了一下面前這個男人，把杯中的紅酒一飲而盡。對方緊抓著自己的目光，趕緊發(fā)出邀請，甚至把手都伸了出來。

莉莉張了張上眼皮，把頭枕在左肘挨桌，伸向半空的手搖晃了一下，閉著眼睛沒有說話，雖說自己不是這種場所的常客，但面對什么樣式的男人，自己還是有一定的鑒賞水平的，就目前這位，她已經(jīng)劃入沾女人光的行列。靠著一副油腔滑調(diào)厚臉皮哄騙空虛失落的女同胞，別說自己不喜歡男人那種奶油小生味，就是自己所鐘情的那種豪爽俠義的男人，也要保持自己的尊嚴(yán)。

是的，自己是公認(rèn)的剩女，有高學(xué)歷，沒有高收入，整日混跡于這個城市，不管是房屋推銷，還是保險推銷，掙來的是干凈錢，養(yǎng)活著自己，并且，自己誰也不欠，甚至連父母養(yǎng)育以及供讀的全部費用，都還了回去。

要說自己找不到另一半，根本不是自己的過錯，優(yōu)秀的男人身邊自然不乏優(yōu)秀的女人，不優(yōu)秀的男人，沒有文化不說，更主要的是沒有共同語言，甚至連養(yǎng)活自己都非常困難，緣何能夠走到一起，算了，只有當(dāng)剩女了。

別急嘛!一匹馬，總要給你一片草，只是時候未到。說不準(zhǔn)，就在這樣的場所，遇上心目中的白馬王子;再說了，趁著青春，趁著獨身好好享受一番，無拘無束多美。等有了那一位，咱安心過日子，并沒有人指責(zé)，也不會有人提起。你瞧，眼前這位，即使發(fā)生些事情，到了明日，誰還認(rèn)識誰呢。卿莫告誡著，自己睜開眼睛，重新投向?qū)γ孢@位。

你怎么了，身體沒事吧?對方縮回手，關(guān)切地詢問，換了一種深情的目光。

莉莉搖頭，已經(jīng)很久沒有男人這么體貼地跟她說話了。這時服務(wù)生來送飲料，對方問她，你喝什么?莉莉舉了舉杯。

他們是從娛樂的話題開聊的。他問她是喜歡唱歌還是跳舞?莉莉瞪著一雙大眼睛反問他。從她的心底出發(fā)，這兩樣她都不喜歡，只是湊熱鬧，跟著時潮找樂趣。

好可愛呀。他往后靠了靠，用尊重的語調(diào)直截了當(dāng)冒出這么一句。莉莉心內(nèi)一動，禁不住收斂了許多，這可是她始料不及的，一般的男人往往是以漂亮性感字眼開始的，但她的話語卻沒有回歸淑女，還是追出一句，可愛的姑娘不會單獨來這里。

你來的不是酒吧，是寂寞。他馬上回應(yīng)。

莉莉露出淺淺的笑，這句流行網(wǎng)絡(luò)的詞語，她也曾經(jīng)用過好多次。寂寞成了每個不落伍的人的口頭禪，于是自己也回應(yīng)了一句，“你喝的不是酒，是寂寞。”

哦，他若有所思地點頭，你真的很可愛。我還是第一次遇見你這樣的女人。有意思。你沒有男朋友吧?

莉莉說，我如果有男朋友，就不會單個來這里了。

都是寂寞惹的禍。對方仰著臉，注視著她。

從對方的神情和語氣中，莉莉完全能感覺到他對她產(chǎn)生了興趣，他愿意和她聊天，聽她說話，甚至可以說很欣賞她。于是她探問他的名字與工作。以前她是不會主動出擊的。

對方給她遞過一張名片，上面是一家廣告公司的名稱，中間醒目地印著“設(shè)計師王俊”，下面是他的手機號碼。

當(dāng)然，這位王俊同時也要去了她的手機號，很認(rèn)真地存入他的手機內(nèi)。回過頭來招呼服務(wù)生，要為她點一首歌。服務(wù)生問他歌名時，他說唱寂寞歌。服務(wù)生愣了一會兒，硬是沒有想到這個歌名，連莉莉也懵了，她從來沒有聽過“寂寞歌”。倒是王俊坦然，告誡服務(wù)生，沒有寂寞之歌，難道不能把《流浪歌》，換做《寂寞歌》嗎?服務(wù)生燦然一笑，丟下一句“先生好幽默”，飄然而去。

他們一邊品著酒，一邊聽著陳星演唱的歌曲:流浪的人在外想念你\\親愛的媽媽\\流浪的腳步走遍天涯\\沒有一個家\\冬天的風(fēng)啊夾著雪花\\把我的淚吹下\\走啊走啊走啊走\\走過了多少年華\\春天的小草正在發(fā)芽\\又是一個春夏。伴隨著吉他的琴弦聲，聲聲敲入他們的心坎，每個詞句每個腔調(diào)，都深深地鉆入他們的心底，情不自禁地倆人的眼眶內(nèi)積滿了淚花。

王俊遞上一張紙巾以示關(guān)切，莉莉不爭氣的眼淚卻越發(fā)多了。已經(jīng)很久沒有見到父母了，歌詞寫得多好，簡直不是在唱，完全在說自己。寂寞的時候，不是沒有想到父母，實在是自己眼下的狀況太糟了。在這個許多人都向往的城市，別說沒有一個家，就連一個愛自己的人的都沒有出現(xiàn)，都這么大的年齡了，父母關(guān)心的還是自己的婚姻，回家去，怎么向父母交代呢。莉莉仰了一下頭，長長出了口氣。

對不起，我太自私了，不該點這首歌，讓你傷心了。王俊滿臉無奈，復(fù)雜的眼光注視著她。

還有什么可說的呢，莉莉的心情被打亂了，只是機械地跟隨著這個該死的王俊走出酒吧，進入飯館。她知道飯后，接下來將要去賓館，或者是到他的住所。

使她沒想到的是，這個神秘的王俊竟然提出了一個奇特的想法，說厭倦了城市生活，想到鄉(xiāng)間走走，換一種心情。并在送她上車時，向她發(fā)出邀請，希望她抽出一天時間，陪陪他。

莉莉意識到自己對這個人有了少許好感，沒有拒絕，也沒有答應(yīng)，只是笑了笑，便回到那個屬于自己的寂寞的地方。

三

莉莉原本的寂寞生活，現(xiàn)在又增加了悲傷。過多地想到父母，想到自己的婚姻，這全因為王俊的出現(xiàn)。卿莫讓她給王俊打電話，被她拒絕了，她期待他的電話。

現(xiàn)在，這個喜歡自己的男人，似乎隱隱約約出現(xiàn)了。輪廓模糊，但這個模糊的輪廓正朝她走來，走近了，自然會清晰。她把鈴聲調(diào)到最大，唯恐錯過電話。

王俊果然來電話了，是他們分手三天后的晚上，十點多的樣子。那是個多么適合聊天的時間。莉莉正坐在床上，被子蓋著雙腿，筆記本擱在膝蓋上，無聊地斗著地主，一杯清茶放在床頭。王俊很有教養(yǎng)地說，我沒有打攪你休息吧?莉莉連忙說，沒有沒有。又覺得自己過了，好像時刻在等電話似的，于是添了一句，有什么事嗎?

王俊說，他公司的老總換了新車，準(zhǔn)備把舊車給他。莉莉說，好事呀，祝賀你成為有車族。王俊說，現(xiàn)在這個城市的私家車太多了，別人家多是名車，這只是一輛普通的。莉莉說，列寧講，慢慢來，面包會有的，牛奶會有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王俊話鋒一轉(zhuǎn)，很直接地說，他想明天開著那輛車，中午接她吃頓飯，如果她答應(yīng)，自己就要了那輛車。若拒絕，說明與車無緣。莉莉慌亂地脫口而出幾個“不”字，一股幸福感，傳遍全身。

告訴我明天到哪里接你?王俊緊追著。

卿莫催促著，答應(yīng)他，多么富有情義，這不正是你需要的嗎，不論結(jié)局如何，先浪漫一把再說。莉莉矜持了許久，還是告訴了對方的地址。當(dāng)然自己所選擇的，不是上班的門前，而是一個路口，她不愿意讓熟悉的人過早知道這個不知道結(jié)局的前奏。

對方非常高興地掛斷了電話。莉莉這個晚上注定要失眠了，批評著自己，有什么好興奮的，人家還沒有真正向自己求愛，再說了，這種開車求愛，早已不是新鮮的事物了，她輾轉(zhuǎn)反側(cè)，無法入眠。

如果明天他向自己求愛，自己該作何表示?卿莫說，喜歡就答應(yīng)，不喜歡就當(dāng)是瞎玩，反正高興就好。莉莉當(dāng)然知道王俊不是個有錢的主，要不，他不會去接受一輛二手車。這個人唯一適合自己的條件，是年輕，年輕可不能當(dāng)飯吃，千萬千萬不要是農(nóng)村出來的，如果是城里人，就好了，起碼，在這個城市里，有一套住房，也算對得起自己在婚姻中拖了這么長，可萬一是農(nóng)村出來的，與自己的境況相當(dāng)呢，莉莉擔(dān)心的就是這個。

是的，自己對這個人有一點興趣，起碼不是反感，如果有一定的財力，準(zhǔn)確地說，是可以作為丈夫的那種男人，有教養(yǎng)，而且，欣賞自己。他說自己是個可愛的女人，這應(yīng)該是夸獎。

卿莫說，別想那么多，人活著，要的是感情，要的是浪漫，要的是實實在在的情趣。

莉莉索性爬起來，經(jīng)受了長時間的寂寞，一旦感情來臨，竟然是如此的猛烈，她亂了，不知道自己該做什么，不知道明天見面后該怎樣去面對。

她心里滿滿的，是幸福的，暖融融的，不管明天是什么結(jié)果，但是今晚是實在的，不再寂寞。

四

莉莉是在接到電話后，遠遠地走過來的。王俊站在一輛普通型的桑塔納前，為她打開車門，不失時機地說，哦，你的臉色看上去，比那天好多了。一句話，莉莉踏實了。

莉莉笑笑，也許是心情不一樣吧?

王俊在征求她的意見后，把她帶到一家中餐廳。優(yōu)雅的環(huán)境，晴好的天氣，讓莉莉感到生活的美好。

他們面對面坐著，王俊把紅酒倒在杯中，雙手送到莉莉的面前，莉莉有些不好意思地接受了下來，沒有說話，只是怔怔地瞧著對方，這個場景是她夢寐以求的。兩個人的杯子碰在了一起。

王俊說，她又一次給了他一個意外，沒有想到她也喜歡中餐。然后話鋒一轉(zhuǎn)，問她，是不是在為他節(jié)省?

莉莉微微一笑，她說自己習(xí)慣吃快餐，每天能夠這樣吃一次，已經(jīng)超過自己的規(guī)格了，還得感謝他的那輛車，給她創(chuàng)造了這樣的機會。

王俊看了她一眼，繼續(xù)說著，他很懷念鄉(xiāng)間的步行，隨意的穿著，隨意的攀談，鄰里間的相互走動，呈現(xiàn)出更多的友好與和睦。一旦有了車，就會封閉自己，減少與外界的接觸。

莉莉低著頭，城市給她的印象是高雅的，也是文明的。她喜歡漂亮氣派的高樓，喜歡琳瑯滿目的商場和超市，喜歡街頭巷尾的時尚和魅力。在這里生活了幾年后，她感到更多的是自身的孤獨與寂寞。城市人標(biāo)榜自己的是品位和涵養(yǎng)，

說實話，生活在這里，實在是太累了，沒有朋友，沒有關(guān)懷，沒有溫情，只有物欲。王俊優(yōu)雅地飲了一口紅酒。一撥又一撥的人群涌入城市，夢想在這里有一片屬于自己的地方，即便實現(xiàn)了，又有什么呢?在很限的范圍內(nèi)，限制著自己的自由。

你與鄉(xiāng)村有剪不斷的頭緒。莉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這是闖入城市人的一個通病，每天匆匆的行人，應(yīng)該很熱鬧。然而在繁華之下，更多的是寂寞。與他人相遇，不過是一瞥，或者是擦肩而過。心向哪里，自己不止一次想起故鄉(xiāng)的一點一滴。

或許自己已經(jīng)脫離了鄉(xiāng)村，卻沒有完全融入城市，像一個流浪兒，漂泊著。總是渴望心靈的寧靜，想給心靈找塊棲息地，可是這樣的地方到哪里去找呢?王俊說得非常平靜，沒有一絲傷感，也找不到半分喜悅。

莉莉癡癡地望著對方，她不知道是安慰，還是勸導(dǎo)，心里酸酸的。本來準(zhǔn)備著的是愛的前奏，迎來的卻是無盡的傷悲，只當(dāng)自己早已把同情心丟失，沒有意料到，此刻還會出現(xiàn)在心底。她有些不知所措，極力尋找著合適的話語。

莉莉挑著面條送入嘴中，掩飾著自己，這與她想象中雙方默默地吃，癡癡地相望，實在是大相徑庭。她希冀王俊開口和她談?wù)劯泳唧w更加深入的問題。當(dāng)他們目光偶爾相對時，他只是朝她笑笑。他笑的時候，暴露無余的是歲月的滄桑，讓自己有些許難過，有些許欣慰。她只有耐著性子等，這么多年了，構(gòu)想過許多種場景，沒想到卻是如此的低調(diào)，她不知道對方是沒有把握，還是沒有想好怎么跟她說。

自己喜歡王俊嗎?好像有點，準(zhǔn)確地說，她是自己想象中可以依靠的男人，有教養(yǎng)，并且欣賞自己。他說，從他說出她“可愛”時，就有了親近感。這應(yīng)該是贊賞，應(yīng)該是示意。

唯一的障礙，也是自己最不愿意的，對方不是城市人，這里沒有他的家，沒有固定的住所，僅能算半個城市人。在自己的心目中，完整的城市人，具備三個條件，有房，有車，有固定的工作。她承認(rèn)自己是個現(xiàn)實主義者，不在乎什么郎才女貌，少年夫妻，只要適合城市人的標(biāo)準(zhǔn)，遠比那些苦苦奮斗的人，輕便許多，只有在這個基礎(chǔ)上，才能去談幸福。

她有些懷疑，究竟是自己錯了，還是社會錯了。

王俊的話，不再刺耳，他說，他渴望愛情，卻總是敗在車子與房子上，他拗不過這個現(xiàn)實，只好入鄉(xiāng)隨俗，一樣一樣去實現(xiàn)。這么煎熬的寂寞日子，曾經(jīng)給一個朋友打電話訴苦，朋友讓他到鄉(xiāng)間走走。

當(dāng)融入大自然之中，寂寞的心會慢慢平靜下來，隨著飄落的水花拋進清澈的溪流中;登上高峰，走進森林氧吧，清新的空氣會拋卻這里的煩惱，給自己一汪清泉。夜晚撐一頂帳篷，頭枕清泉，聽潺潺流水，黃葉飄落。使自己真正找回心靈的寧靜。在那樣的狀態(tài)下，重新去審視自己，會有一個良好的開端。

從中餐廳走出來時，王俊再次提出，他希望她擠出一天時間，與他去鄉(xiāng)間走走。

五

莉莉沒有拒絕，專門請了兩天假，老老實實地上了王俊的車。

車到一個貧瘠的小山村，駛到一個沒有院墻的房屋前。這是一座上世紀(jì)八十年代的建筑，青磚青瓦，只有窗戶的上下兩端用條石點綴著，甚至窗戶還是古老的格式結(jié)構(gòu)。這些莉莉只在電影里見到過。

王俊從兜里掏出鑰匙，打開屋門，回頭朝莉莉笑笑說，請進。莉莉想，原來是他的家啊。怎么突然到他家來了呢?王俊看出她的猶豫，解釋說，今晚他們就住在這里，不會嫌寒磣吧?

莉莉便踏了進去，機械般地。莉莉眼前出現(xiàn)了一個很大的炕，連著灶火，一把鋁茶壺蹲在上面，冒著熱氣，后邊挨墻擱著一個暖壺，旁邊搭著小塊木板，上面放著飯碗。王俊一邊讓著坐，一邊拿出一個飯碗，轉(zhuǎn)身把一碗水端在她面前。莉莉只好坐在那張古老的靠背椅子上。

莉莉仿佛在做夢，甚至連夢中也沒有出現(xiàn)過，她傻傻地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王俊，她的目光和舉動，都是失神的。

這里沒有咖啡，沒有紅酒，沒有茶葉，也沒有精致的杯子，款待你的只是粗瓷大碗，和一碗白開水。王俊這樣說，他臉上是晴朗的，有些許天真。他打開過墻門，指著里面一張大床，嬉笑著告訴她，今晚那就是她的宿身地。

這簡直是褻瀆，莉莉有些不快，用這種方式來接待，有些意外。她不明白面前這位，葫蘆里裝的什么藥，究竟是愛，還是作弄。為了不讓自己的心思暴露，她端起碗，抿了一小口，倒是感覺有點甜。

王俊微微笑著，自己這個微小的舉動，似乎使他興趣高昂，莉莉有些詫異對方的口氣，不像是戀愛的口氣，倒像是領(lǐng)導(dǎo)在指示工作。走，咱們到山上走走。

莉莉有些不情愿，但還是跟著他走出屋門。山風(fēng)徐徐拂在臉部，她的一些理智回來了。卿莫跟她說，愛的前提是真誠。她心底笑了，多少個日子，多少個走近自己，又遠離自己的感情，卿莫一直在左右著自己，她把失敗統(tǒng)統(tǒng)歸罪于卿莫，卿莫，你這個情魔，今天終于道出了愛的真諦。她不再怨恨情魔，在自己寂寞難耐的日子，情魔給過她解脫，給過她發(fā)泄，始終支撐著她生命的希望，設(shè)計著感情的曙光。

他們并列著漫步在小村的土路上，偶爾有老者與王俊打著招呼，迎來一支香煙的回報。莉莉聽到身后傳來嘖嘖聲，贊揚著自己，眼紅著身邊這位男人，甚至翻出了他的祖宗，修德的回報。

這是個古老的小村，村里留下的是不惑之年后的老人，與一群沒有到上學(xué)年齡的孩童。王俊說，城市在變，城市人變得眼花繚亂，出了工廠，進公司，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轉(zhuǎn)進了寂寞。鄉(xiāng)村也在變，人們走出去討生活，出出進進的，同樣掉入了寂寞。要說不變的是土地，還在操持著舊業(yè)，不過是繁花已逝，寂寞而存。

莉莉有些無奈，這里的人已經(jīng)把她當(dāng)做了王俊的妻子。他們走向一條田間小徑，王俊給她講解著沿途的景致，沙堆，莊稼，野花，果樹，小溪，大自然之美，使她慢慢平靜下來。最后，他們登上一個高峰，躺在綠蔭叢叢的草地上，仰視天空，俯視小山。

王俊的目光跟隨著天邊的一塊白云，很從容地開始講述，他說，他生在下面這個小山村，是這片土地把他養(yǎng)大，他是這里唯一的到城市讀書的人。

哦，這樣的人在城市可以說一抓一大把。莉莉想，難道他是先訴苦，然后引發(fā)自己的同情，再求婚嗎?這樣實在是不新鮮。

我愧對我的父母，說來你可能不信，在我上大學(xué)的最后一年，爸爸死了，有人告訴我，爸爸為了我上學(xué)開銷，竟然用賣血來添補我的不足，由于嚴(yán)重的營養(yǎng)不良，下地干活，倒下就沒有起來。

莉莉沒有詫異，這樣的遭遇太平常了。

王俊自顧自講下去，我媽媽沒有改嫁，也沒有找個男人，就這樣一個人生活著。

你應(yīng)該勸勸她。莉莉馬上想到自己，一個人不在乎感情能行，可惡的是寂寞。

媽媽最早的理由是，不想帶著欠賬連累別人。緊接著的理由是，我不成家，不找男人。

那你快找呀?莉莉有些驚訝自己，說出自己不該說的話。

其實，老人不惜血本供養(yǎng)自己，就是想讓自己在城市有一個家。她不接受我任何回報，長年累月地侍弄著山下那幾畝貧瘠的土地，她盼望著我回來，盼望著我?guī)е鴳偃嘶貋恚慨?dāng)瞧見是我獨身一人時，她的目光往往使我心酸，話語也一次比一次少。她明白我的不易，卻不能有些許幫助，而我，生活在城市里，早已迷失了方向，不知道下一步如何面對。

莉莉點頭，表現(xiàn)出非常理解，非常同情的樣子。

手機的鈴聲打斷王俊的講述，是他媽媽打來的。他抱歉地說，不好意思，媽媽回去了，讓咱們回去。莉莉笑了笑，站起來，看了看遠山邊的夕陽，瞧了瞧寂寞的山谷，挽著對方的胳膊，向山下走去。

六

第二天一早，出了小山村，莉莉的視線疏朗起來。兩邊山腰上茂盛的莊稼郁郁蔥蔥，點綴著綠水青山，她的心態(tài)異常的平靜。王俊說，在他們這片土地上，不是玉米，就是土豆，每年每年，都是這些莊稼，它們無聲無息，過多的寂寞，換來的是笑聲，是喜悅，是希望。

莉莉坐在副駕駛座上，搖下車窗，看著路旁高大的白楊，自言自語道，這是欺騙。

是的，是在欺騙，我在欺騙這里的親人，欺騙我的媽媽，這種善意的欺騙，至少能夠給媽媽的心靈帶來短暫的安慰。我不承認(rèn)我在欺騙感情，在愛情泛濫的今天，把自己從小到大展現(xiàn)出去，讓別人全面去了解，這只能算是真誠，無論換來的是什么，自己認(rèn)為愛情構(gòu)筑在真誠的基礎(chǔ)上，才是永恒。

莉莉看著手指上的戒指，苦笑著，早晨離別的時候，他媽媽拉過她的手，給她戴上了這個。莉莉脫下來，玩弄著，詢問著，你媽媽的這個行為，你就沒有想過我拒接?

王俊扭頭看了一下，一本正經(jīng)地告訴她，他們第一次在酒吧里，聽陳星的歌時，看到她的眼淚，就知道她是個善良的人。媽媽的這個舉動，在她的意識里，認(rèn)為只要是同床共枕，就是孩子的老婆，送給她這個禮物，當(dāng)然心安理得了。

那我現(xiàn)在是該還給你呢，還是……莉莉陷入沉思。沒容她多想，王俊讓她暫時保存著，過一陣子，再做決定。

回到城市，莉莉迷茫了。寂寞倒是消失了，卻迎來煩躁，她知道自己有些喜歡，有些同情這個“鳳凰男”，卻不是自己理想中的事業(yè)有成、能夠給自己享樂的男人。

她不能左右自己，她想起他說的話，愛情在逐步升級，他的祖輩把愛情拴在“門當(dāng)戶對”中，延續(xù)了千年。而他的父輩在此基礎(chǔ)上，增加了“勤勞”二字。到了自己這代，拜金主義成了時尚，成為潮流。在自尊這個面具下，兩敗俱傷。

她走出租住的小屋，漫步在街頭，不知不覺來在酒吧門前。卿莫在她耳邊笑著，告訴她，千萬別進去，小心被壞人偷掉你的腎臟。她猶豫了一下，返回了腳步。嘴里輕輕哼著，“這個世界太瘋狂了，女人全都被男人玩弄了。”心底里同情那位姐妹，為了解脫一時的不快，被可惡至極的男人偷去了腎臟。愛被糟蹋了，情被歪曲了，人世間的美好不見了。她想到王俊的真誠之舉，想到自己的猶豫之狀，不完全是建立在自己最不愿意想到的那個可恥錢眼里嗎?

王俊的話又飄進他的耳朵，任何一個連續(xù)五分鐘想一個女人的男人，絕對不是男子漢，徹底地說，是騙子。可以欺騙感情，也可以欺騙金錢。她拍打著自己的腦袋，疑惑地問自己，怎么滿腦子都是這個男人呢?

她有些頭暈，用手摸頭時，滑過額頭，那個黃色金屬劃了一下，才想到自己早已作為那個農(nóng)村老人心目中的兒媳，現(xiàn)在指不定計劃著兒子的婚事呢，她應(yīng)該迅速做出決定。這個女人太苦了，守著空蕩蕩屋子，遠比自己糟透了。她在等，等著兒子的婚事。說不準(zhǔn)早已有了心上人，也是一位標(biāo)準(zhǔn)農(nóng)民，或許，在他們心中，能夠同出同進，并肩下地，共同收獲是最大的幸福。

是呀，愛情是甜蜜的，愛是無私的，長久的愛情讓真誠當(dāng)圍城，是牢靠的，愛吧，別讓感情變做魔鬼，卿莫告訴她，她的名字應(yīng)該是，情魔。感情是慢慢磨出來的。

莉莉低下頭，看著手機上剛剛發(fā)來的一個短信:“你在哪兒?別流浪了，我在等你。”

遠遠的，她看到自家門口，一個手舉玫瑰花的男人，焦急地張望著。這時，一股幸福感，涌入她的心頭，淚水盈滿眼眶，她加快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