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漢語“叫”字被動句的產生

摘 要:近代漢語“叫”字被動句長期以來備受學者關注，尤其在由使役句向被動句的演變機制上，多有學者討論。本文在前輩學者的研究基礎上，對近代漢語“叫”字被動句的來源進行了細致的考察，認為“叫”的使役動詞義和“S+叫+N+VP”的句式結構在“叫”字被動句的來源中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關鍵詞:近代漢語 “叫”字被動句 產生

“叫”字被動句是近代漢語新興的具有被動語法意義的句式。“叫”字被動句的演變途徑，太田辰夫、蔣紹愚、江藍生、馮春田等學者均有論述，且頗為深入。筆者將從“叫”的詞義和句式兩個方面對“叫”字被動句的來源進行考察，以期對前輩學者的研究有所補充。

“叫”，本義為“呼喊、喊叫”義，這一義項自上古以來一直使用著:

(1)或不知叫號，或慘慘劬勞;或棲遲偃仰，或王事鞅掌。(《詩經·小雅·北山》)

(2)或叫于宋太廟曰:“嘻嘻，出出。”(《左傳·襄公三十年》)

(3)初，贊為將，臨敵必先被發叫天，因抗音而歌，左右應之，畢乃進戰，戰無不克。(《三國志》卷六四)

(4)初死，且走，大叫而哭。(《野朝僉載》)

(5)布怒氣沖天，拍案大叫。(《三國演義》九回)

(6)樓下閑人只得連連頓足，迭聲呼叫……(王朔《永失我愛》)

“叫”的“呼喊”義引申出“呼喚、召喚”義，用在兼語句中即為“用言語通知某人做某事”，這種兼語形式在唐代已經產生，但是極其少見。①唐代以降，用例增加。如:

(7)便使人叫崔寧來到府中。(《碾玉觀音》)

(8)(正末接飲科)(夫人云)梅香，繡房中叫小姐來拜見學士咱。(《關漢卿戲曲集·溫太真玉鏡臺》)

(9)叫丫環問時，一個個目睜口呆，對答不出。(《蘇知縣羅衫再合》)

(10)月娘忍不過，趁西門慶不在家，使小廝叫了劉婆子來看。(《金瓶梅》七回)

例(7)“派人召喚崔寧來府中”，例(8)“到繡房召喚小姐來拜見學士”，例(9)“叫來丫環問話”，例(10)“派小廝叫來劉婆子看”中，“叫”作為“呼喚、召喚”義的動作性比較顯明。當“呼喚、召喚”的行為動作性減弱，便容易促使“叫”字使令性動詞義項的產生。宋元話本、《老乞大諺解》《樸通事諺解》《元刊雜劇三十種》《關漢卿戲曲集》中有少量類似“叫”的使令動詞義。如:

(11)郡王收了，叫兩個當直的轎番，抬一頂轎子……(《碾玉觀音》)

(12)只消叫他離了你這莊里便了，何須只管要壞他。(《萬秀娘仇報山亭兒》)

(13)甫能住轎到門首，如何又叫我開口。(《快嘴李翠蓮記》)

(14)王道唐僧得勝了，又叫兩個宮娥，抬過一個紅漆柜子來。(《樸通事諺解》)

(15)(張飛云了)(云)不用你!叫劉封聽吾將令。(《元刊雜劇三十種·諸葛亮博望燒屯雜劇》)

以上例(11)至(15)，筆者更傾向于把“叫”作為“使役”動詞，因為“呼喊、召喚”的動作性不強，但如果一定要將“叫”解釋為“呼喊、召喚”義也未嘗不可。其實，宋元時期“叫”字句的語義有些含糊，這可能因為“叫”字句正處于“呼喊、召喚”義向使役動詞義發展演變的過渡階段。元曲《青衫淚》中有這樣一例:“我如今叫他出來，好歹教他伴你。”《青衫淚》中“叫”“教”在使用上的差異，充分說明元時“叫”的“呼喊、召喚”義比較強勢，在使役動詞的選擇上，“教”比“叫”更具優勢。筆者對元代文獻《老乞大諺解》《樸通事諺解》《元刊雜劇三十種》《關漢卿戲曲集》進行了考察，發現表使役義的“叫”在“叫”字兼語句中的比例分別為0、11%、42%、17%，此時“叫”字使役句的發展還不夠成熟。

明代以降，“叫”字句逐漸增多②，在《水滸全傳》《喻世明言》中出現了“叫”字使役句與“教”字使役句共現的情況。如:

(16)當時不叫地方捉將去，倒教他入里面藏躲。(《喻世明言》卷一五)

(17)差人去叫匠人合一個龕子，將玉通和尚盛了，教南山凈慈寺長老法空禪師與玉通和尚下火。(《喻世明言》卷二九)

(18)明日衙內躲在陸虞候樓上深閣，擺下些酒食，卻叫陸謙去請林沖出來吃酒，教他直去樊樓上深閣里吃酒。(《水滸全傳》七回)

(19)兄弟，你看我這一力救了他下山，教他夫妻團圓完聚，尚兀自轉過臉來，叫丈夫害我。(《水滸全傳》三五回)

(20)梁中書的夫人躲得在后花園中，逃得性命，便叫丈夫寫表申奏朝廷，寫書教太師知道，早早調兵遣將，剿除賊寇報仇。(《水滸全傳》六七回)

例(16)至(20)中“叫”的“呼喊、召喚”的動作性較之前例(11)至(15)已經明顯減弱了，與“教”字使役句并行出現，兩者基本沒有差異，這說明“叫”字使役句在明代基本上完成了由具體的實義動詞向使役動詞的轉變。當然，“叫”本身所具有的“呼喊”義并沒有因為使役義的出現而消亡，而是仍然保留舊有的用法，形成新舊用法長期共存的局面。

在“叫”字使役句增長的同時，“叫”字又引申出許多新的義項。除了宋元時期“用言語通知”“稱呼”“使”的義項外，明清時期還出現了“命令”“支配”“致使”“容許”“任憑”的義項。如:

1.“命令、支配”義

(21)蘇知縣叫蘇勝先去看了艙口，就議定了船錢。(《警世通言》卷一〇)

(22)一日正在平康巷，把個吳嬌兒坐在膝上，叫他出籌馬。(《型世言》一五回)

(23)我有本事叫鳳丫頭弄了來咱們吃。(《紅樓夢》三五回)

2.“致使”義

(24)受諸苦惱，也彀了，怎么又叫他害病?(《西游記》八一回)

(25)這個晁大舍原是揮霍的人，只因做了窮秀才的兒子，叫他英雄無用武之地。(《醒世姻緣傳》一回)

(26)有事沒事跑了來坐著，叫我們三更半夜的不得睡覺。(《紅樓夢》二六回)

3.“容許、任憑”義

(27)錫杖原是你挑的，如何又叫師父拿著?(《西游記》四八回)

(28)我老娘眼里是放不下砂子的人，肯叫你在我眼前弄了鬼兒去!(《金瓶梅》一三回)

(29)他說要休，就叫他休。(《醒世姻緣傳》八回)

據洪波、趙茗的研究，在上述“叫”的幾類義項中，容讓型使役句使役性最弱，對使役施事的依賴性也最弱，由它們構成的使役句完全可以沒有使役施事成分。例(27)至(29)，容讓型“叫”字使役句確實沒有出現使役施事成分，我們根據上文均可以補出。但如果“叫”字句的主語沒有出現，且根據上下文也無法補出，就很容易促使“叫”由使役義轉化為被動義。如例(27)，主語既可以補成“你”，也可以補成“錫杖”，如果沒有上下文義，那么“叫”字句就會產生歧義。當然，沒有主語的使役句向被動句的轉化也是有限制條件的，從語用上看，表示造成了某種結果，或者整個句子含有消極的意義。

明代“叫”字使役句增加的同時，“叫”字被動句也出現了。《初刻拍案驚奇》《金瓶梅》《醒世姻緣傳》均出現了“叫”字句表示被動的情況。如:

(30)乃是番家見識，要害中華天子，設此暗機于函中，連番使也不知道，卻被法善參透，不中暗算，反叫番使自著了道兒。(《初刻拍案驚奇》卷七)

(31)休叫我撞見，我叫你這不值錢的淫婦，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金瓶梅》三八回)

(32)怪道狄大哥這們幾日不來，原來家里吊殺了個丫頭，叫人詐了許多銀子，還被丫頭的老子告在南城察院里。(《醒世姻緣傳》八二回)

明末清初的《醒世姻緣傳》，“叫”字被動句的用例已多達212例，標志著“叫”字被動句已逐漸成熟。

綜上所述，“叫”字被動句的產生是一個漫長的、漸變的過程。在這一過程中，“叫”的詞義和句式對“叫”字被動句的產生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叫”表示客觀狀況的“容許、任憑”義是“叫”向被動標記演變的語義基礎，“S+叫+N+VP”結構為“叫”提供了發展為被動標記的句法環境。當“叫”的使役動詞義進入“S+叫+N+VP”的句式結構，則為“叫”字被動句的產生提供了可能。

注 釋:

①筆者考察的唐代文獻《全唐詩》《游仙窟》《敦煌變文集》《祖

堂集》《入唐求法巡禮行記》中，“叫”字兼語句的文例極少，杜甫《遭田父泥飲美嚴中丞》中出現1例:“叫婦開大瓶，盆中為吾取。”

②筆者考察的明清文獻主要有《西游記》《水滸全傳》《三言二

拍》《金瓶梅》《型世言》《醒世姻緣傳》《紅樓夢》。

參考文獻:

[1][日]太田辰夫.中國語歷史文法[M].蔣紹愚，徐昌華譯.北京:

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

[2]蔣紹愚.近代漢語研究概論[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1.

[3]江藍生.漢語使役與被動兼用探源[A].著名中年語言學家自選

集——江藍生卷[C].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

[4]馮春田.近代漢語語法研究[M].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2000.

[5]洪波，趙茗.漢語給予動詞的使役化及使役動詞的被動介詞化

[A].沈家煊等.語法化與語法研究(二)[C].北京:商務印書館，2005.

(鄭宏 廣東深圳 深圳職業技術學院人文學院 5180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