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集安市隸屬吉林省通化市,集安方言是通化方言的一個下屬分支。由于山區地理位置的局限,集安方言無論在語音、詞匯,還是語法上都與通化方言存在著“同中有異,異中有同”的關系。本文介紹了“的”在集安方言中不同于普通話的其他用法,主要有四個方面,分別為“的”的變讀、代替“子”的“的”、“數量短語+的”和“名詞+的”。
關鍵詞:集安方言 的 普通話
一、引論
集安市,原名輯安縣,1965年更名為集安縣,1988年由縣改市,屬于吉林省通化市的縣級市,位于吉林省東南部,東南與朝鮮民主主義共和國隔鴨綠江相望,西南與遼寧省的寬甸、懷仁兩縣毗鄰,北與通化市接壤,總面積為3217平方公里。轄一個省級經濟開發區、十一個鄉鎮、三個街道、一百二十六個行政村,有漢、滿、朝等九個民族,總人口23萬人。其方言在李榮的《中國語言地圖集》里劃歸為吉沈片下的通溪小片。
二、“的”的概述
20世紀七八十年代很多學者就“的”的用法、由來等問題進行過一系列詳盡的研究,但各家看法不一,分析視角也各不相同。
朱德熙先生把“的”分為三類:“的1”是副詞性語法單位的后附成分(副詞的后綴);“的2”是形容詞性語法單位的后附成分(用于狀態形容詞后);“的3”是名詞性語法單位的后附成分(助詞)。
呂叔湘先生把“聯接加語于端語”的“的”分為四類:
a.聯接表領屬或其他關系的名詞或代詞于名詞?!拔业臅薄氨眹亩臁薄?/p>
b.聯接形容詞于名詞。如“薄薄的書”“青青的草”。
c.聯接動詞或動詞詞組于名詞。如“我看的書”。
d.聯接加語于動詞或形容詞。如“慢慢的寫”“用心的讀”。
前三項端語可省去,就變為:
a'.名詞或代詞+“的”。如“我的”“北國的”。
b'.形容詞+“的”。如“薄薄的”“青青的”。
c'.動詞或動詞詞組+“的”。如“我看的”。
邵敬敏先生把“的”分為兩類,一是結構助詞,用法如下:
1.定語的標志。如“母親的毛衣”“工作的經驗”。
2.附加在實詞或短語后構成“的”字短語。如“我的”“他寫的”。
3.“的”還有一些特別的用法,如“他是昨天進的城”“別生我的氣”,邵敬敏并沒有進一步分析。宋玉柱《現代漢語語法論集》把“他是昨天進的城”中的“的”看成表示過去時的時間助詞,但是太田辰夫卻認為“的”的這種用法表達的重點不是動作本身,而是放在與動作有關的事情上面,不能認為“的”是表示過去的。關于“別生我的氣”,呂叔湘認為這類“的”表示的是某人是動作的對象。
二是語氣詞,一般用于句末,表示陳述語氣,永遠黏著、后附、輕聲。如“我是非常喜歡春天的?!薄八叩?,我也攔不住?!?/p>
三、集安方言中的“的”
(一)“的”的變讀
我們知道,作為助詞的“的”在普通話中讀輕聲[t#601;],而集安方言中“的”的讀音有兩種,一種與北京音相同,另一種改讀[ti]。例如:
(1)這是我的[ti],不是你的[ti]。
(2)他埋埋汰汰的[ti],沒有孩子愿跟他玩。
(3)這本書薄薄的[ti],不夠我看的[ti]。
(4)你瞧她長得[ti]多俊呀!
(5)道太滑,你慢慢兒的走[ti]。
(6)他是昨天進的[ti]城。
筆者認為集安方言的[ti]音是有源可溯的。呂叔湘先生認為“底”“地”“的”有上、去、入之別,“的”在普通話中讀輕聲[t#601;],想來是“底”“地”寫成“的”。元代盧以緯在《語助》中談到“(者)或有俗語‘底’平字意。”,他在“底”下特意標明讀平聲??梢?,作為助詞的“底”在元代的俗語中已由上聲變為平聲。關于“地”的來源雖然有不同看法,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即助詞“地”也逐漸由去聲變為平聲或輕聲。我們認為,在“底”被“的”取代之前,“底”和“地”都曾發展到輕聲階段,集安方言正是保留了這個階段的讀音,并且就連補語的標志“得”也一律改讀為[ti]。從語音學角度來看,集安方言發[t]音時,舌位要比北京音的[t]靠前,舌尖抵住上齒背,發[i]時舌頭前伸,舌尖抵住下齒背,[ti]的聲韻母同一部位同時發出,二者相拼比之[t]與央元音[#601;]拼合更為簡便,符合語言的經濟性原則。
(二)代替詞“子”尾的“的”
如果名詞(一般為專有名詞)以“子”結尾或構成含有“子”的短語后再加其他成分時,“子”一律改為“的”[t#601;]。
孩的(子) 小的(子)(指男孩子)
餃的(子 )面兒 包的(子)餡兒
棍的(子) 傻的(子)
肉包的(子) 苞米馇的(子)(玉米磨成的碎粒兒)
洋柿的(子)(學名西紅柿) 老鼻的(子)(形容很多)
對撇的(子)(合得來) 八輩的(子)(形容時間很長)
需注意的是,“子”只有位于詞尾時才有這種變化,而且“子”一律改成“的”,如果出現在詞首,則不能變,例如“子女”“子孫”“子弟”“子彈”等。我們認為這一類“的”讀普通話[t#601;]音,可能是后借于普通話的音,集安方言本身不具有這種讀音。據調查,通化地區其他縣市沒有這種說法。從語音學的角度來看,發“子”音時,舌頭要前伸抵住下齒背(與普通話發音不同),使氣流受到阻礙發音,而發央元音[ETH;]時,發音部位處于很自然的狀態,發音比較方便。
(三)數量短語+“的”
量詞分為物量詞和動量詞。
1.物量詞
1)度量衡量詞:尺、米、斤、頃……這類量詞構成數量短語不能后加“的”。如不能說“一尺的”“兩頃的”“三米的”。
2)個體量詞:個、件、匹、片……這一類也不能后加“的”。不能說“三個的”“兩匹的”“八片的”。
3)集體量詞:群、堆、幫、打、串等。集體量詞有些可以后加,有些不能,例如可以說“一幫的”“一打的”“一串的”,但不能說“一群的”“一堆的”。
4)臨時借用:借名:頭、口、盒、桶等。借動:挑、捆等。
這一類有些可加“的”,有些不可加,如可以說“一盒的”“一挑的”,但不能說“一頭的”“一口的”。
2.動量詞
1)專用:次、回、遍、趟等。這一類很少能后加“的”,“陣”可以說成“一陣的”。
2)臨時借用:借名:筆、槍、刀、天、小時等。這里也是有的可加“的”,有的不可加,可以說“一刀的”“三斧的”“兩錘的”,但不能說“三筆的”“兩槍的”。借動:踢、看、摸等。這一類不能后加“的”。
用法
量詞可加不可加
物量詞度量衡量詞√
個體量詞√
集體量詞√
臨時借用借名√
借動√
動量詞專有量詞√
臨時借用借名√
借動√
從以上分析可以初步歸納出數量短語哪些可后加“的”,哪些不可加,條件有以下幾點:
第一,一般來說名詞性量詞可后加“的”的占絕大多數,動詞性的偏少。
第二,集體量詞和臨時借用的量詞很多可以后加“的”,個體量詞和專有量詞不能加。
第三,有些量詞后加“子”而意義不變的,可以后加“的”。如“一袋的”“一打的”“一幫的”可以說成“一袋子”“一打子”“一幫子”而意義不變。
下面舉例說明:
(7)A:“聽說你買了很多蘋果?!?/p>
B:“沒多少,也就兩麻袋的吧。”
C:“兩麻袋的也不夠吃呀!”
(8)A:“家里來客兒了啊!擺了幾桌的?”
B:“就兩桌的吧!”
(9)A:“缸里一點兒水都沒有,你也不知道去提水?!?/p>
B:“我不是提了兩把筲的(兩水桶)了嗎?”
(10)A:“怎么一個人也沒來呀?”
B:“都來一幫的了,你沒看見。”
(11)A:“他一分錢都沒帶?!?/p>
B:“那我怎么看見他揣了一打的呢?”
“數量短語+的”必須在一定的語境中才能成立,而且“的”后一般要有其他語氣詞或動態助詞。該結構在句子中可以充當主語、謂語、賓語、狀語。值得注意的是,有些數量短語,數詞必須為“一”或一般為“一”,如“一陣的”“一幫的”,一般不說“兩陣的”“三幫的”。
(四)名詞+“的”
1.專有名詞+“的”
小米的 大豆的(黃豆)
小豆的(指紅豆) 地豆的(學名馬鈴薯)
苞米葉(的)(玉米葉) 苞米面的(玉米磨成的面)
這類詞一般為糧食名,但不具有周遍性,不是所有的糧食名之后都可加“的”。如不能說“大米(的)”“高粱(的)”“水稻(的)”等。
從語音學角度來看,這類名詞加“的”之后可能會讓人覺得有種語感上的停頓。例如:
(12)大豆的、小豆的、小米的,這些我們店里都有。
(13)我這里都是地豆的,沒有別的。
2.名字+“的”
王東(的) 大紅(的)
小燕(的) 小解放(的)
小軍(的) 小剛(的)
香坂順一的《水滸詞匯研究(虛詞部分)》中提到《水滸》中表修飾語作用的“的”有一種比較特殊的用法:“專有名詞+的”一般人名前加“便是”或“的”后加“便是”。例如:
(14)小人便是白虎山前莊孔亮的便是。
(15)樂和道:“小人便是孫提轄妻弟樂和的便是?!?/p>
集安方言沿用了這種用法,但又有所不同?!叭嗣?的”可以直接進入句子。例如:
(16)我就是王東的,你有什么事兒嗎?
(17)小燕的,你媽叫你呢!
一般來說,“的”用于兩個字大名和小名后,但不是所有的都能加,名字中最后一個音節為鼻韻尾[n][η]時,末尾容易加“的”。三個字的大名和重疊的小名一律不加“的”。如不能說“王曉軍(的)、陳大磊(的)、歡歡(的)、露露(的)”等。
3.地名
下面分別列舉出集安市下屬鄉鎮應后加“的”或“子”改“的”的地名。(為了方便稱呼,地名后一律沒有加“鄉”“村”字樣)
榆林的 財源的
土城的 寶甸的
腰營的(子) 大甸的(子)
樣的(子)溝 上圍的(子)
花甸的(子) 洼的(子)(今改名光明村)
荒崴的(子) 米架的(子)
大頂的(子) 婁的(子)溝
粒的(子)溝 石廟的(子)
三家的(子) 蒿的(子)溝
高臺的(子)
可以看出,一般雙音節地名才有后加“的”的可能,三音節地名除非本身含有“子”,“子”改成“的”,否則不能后加。
四、結論
集安方言中的“的”有兩種讀音,一種為傳承,另一種是借用?!暗摹弊冏x為[ti]在集安方言口語中很常見,特別是那些年紀在四十五歲以上,只受過小學或初中教育的人。新派方言已經受到普通話的影響。“子”尾改為“的”的現象是本地區非常罕見的。關于“數量短語+的”的情況古已有之,現在普通話中也有,但集安方言的這種情況在口語中出現頻率很高,所以我們拿出來特意加以說明?!懊~+的”,大約明代前后就已出現,但與現在集安人的說法有所不同。關于“糧食名+的”很少見于其他資料,我們認為這種用法可能是句中停頓的標志。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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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曉飛 遼寧大連 遼寧師范大學文學院 1160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