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定性時間副詞的認知解釋

摘 要:關于時間副詞的研究目前已有較多成果，但多為個案研究，各成一家，或者角度單一。本文以教學中和語料庫的語料為基礎，從肯定與否定角度研究時間副詞時，發現時間副詞中存在肯定與否定不對稱的現象。運用認知語言學和功能語法的理論，對肯定性時間副詞的內部機制進行認知解釋，以期通過“時間副詞”的肯定、否定的研究，對這些副詞進行考察、描述與解釋，給漢語本體研究與漢語教學提供參考和幫助。

關鍵詞:時間副詞 肯定與否定 肯定性時間副詞 認知解釋

一、研究現狀與研究緣起

20世紀以來，副詞研究逐漸成為學者關注的熱點之一，無論在本體研究還是在外漢語教學中，都取得了很大的發展。研究視角也不再拘泥于句法平面，而是從句法、語義、語用三個平面進行全面的研究。理論基礎也進一步向功能、認知等方面縱深發展。

陸儉明、馬真談到，在現代漢語中時間副詞約130個左右，幾乎占整個副詞的30%。不僅數量龐大，在實際表達中也起著十分重要的作用。龔千炎認為:“漢語的這個時間表達系統，從跟動詞的緊密程度和虛化程度看，以時態助詞為最;從表示時態的豐富性看，以時態副詞(即時間副詞)為最;從覆蓋面之大看，則以時態語氣詞‘了2、來著’為最。”[1]在對外漢語教學中，副詞一直也是重點與難點。因此，對副詞特別是時間副詞的研究，無論對于語言本體還是教學都很有幫助。

綜觀目前關于時間副詞的研究，取得了較豐厚的成果，但是也存在一些問題。如:

(一)對時間副詞的分類標準或研究角度較為單一、僵化:一些教科書或文章按動作發生在說話之前、同時、之后劃分時間副詞，把其限定在現在、過去、將來，這種三分法明顯受到印歐語法分析的影響，有時并不適合漢語研究與學習的需要;

(二)多為個案研究，各成一家，缺乏系統的整體研究;

(三)研究范圍較窄，研究角度單一。以往研究主要集中于“就、才、已經、曾經、剛剛”等，而其他時間副詞的“空位”制約了時間副詞向更深層次的研究，研究角度的單一，則限制了對時間副詞研究的全面深入;

(四)肯定與否定不對稱的研究越來越多，但是對虛詞的肯定與否定不對稱現象的研究較少，且不成體系。就目前筆者所了解的，主要的研究文章只有兩篇，即陳群(1993)《試談副詞修飾否定結構》和鄭劍平(1996)《副詞修飾含“不/沒有”的否定性結構情況考察》。

因此，本文確立新的視角或標準，以陸儉明、馬真《現代漢語虛詞散論》中的八大標準中的“肯定與否定”研究為視角①，進行全面深入的分析，將時間副詞進行歸類和描寫，并對肯定性時間副詞進行全面深入的解釋。

二、肯定性時間副詞的界定

一般來說，時間副詞的肯定和否定是對稱出現的。如:

我仍然去北京。→我仍然沒有去北京。

我一直喜歡吃肉。→我一直不喜歡吃肉。

但是語言事實沒有這么理想，當遇到不對稱情況的時候，就要另當別論。例如:

我曾經去過北京。

*我曾經沒有去過北京。②

*我根本喜歡吃肉。

我根本不喜歡吃肉。

他漸漸不來了。

*他不漸漸來了。

由此看來，時間副詞內部也存在著肯定與否定的對稱與不對稱現象。因此，本文根據教學的實際情況來劃定時間副詞的研究范圍，從肯定與否定的角度對其進行考察與分類。

本文采用“廣義時間副詞”觀，并以“表示行為動作或事物發生、變化的時間或頻率重復的副詞”為標準，同時也考慮到為對外漢語教學提供一些參考，因此收錄《漢語水平詞匯大綱》中的176個時間副詞，以北京大學語料庫、《現代漢語八百詞》等為參考資料，跳出傳統角度，而從一個新的角度——肯定和否定角度對時間副詞進行重新分類描述。

通過語料的調查比較，我們發現，在現代漢語中，有一些時間副詞對被修飾成分的構成形式是沒有要求的，即所修飾的成分既可以是肯定結構，也可以是否定結構，而有一些時間副詞對此卻是有要求的，它們有的不能或很少用于否定結構前，有的不能或很少用于肯定結構前。據此，我們可以把時間副詞分為三類:肯定性結構時間副詞，肯定、否定性結構兼用時間副詞，否定性結構時間副詞。

在時間副詞中，有一部分時間副詞引起了我們的興趣，它們只用于或多用于肯定性結構，為肯定性結構時間副詞。如:

(1)他匆匆吃完了飯。

(2)姐姐正在看書。

(3)那一段時間，他頻頻光顧那個酒吧。

如果把以上例句中的時間副詞修飾的成分從肯定形式變成否定形式，則句子是不能成立的。如:

(4)*他匆匆不/沒有吃完飯。

(5)*姐姐不/沒有正在看書。

(6)*那一段時間，他頻頻不/沒有光顧酒吧。

經過考察，只用于或多用于肯定性結構的時間副詞有76個，約占整個時間副詞的43.6%。如:便、必將、不斷等。

三、肯定性時間副詞的認知解釋

對語言現象的描寫固然重要，對現象做出解釋更重要，肯定性時間副詞是一類比較特殊的時間副詞，它不能出現或很少出現在否定結構中，我們找到這一類詞，重要的是探討造成這種語法特征的原因是什么。本節以認知語言學、功能語法為理論基礎，對其內部機制進行認知解釋，本文主要以一些重要的肯定性時間副詞為例。

在否定范疇中，“句法——語義”否定是漢語否定范疇系統中最典型的否定方式。大部分肯定性時間副詞之所以呈現肯定性的特點，主要是因為其語義與否定語義相斥，因而在句法層面上表現為不修飾或很少修飾否定結構的特點。這里以三類典型的肯定性時間副詞為例進行闡釋:

(一)表示進行或持續。“正、在、正在”三個時間副詞都表示動作進行或狀態持續，“正”著重指時間，“在”著重指狀態，“正在”既指時間又指狀態。如:

(7)正兩頭忙著，天色又暗起來，更看不見。(側重表示時間)

(8)他一直在等待這個人。(側重表示一種狀態)

(9)二人正在拉拉扯扯，我們沖了出來。(既表時間又表狀態)

這三組句子都不能變成否定式，我們不能說“正不/沒有兩頭忙著”“他一直在不/沒有等待”“二人正在不/沒有拉拉扯扯”。究其原因，是因為這組副詞的語義和否定的語義相抵觸。

否定式“不+X”可以表示主觀意愿的否定。如:我不等這個人;也可以表示一種狀態的客觀敘述。如:這幾天我不忙。而“沒+X”更多表示的是事物、動作的存在或發生。如:這里沒有金子;我沒有去北京。如果把我們的活動看作是在一個時間軸上進行的話，那么否定式可以看作是主觀地切斷了動作或狀態的繼續進行的軌跡，是客觀地否定了動作或狀態的軌跡的發生與存在，而“正、在、正在”恰恰表示動作或狀態的正在進行中，承認在時間軸上軌跡的存在，因而兩者語義相抵，不可共現。

(二)表短時義。肯定時間副詞中有一類是表示短時時間義的，這類副詞有:匆匆、趕快、趕緊、趕忙、剛、剛剛、急忙、連忙、猛然、猛地、驀地、驀然、頃刻、隨時、時刻、眼看、乍、驟、驟然。對“短時”可以有兩種理解:一是指兩個動作行為間隔時間短;二是指動作或狀態持續的時間短。

“剛、剛剛、趕快、趕緊、趕忙、急忙、連忙、時刻、隨時”更突出在極短的時間內，所修飾的動作行為緊接著另一個動作行為發生，表示兩動作或行為間隔的時間短，也可以稱為“表示緊承”的短時義時間副詞。而一個動作行為的發生同時還與上一動作在時間上緊密相接，這樣的語義就與“否定動作行為的發生或存在”的否定式的語義相悖，所以很少共現。

另外，還可以從傳遞信息的角度來看此問題。一般而言，“陳述句要敘述事件的進展，不斷提供新情況，通常使用的是肯定句而不是否定句。因為作為一種言語行為，否定的作用不是提供新信息，而是否認或反駁聽者或讀者可能持有的信念。”[2]也就是說，否定句總是“預先假設”相應的肯定句所表達的命題內容，“否定”作為一種言語行為，是對這個預先假設的命題加以否認或反駁。所以當前面有預設時，副詞后可能會有否定式。如:他們一直受到監視，剛不受到監視，就又到一起了。但這樣的情況比較少，一般都是提供新信息，所以它們很少修飾否定式。

(三)表次序和重復。肯定性時間副詞中有一部分表示動作或事件發生的明確順序，主要有:就(寫完就睡覺)、陸續、隨后、先后、依次、一一、每、每每、逐步;表重復的主要有:重新、從新、從頭等。

這類詞不修飾否定性結構，我們可以從人的自然認知習慣上去解釋。現實生活中，時間是永不可逆轉的無起無迄、無休止的單向運動，“過去—現在—未來”模式簡單地描摹了這種自然時間的運動形式。人們的思維和自然時間的流動形式有千絲萬縷的聯系，一般地，人以順時(指時間流)描述的行為為自然的無標記的行為，逆時描述的行為為不自然的有標記的行為。通常情況下，人類語言中的很多現象，遵循了語言邏輯排列和自然時序排列的相似性，簡稱“時間相似性原則”。無論從“不對稱和標記論”的角度，還是從普通人類認知的角度來看，與自然時間流相似的語言現象為多數的、無標記的語言現象，與自然時間流相逆的語言現象為少數的、有標記的語言現象。肯定式提供的是信息，往往是與時間流相順應的，而否定式與時間流相逆，所以有明確順序或重復義的時間副詞，除非有“預設義”，否則往往修飾肯定式。

綜上所述，肯定性時間副詞之所以表現出肯定性的特征，是有其深層的認知背景上的原因的，只有立足于認知語言學的理論，才可能對其有較為清楚的闡釋。

本文通過對時間副詞的肯定與否定不對稱的探討，并對肯定性時間副詞內部機制進行認知闡釋，希望能給漢語本體研究提高新的視角，并對對外漢語教學中的副詞教學有參考作用。我們的研究還很不到位，還有很多問題沒有解決，如否定性時間副詞的內部機制如何進行認知解釋，如何將本文的研究進一步細化歸類，轉化成適合對外漢語教學應用的工具等，限于篇幅和本人能力，都未能涉及，只能留待更深入的調查和研究工作。不過我們深信，從非傳統角度切入進行深入研究，定會對整個語言研究及語言教學做出貢獻。

引用注釋:

[1]龔千炎:《漢語的時相 時制 時態》，北京:商務印書館，1995

版第109頁。

[2]沈家煊:《不對稱與標記論》，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1999年

版第54頁。

內容注釋:

①陸儉明，馬真:《現代漢語虛詞散論》，北京:語文出版社，1999

年版第13～18頁。八個方面是:句類;詞類;音節;輕重音;肯定與否定;簡單與復雜;位置;跟其他詞語的搭配、共現情況。

②“*”表示結構不能成立，下同。

參考文獻:

[1]鄭劍平.副詞修飾含“不/沒有”的否定性結構情況考察[J].四

川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199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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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陸儉明，馬真.現代漢語虛詞散論[M].北京:語文出版社，1999.

[9]沈家煊.不對稱和標記論[M].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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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張誼生.現代漢語虛詞[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0.

[12]石毓智.肯定和否定的對稱與不對稱[M].北京:北京語言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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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張誼生.現代漢語副詞探索[M].上海:學林出版社，2004.

(宋曉娟 西安外事學院國際交流中心 7100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