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列式雙音復合詞語義探析

摘 要:詞義研究是現代漢語詞匯語義理論的一個重要方面，而語素義與詞義關系研究又是詞義研究的重點。實際上，漢語中語素義與詞義的聯系各種各樣，復雜多變。我們從《現代漢語詞典》中隨機抽取了一部分并列式雙音復合詞，擬對它們的語義進行較為細致的研究，力求確定這類詞語素義與詞義的關系類型。

關鍵詞:并列式雙音復合詞 詞義 語素義 關系類型

一、探究并列式雙音復合詞語義的意義及研究現狀

詞匯是語言的建筑材料，是語言研究的重要組成部分。漢語中的詞是由語素構成的，探究漢語詞義的形成，就不能不探討語素義和詞義的關系。對語素義和詞義關系的探討有著重要的意義:有助于人們正確理解詞義;對詞典編纂過程中的釋義有重要的參考價值;有助于提高計算機對未登錄詞的識別和詞義理解的能力。隨著我國國際地位的不斷提高，世界各國學習漢語的熱潮持續升溫，有的對外漢語教學專家提出了抓住漢語詞的最小單位——語素來進行詞匯教學的“語素教學法”(盛炎，1990)，這種教學法的最大困難就在于處理語素義和詞義的關系。因此，對語素義與詞義關系的深入探究還有助于對外漢語教學。

我們所說的“并列式雙音復合詞”，是就構詞時組成成分的語法關系而言的，即兩個語法地位、語法功能相同的成分連接在一起而形成的雙音合成詞。并列式是漢語復合詞中較為重要的一種構詞模式，周薦(1991)曾對《現代漢語詞典》中的復合詞進行統計，發現并列式數量在全部復合詞中占25.7%，僅次于偏正式，所占比例比另外幾種主要構詞模式(動賓、主謂、述補等)加起來還多?？梢?，對并列式雙音復合詞的語義進行探究是有其重要價值的。

關于語素義和詞義關系問題，中國語言學者已有研究:符淮青先生在他的《現代漢語詞匯》中將漢語語素義和詞義的關系分成5種類型:語素義直接、完全地表示詞義;語素義直接、部分地表示詞義;語素義間接表示詞義;表詞義的語素義有的部分失落;語素義完全不表示詞義。肖曉暉的《對一類并列復合詞的語義分析》和王玉鼎的《論名詞性并列復合詞的詞義與語素義之關系》中從各自不同的角度對一類并列式復合詞的語義進行了探索，還有學者從別的角度進行了闡釋。實際上，漢語中語素義同詞義之間的聯系各種各樣，復雜多變，難以細致地窮盡兩者間的關系類型。但從發生學角度而言，絕大部分詞的詞義與它的構成成分(語素)的意義存在著某種因果聯系，語素義可以在詞義中得到體現。我們從《現代漢語詞典》中隨機抽取了735條并列式雙音復合詞，并借鑒前人研究的成果，對它們的語義進行了較為細致的探究。

二、并列式雙音復合詞語素義和詞義關系的分析及類型

我們以《現代漢語詞典》的釋義為標準，對隨機抽取的735條并列式雙音復合詞的語素義與詞義的關系進行分析，發現并列式雙音復合詞語素義與詞義聯系直接、明顯的占有大部分，聯系間接、隱晦的要少得多，沒有任何聯系的所占比例最少，如圖所示:

關系類

型

數目 A型B型C型

個數685464

比例93.2%6.3%0.5%

這里分別用字母A、B、C來表示并列式雙音復合詞語素義與詞義聯系較直接、明顯，聯系簡潔、隱晦，無聯系三種情況。無論A型還是B型，詞義與語素義總是有聯系的，下面對這三種類型進行簡單分析:

(一)A型分析

A型表現為詞義同語素義的聯系密切、直接，一目了然，人們對詞義的把握、確定是完全建立在對語素義的理解、分析的基礎之上的。通過對685個A型的并列式雙音復合詞的進一步考察，我們可以把它們細化為四種具體類型(字母C、C1、C2 分別用來表示詞義、語素義1和語素義2。):

1.C=C1=C2

即詞義等于其中任何一個語素的意義。例如:

名詞+名詞:謀略、品第、文字、謬誤、路途

動詞+動詞:屏除、問詢、匿伏、模擬、拖曳

形容詞+形容詞:聞名、明晰、完整、平庸、妥帖

這種情況中，詞義完全保留語素義，在語素義的基礎上形成。構成詞的兩個語素意義上相同或相近，是同義語素?！爸囌`”中“謬”有“錯誤，誤差”的意思，“誤”也是“錯誤”的意思，“謬誤”一詞的詞義為“錯誤，差錯”，C、C1、C2三者意義完全相同。其余的詞也是這樣。

2.C=C1或C=C2

即詞義等于其中一個語素的意義，另一個語素的意義脫落了，不再表義。例如:

名詞+名詞:霖雨、霉菌、徒弟、品貌、頭頸

動詞+動詞:鳴叫、攀登、忘懷、描寫、挽救

形容詞+形容詞:靈便、潑辣、靡麗、麻利、微弱

通過考察，這種類型的并列式雙音復合詞存在兩種情況:(1)兩個語素中一個語素的義域比另一個語素的義域廣，詞義等于語義較窄的那個語素的意義?！傲赜辍敝小傲亍钡囊馑际恰斑B下幾天的大雨”，義域比“雨”要窄，而“霖雨”的詞義就是“霖”的語素義?！懊咕?、鳴叫、攀登”等也是這樣。如果義域較廣的那個語素在詞義中也起作用，那么就起限定范圍的作用。(2)詞義比起語素義來減損了一半，即只保留了一個語素義，另一個完全消失，也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偏義復詞。這種情況下，兩個語素的意義可能相反，如“忘懷”;可能相關，如“靈便”;也可能無關，如“靡麗”。雖然其中的一個語素義與詞義完全無關，但在詞的結構形式上起陪襯作用，仍要保留。

3.C=C1+C2

即詞義等于兩個語素義的簡單組裝。例如:

名詞+名詞:文藝、品德、威信、鐐銬、內外

動詞+動詞:評注、培訓、逃脫、推許、往返

形容詞+形容詞:公廉、明凈、率真、完美、好歹

在這種類型里，只要按語素的排列次序把語素義加和在一起就可以得到詞義。兩個語素義各不相同，有的彼此沒有聯系，有的雖有聯系但意義剛好相反，但不管兩個語素義是不是有聯系，語素義都直接、完全地表示詞義，詞義就是兩個語素義之和。

4.C>C1+C2

即詞義大于兩個語素義相加之和。例如:

名詞+名詞:糧草、頭緒、片斷、名目、泡沫

動詞+動詞:毆打、憐愛、統領、玩笑、指揮

形容詞+形容詞:靈敏、蠻橫、潑皮、零碎、溫飽

通過考察我們發現這種類型的并列式雙音復合詞存在三種情況:(1)詞義等于語素義內容加上補充內容，這里所說的補充內容包括了符淮青先生提出的“詞義的暗含內容”“為表述需要補充的內容”以及這兩種內容和語素義交叉的情況。如“毆打”解釋為“打(人)”，詞義就是由語素義“歐”“打”和其所表示的動作行為的對象——“人”組成的。(2)增加了表示人的意義，表示動作或性質狀態的兩個語素義變成表示人的意義的修飾語。如“潑皮”解釋為“流氓、無賴”。(3)增加了表示物的意義，表示動作或性質狀態的兩個語素義變成表示物的意義的修飾語。如“玩笑”解釋為“玩耍的行動或嬉笑的言語”。

這種類型的詞義與語素義的聯系雖然明顯，但不如C=C1=C2、C=C1或C=C2、C=C1+C2這幾種類型的詞義與語素義的聯系來得簡潔、直接，這是因為語素義在形成詞義的過程中經歷了一個互補、推演的曲折過程。隨著社會生活的發展，新的事物、現象出現得越來越多，人們需要認識的事物、現象也越來越多，但是很大一部分新出現的事物、現象不能單純地用構成詞的兩個語素的意義來說明這些事物或現象的含義，如果用一長串漢字來表示不符合語言交際的經濟原則，會給語言交際帶來極大的不方便，于是“人們在認識的基礎上，緊扣它的兩個語素義，通過語素義的互補、推演，在釋義中增加了一些語素義本身沒有的內容，以完整地表示某種事物或某種現象”(符淮青，1985)。

(二)B型分析

B型表現為詞義同語素義雖然有聯系，但這種聯系隱晦間接，轉彎抹角，不易察覺，若僅僅依照語素義直接去推求理解詞義，往往會不得要領。我們對所選的屬于B型的46個并列式雙音復合詞進行分析比較，發現這些詞的詞義大多屬于修辭式派生義。具體情況如下:

1.根據語素義與某種事物相像的關系，通過比喻的方法而產生新義。例如:

名詞+名詞:膀臂、屏藩

動詞+動詞:漂浮、埋葬

形容詞+形容詞:麻木、團圓

“膀臂”，“膀”即“肩膀”，“臂”即“胳膊”，肩膀和胳膊是人類生活、勞作的重要器官，不可或缺。由此類比聯想，便產生了詞義“得力的助手”。其余的詞也是這樣。

2.根據語素義與所表示的人、事物或動作的部分特征、標志等，通過借代的方法而產生詞義。例如:

名詞+名詞:版筑、鞍馬

動詞+動詞:推拿、貿易

數詞+數詞:萬一、百萬

“版筑”，“版”即“筑土墻用的夾板”，“筑”即“筑土墻用的杵(筑土墻時，夾板中填入泥土，用杵夯實)”，“版”“筑”是筑土墻用的兩樣工具，后來用于借代“土木營造的事情”?！巴颇谩?，“推”即“向外用力使物體或物體的某一部分順著用力的方向移動”，“拿”即“用手或其他方式抓住、搬動(東西)”，因為“用手在人體上按經絡、穴位，用推、拿、提、按、捏、揉等手法進行治療”的活動中有“推”“拿”兩個動作，故用“推拿”來表示這種活動?！叭f一”是“萬分之一”的意思，“萬分之一”指很小的比例，便借以用來表“極小的一部分”“可能性極小的意外變化”?！鞍榜R”“貿易”“百萬”等詞的詞義也由借代派生而來。

3.詞義是夸張式派生義

“傾倒”，“傾”即“歪;斜”之義，“倒”即“(人或豎立的東西)橫躺下來”?！皟A倒”便有“由歪斜而倒下”的意思，還有一個義項:“十分佩服或愛慕”。例如“他的演技，令全場觀眾為之傾倒”。用“傾倒”來表示“佩服或愛慕”的程度之深，有夸張成分。

雖然上面三種通過修辭方式派生出的詞義產生的具體途徑有所不同，但有一點是共同的:“在語素義組合形成詞義的過程中，曾經歷了一次大的跳躍，這次跳躍所依賴的是人們的類比、聯想，而跳躍的支點、跳板則是由語素義組合后直接形成的顯性理據的詞義”(符淮青，1985)。

4.詞義由典故演化而來

這一類型語素義與詞義聯系間接、隱晦，最典型。例如:

名詞+名詞:矛盾、桑梓、秦晉

動詞+動詞:推敲

這一類型不像上述三種，在語素義與詞義之間還有一個紐帶，人們的類比聯想還有一個觸發點、落腳點?！懊?、桑梓、秦晉、推敲”等，或者是對古代人物掌故的簡要記錄，或者是古詩文詞句的濃縮，了解出典就能理解詞義。如“矛盾”的出典是:古代故事傳說，有一個人賣矛和盾，夸他的盾最堅固，什么東西也戳不破;又夸他的矛最銳利，什么東西都能刺進去。旁人問他:“拿你的矛來刺你的盾怎么樣?”那人沒法回答了(見于《韓非子·難一》)。后來“矛盾”連舉，比喻言語或行為自相抵觸的現象?！吧ｈ鳌眲t是古詩文詞句的濃縮，取自《詩經·小雅·小弁》:“維桑與梓，必恭敬止?！闭f的是:家鄉的桑樹和梓樹是父母種的，對它要表示敬意。后人便用“桑梓”指稱自己的故鄉。

(三)C型簡說

通過修辭方式產生的詞義雖然同語素義之間的聯系較為間接、隱晦，但畢竟有形成的理據。在所選取的725條并列式雙音復合詞中，我們發現有四個詞的詞義與語素義無任何聯系，構詞理據難以尋找，它們是:東西、龍井、搗鼓、取締。其中，“搗鼓”是方言詞，“搗”有三個義項:①用棍子等的一端撞擊;②捶打;③攪亂。除用作姓外，“鼓”有七個義項:①打擊樂器;②形狀、聲音、作用像鼓的;③使某些樂器或東西發出聲音;④用風箱等扇(風);⑤發動，振奮;⑥凸起，漲大;⑦形容凸起的程度高。這些與“搗鼓”一詞的詞義——“反復擺弄”“搗騰”看不出有任何聯系。“取締”中，除用作姓外“取”有三個義項:①拿到手里;②得到，招致;③采取，選取。“締”只有“結合;訂立”的意思。單看這兩個語素的語素義，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取締”的詞義為“明令取消或禁止”。實際上，“取締”這個詞是從日語來的借詞，漢語中本來就有“取”“締”兩個語素，但組合起來卻因為是借用的外來詞、詞義與語素義沒有了任何聯系。

三、結語

對漢語復合詞的語義結構進行分析，已經得到越來越多學者的重視。本文只是對一部分并列式雙音復合詞進行了非窮盡性的簡單分析，嘗試性地提出了一些看法，有待于今后進一步的檢驗和補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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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玉 北京語言大學漢語學院 1000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