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人稱代詞復數的語法化過程

摘 要:漢語中人稱代詞復數的表達形式經歷了一個從無標記到有標志的演變發展過程，“們”字在漢語人稱代詞復數表達形式方面占有大一統的局面。本文將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通過對元曲中人稱代詞復數的搜集分類，結合元代前后的人稱代詞復數的使用情況進行對比分析，淺談人稱代詞復數的發展過程。

關鍵詞:人稱代詞 俺 咱 您 每 們

一、引言

漢語的復數表達形式一般只以原詞態出現，選擇一種單復數同形的無標記零形式。人稱代詞的復數表達形式經歷了一個從無標記到有標志的演變發展過程。上古漢語中人稱代詞單復數沒有明確的界限，用同一詞形來表示單復數。先秦時代，加詞尾表示復數的用法比較罕見，如有必要，多在代詞后加數量詞，如“吾二臣”“我二人”等。兩漢以后，加詞尾表示復數的方法才有所發展，戰國后出現了“濟”“屬”“曹”“等”字系于人稱代詞表示復數。魏晉以后，產生了“人稱代詞+輩”的復數表達形式，隨著“輩”字實體意義的淡化，最終成為一種復數意義的語法符號。北宋時通用“懣”，亦用“門”，南宋開始有“們”。其后南方通語中沿用不變。金人開始用“每”，元人用“每”。明代以后“們”字在北方普遍使用，并作為人稱代詞的復數標記成為一種穩固的語法手段。本文將以元曲中的人稱代詞復數為主，淺談人稱代詞復數的語法化過程。

二、元曲中的人稱代詞復數

元曲中主要有兩種復數表示法:一是無標記的復數表示形式，即單復數同形。一是加詞尾復數表示法。

(一)無標記復數表示法

元曲中這種復數表示形式多用于第一、二人稱代詞中，如“俺、咱、您、恁、你、我”等，第三人稱代詞也有，如“他”，但用例較少。其中第一人稱代詞復數又分為排除式第一人稱代詞復數和包容式第一人稱代詞復數。

1.“俺”，屬于排除式第一人稱代詞復數。元曲中用例較多。

1)“俺”用于復數。如:

(1)謝神天，教俺也頻頻的勤相見。(商挺《雙調·潘妃曲》)

(2)(夫人云)俺家三輩不招白衣秀士。(鄭光祖《迷青瑣倩女離魂》第一折)

2)“俺”也常用于第一人稱代詞單數，相當于“我”。如:

(3)俺父親居廊廟。(《董西廂》)

(4)兀的不是俺沒丈夫的婦女下場頭。(關漢卿《感天動地竇娥冤》)

2.“咱”，包容式人稱代詞復數。

1)用為復數。如:

(5)[賀新郎]想他家與咱家有甚親和戚。(關漢卿《感天動地竇娥冤》)

(6)(魄旦相見科，云)王生也，我背著母親，一徑的趕將你來，咱同上京去吧。(鄭光祖《迷青瑣倩女離魂》第二折)

2)“咱”也用于第一人稱代詞單數。如:

(7)[胡十八]似恁地對咱，多應來變了卦。(白樸《唐明皇秋夜梧桐雨》)

(8)當此夜深孤悶之時，我試理一曲消遣咱。(馬致遠《破幽夢孤雁漢宮秋》)

3)“咱”還有一種用法，放在一句話的末尾，表示應當、命令或希望的意思。在元雜劇中，運用頗多。如:

(9)(張千點燈同祗從下，竇天章云)我將這幾卷看幾宗咱。我將這文卷壓在底下，別看一宗咱。待我搭伏定書案，歇息些兒咱。(關漢卿《感天動地竇娥冤》)

(10)(漢元帝云)小黃門，你看那紗籠內燭光越亮了，你與我挑起來看咱。(馬致遠《破幽夢孤雁漢宮秋》)

3.“您”，第二人稱代詞復數，相當于“你們”。

1)“您”初見于金人的諸宮調。如:

(11)不索打官防，教您夫妻盡百年歡偶。(《董西廂》)

(12)若您弟兄送他，我卻官中共您理會。(《劉知遠傳諸宮調》)

“您”是個地道的俗字，不見于元以前的字書。在金元文獻里常借用“恁”字，如《董西廂》里這個詞共出現二十一處，作“恁”的十七次，作“您”的只四次。此外如:

(13)恁子母說話整一日。(《劉知遠傳諸宮調》)

(14)恁便做下那肉面山，也壓不下我心頭火。(《尚 仲賢雜劇選》)

“恁”字諧“你們”的合音是很合適的。但是“恁”又作“那么”講，在當時口語里是個常用的字，不能盡著借用，因而又在你字底下加個心表-m收聲(比較怎)。雖然有了這個新造的字，有時候還是不免要混寫。[1]

“恁”作“那么”。如:

(15)我喚你好幾次，你再也不應，直恁的好睡那。(關漢卿《感天動地竇娥冤》)

2)“您”的用例大體跟“俺”平行。您=你們的用例:

(16)(正末云)楊國忠已殺了，您眾軍不進，卻為甚的?(白樸《唐明皇秋夜梧桐雨》)

(17)您但提起刀槍，卻早小鹿兒心頭撞。(馬致遠《破幽夢孤雁漢宮秋》)

“您”，也用于單數，相當于你。如:

(18)[步步驕]您將那一曲陽關休輕放，俺咫尺如天樣，慢慢的捧玉殤。(馬致遠《破幽夢孤雁漢宮秋》)

(二)加詞尾復數表示法

1.金元時代“每”作為通用的人稱代詞復數詞尾，相當于現代漢語的“們”字，加在人稱代詞后，表示復數。元代文獻里人稱代詞復數大多數作“每”。如:

(19)(竇天章云)你每都辛苦了，自去歇息罷。(關漢卿《感天動地竇娥冤》)

(20)昭君共你每有甚么殺父母冤仇?(馬致遠《破幽夢孤雁漢宮秋》)

在金元時期，“俺”也用為“俺每”，“您”也用作“您每”。如:

(21)與蒙哥皇帝根底并俺每根底祝延祈福。(《元碑》)

(22)俺每都打死人堆上騎著馬跑，方才脫的性命。(《漢高皇濯足氣英布》)[2]

2.“我們”也有用例，如:

(23)(張驢兒)我們今日招過門去也。(關漢卿《感天動地竇娥冤》)

三、元代前后的人稱代詞復數的使用情況

(一)上古人稱代詞的單復數沒有明確的界限。當然有些人稱代詞是專用于單數的，如“朕”“予(余)”“臺”“卬”，但是“我”“吾”“爾”“汝”則可兼用于復數。如:

(24)我國家禮亦宜之。(《書·金縢》)

(25)汝無悔老成人。(《書·盤庚》)

(26)爾不從誓言，予則孥戮汝，罔有攸赦。(《書· 湯誓》)

戰國以后，人稱代詞有加“儕、等、曹、屬”等字表示復數的。如:

(27)公等皆去，吾亦從此逝矣!(《史記·高祖本紀》)

(28)吾愛之，重之，不愿汝曹效也。(馬援《戒兄弟嚴郭書》)

(29)吾屬今為之虜矣!(《史記·項羽本紀》)

但是，嚴格地說，這并不算人稱代詞的復數。“吾、等”“我、曹”“我、屬”等于說“我們這些人”，“等”“曹”“屬”并非表示復數的詞尾。[3]

(二)一般認為詞尾“們”字起于宋代，最初寫作“懣”(滿)，后來寫作“瞞”“門”“們”。例如:

(30)對酒當歌渾冷淡，一任他懣嗔惡。(趙長卿《念奴嬌小飲江亭有作》)

(31)不因你瞞番人在此，如何我瞞四十里路來?(周密《齊東野語》)

(32)咱們祖上也是宋民。(周密《癸辛雜識續集》下)

“們”字的來源還不清楚，看來“們”字也經過不分單復數的階段，也就是說，它并不單純表示復數，只簡單地作人稱代詞和某些指人的名詞(特別是有關人倫方面)的詞尾。

(三)元代文獻里雖然也有“們”，只是少數例外，大多數作“每”。見前文。

(四)明朝中葉以后，“們”字取代“每”作為人稱代詞復數的標記，普遍使用起來，而且發展成為一種穩固的語法手段。其中包括式是“咱們”，排除式是“我們”，在《紅樓夢》里，表現最為明顯。如:

(33)咱們只管作詩，等他來罰他。(第四十三回)

(34)就是咱們娘兒四個斗呢，還是添一兩個人呢?(第四十七回)

(35)又是什么沒錢，只合我們奴才要。(第七十三回)

宋、元、明之間，同一個詞曾經有過“們>每>們”的反復變化，很不容易解釋。最省事的說法是說元人讀“每”若“們”;另一個解釋是“每”字代表-m:這也許可以適用于“我每”“你每”“他每”的“每”——正如我們現在說快了也會把“我們”說成uom(甚至m)，把“咱們”說成#678;am一樣——但似乎不適用于名詞之后的“每”。較為合理的假設是把“每”和“們”認為屬于不同的方言系統。再推而廣之，“們”“每”是同一個語詞在個別時代、個別方言的不同形式。

四、人稱代詞在現代的發展使用情況

到目前為止，“俺”仍是單復數同形的人稱代詞，但在書面語中的出現減少了，多用于口語或方言。“咱”多數情況下相當于“咱們”，多用于口語和方言，“咱們”在口語和書面語中均常見。“您”發展到今天，已完全不同于金元時代的“您”了，雖是同一個寫法，但不是一個語詞。金元時代的“您”指代“你們”，以表示復數為主，雖然有用于單數的，但絕沒有敬稱的意味。在現代的北京話里，用“您”做“你”的禮貌式。在現代日常生活中，人們普遍使用“們”表示復數，可見“們”已經完全虛化成一種復數意義的語法符號，與人稱代詞共同組成一個新的偏正結構的詞語，作為一個整體來表示復數。

注 釋:

[1]呂叔湘:《呂叔湘文集·第3卷》，北京:商務印書館，2004，

第80～81頁。

[2]呂叔湘:《呂叔湘文集·第3卷》，北京:商務印書館，2004，

第79頁。

[3]王力:《王力文集》，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1990，第67～69頁。

參考文獻:

[1]呂叔湘.呂叔湘文集[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4.

[2]顧學頡，王學奇.元曲釋詞[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4.

[3]賀新輝，李德身.元曲精品鑒賞詞典[Z].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

版社，2003.

[4]王力.王力文集[M].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1990.

[5]傅正谷，劉維俊.元散曲選析[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82.

[6]顧學頡選注.元人雜劇選[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3.

(王娜 遼寧錦州 渤海大學中文系 121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