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字的文化意蘊初探

摘 要:在漢語的傳統方位觀念中，“西”除了表示四方或者方位空間之一以外，其文化內涵不斷地豐富起來。“西”字積淀了古代先民對天地宇宙的觀察和感悟，滲透著深刻的文化意蘊。“西”字與八卦、五色、五行、天干地支、四象、四季、尊卑等有著密切的聯系。

關鍵詞:方位詞 西 起源

在漢語里，許多文字都積淀著漢民族的生存歷史，承載著先民們對周圍生存環境的認識，記錄著上古先民們觀物取象的生活歷程。古代先民對空間方位的表達就是一個典型的案例。“東、西、南、北”這四個方位建立在時空縱橫的坐標系上，離開了這個坐標，人們對方位的意識活動就形成了一種空想。以“西”字為例，“西”所賦予的意義不僅僅是空間方位的概念，還積淀著古代先民對天地宇宙的觀察和感悟，滲透著深刻的文化意蘊。

一、“西”字起源說

從東漢許慎的《說文解字》開始，前人對方位詞“東、西、南、北”的起源和成詞理據，進行了多角度的分析和研究。韓陳其先生在《漢語四方方位的成詞理據》一文中指出:“關于漢語四方方位詞的本義和來源，大約有兩種典型的說法:一是以《說文》為主，可稱為《說文》派;一是以反《說文》為主，可稱為假借派。”[1]

(一)《說文》派

關于“西”字起源，許慎在《說文解字》中解釋為:“，鳥在巢上。象形。日在西方而鳥棲，故因以為東西之西。”從字形上看，“”像一只鳥兒停在自己的窩里，是一個象形字;除此之外，上古時代，人們認為太陽也是一種有生命的鳥，因而稱太陽為烏、金烏、陽烏、赤鴉等。夕陽落幕之時，鳥兒紛紛歸入巢中，所以借此景物表示太陽當時所在之西方。羅常培先生在《語言與文化》一書中寫道:“在這些族語里對于方位的觀念也弄不大清楚，他們往往拿日頭的出沒做標準。因此對于東方，昆明近郊的倮倮叫做‘日出地’，福貢的粟粟叫做‘日出洞’。對于西方，昆明近郊的倮倮叫做‘日落地’，福貢的粟粟叫做‘日落洞’。漢字的‘東’字從‘日在木中’會意，‘西’字象‘鳥棲巢上’之形，英語“orient”的本義也是‘日出’，實際上全是從這共同的出發點來的。”[2]王國維在《觀堂集林》中指出:甲骨文西“正象鳥巢。”[3]

(二)假借派

對“《說文》派”持不同觀點的清代學者段玉裁在《說文解字注》中指出:“‘鳥在巢上也。’下象巢，上象鳥，會意。上下皆非字也，故不曰會意而曰象形。鳥在巢上者，此篆之本義。‘在西方而鳥西(棲)’上西即下文東西之西也，下西(棲)，西之本義也。‘故因以為東西之西’此說六書假借之例……凡西之屬皆從西。”這種解釋的意思是“西”的本義為“棲”，太陽落山，鳥歸宿入巢，表方位之意為假借。還有一種解釋認為“西”也是假借字，我們可以從“西”字的字形變化中來認識。“西”的甲骨文寫作“”，金文寫作“”，小篆寫作“”，現代漢語簡體字寫作“西”，這是“西”字的演變規律。“西”原應為“囟”，即門囟，頭頂前之合縫處，后假借為方位名。王力先生是假借派的代表人物。他在《漢語史稿》中曾對許慎《說文》中對“東、西、南、北”的解釋進行嚴厲的批評與指責:“‘東’，據《說文》說是‘日在木中’，那是靠不住的說法。‘南，草木至南方枝任也’，也說不出個道理來。至于，‘西’和‘北’，許慎以為是鳥棲的‘棲’和違背的‘背’，更和四方無關。大約因為四方的概念是后起的，就用假借字(連‘東’‘南’也都可能是假借字)。[4]“王力把許慎對漢語四方方位詞的解釋，批得一無是處，影響極大，以至后來者便奉王力之說為圭臬。”[5]

漢語方位詞，無論是在詞的本義上還是在來源上，只有“東、西、南、北”至今還沒取得一致的意見，各家仍然持有自己的看法。對于以上列舉的解釋，筆者還是比較贊同以羅常培先生為代表的《說文》派。由于“東、西、南、北”這些詞造字的年代已經久遠，人們在研究這些詞的時候仍然缺乏全面的、深層次的認知，因而未達成共識。

二、“西”字與傳統方位觀念

中國古老的時空意識起源于人們對宇宙的概念理解:“四方上下謂之宇，往古今來謂之宙。”隨著生產的不斷發展，人們逐漸意識到日出日落對農業生產和作息的影響，便有了區分白天與黑夜的想法，有了辨別方位的需求。清#8226;沈德潛《古詩源》收錄的歌謠中有一首寫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日出日落，月盈月缺，古代人借此開始認識到宇宙運行的規律。而升落的太陽又不可避免地成為先民們用來確定“東”“西”方向的參照物。

由此可見，在當時生產力水平低下的情況下，原始先民們對方位的最初概念是從生產勞動和對大自然規律的觀察中獲得的。盡管這種認識在今天看來還處于一種蒙昧的狀態，但作為原始的方位觀念的萌芽，為我們日后對原始先民的思想觀念、宗教信仰、風俗習慣、日常生活等的研究及中國古代傳統方位文化的形成提供了基礎。

三、從“西”字解讀中國特有的文化現象

方位在人們的心中從來就不是單純的空間概念，還跟人們的思想觀念、宗教信仰、風俗習慣、日常生活等息息相關。在漢語的傳統方位觀念中，“西”除了表示四方或者方位空間之一以外，其文化內涵不斷豐富。“西”字與八卦、五色、五行、天干地支、四象、四季、尊卑等有著密切的聯系。

(一)“西”與八卦學說

八卦，亦稱“經卦”。《周易》中的八種基本圖形，用“一”和“--”符號，每卦由三爻組成;以“一”為陽，以“—”為陰，共有乾、坤、坎、離、震、艮、兌、巽八卦。“兌”作為八卦之一表示“西”，卦形為“”，代表沼澤。

(二)“西”與五色學說

《周禮#8226;考工記》說:“五色，東方謂之青，南方謂之赤，西方謂之白，北方謂之黑。天謂之玄，地謂之黃。”這是四方加上下方位的基本顏色。后以中央為黃，即為東南西北中。從色調看，西方之“白”表示生命之衰。

(三)“西”與五行學說

“五行”一詞，最早出現在《尚書》的《甘誓》與《洪范》中，在《甘誓》中是指“有扈氏威侮五行，怠棄三正，天用剿絕其命”。《洪范》中則指出“鯀矱洪水，汩陳其五行……。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所謂“行”，鄭玄注曰:“行者，順天行氣也。”五行學說與方位產生聯系始于漢代。董仲舒《春秋繁露#8226;五行之義》中說:“木居左，金居右，火居前，水居后，土居中央……”。

(四)“西”與天干地支

在中國古代歷法中，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為“十天干”，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叫作“十二地支”。庚為斧鉞之金，西方。辛為首飾之金，西方。古人以12時太陽所在的位置，將四方分成12等分，用十二地支表方向:即卯時日出東方，卯表東方;午時日正南方，午表南方;酉時日墜西方，酉表西方;子時太陽北隱，子表北方。

(五)“西”與四象

我國古代為了觀測天象及日、月、五星的運行，選取二十八個星官作為觀測時的標志，稱為“二十八宿”。它又平均分為四組，每組七宿，與東、西、南、北四個方位和蒼龍、白虎、朱雀、玄武(龜蛇合稱)等動物形象相配，稱為“四象”。青龍配東，表示陽氣騰躍;朱雀在南，表示太陽鳥運行中天;白虎在西，為晝去夜至、陽衰陰盛之象;玄武在北，為不見天日的幽冥世界之征。

(六)“西”與四季

漢語中的方位詞“東、西、南、北”常與四季相配合，最早來自古人對北斗星運轉的方位與季節變化的觀察:“斗柄指東，天下皆春;斗柄指南，天下皆夏;斗柄指西，天下皆秋;斗柄指北，天下皆冬。”古人通過對自然現象的觀察注意到西方是太陽沉落的地方，太陽西沉之后意味著一天的結束，人們將面臨黑暗。西方是黑暗和寒冷產生的地方，有著死亡、悲凄和不詳之感。《漢書·五行志》:“金，西方，萬物即成，殺氣之始也。”

(七)“西”與尊卑、生死、陰陽、男女之說

《史記索隱》:“列甲第在帝城東，故云東第。”甲第在帝城東，次第在帝城西，因而，“東第”也就成了富貴人家住宅的代稱，這是“東”尊“西”卑的觀念在居住區上的反映。“東”尊的觀念也同樣反映在坐次上。《史記#8226;項羽本紀》:“項羽即日因留沛公于飲。項王、項伯東向坐，亞父南向坐。亞夫者，范增也。沛公北向坐，張良西向侍。”由此可見，東面(面向東)最尊，南面次之，北面又次之，西面最卑。楊樹達先生的《積微居小學述林》中也有《秦漢坐次尊卑考》一文結論是:“東鄉最尊，南面次之，西面又次之，北面最卑。”[6]

由于西方是日落之地，因此，人們把它與黑暗、死亡聯系起來。《儀禮#8226;既夕禮》:“士處適寢，寢東首于北墉下”。這是說睡覺時講究頭向東，因為東方有生氣。然而，根據統計，我國原始社會墓葬中，死者的頭朝向日落方向的居多，即西方。東漢以后，佛教傳入中國，西方成為佛教描繪的樂土，“西天”是人死后追求的極樂世界。所以我們今天把死亡說成“駕鶴西去”“歸西”“上西天”等“西”成了傳統觀念里對死亡的另外一種解釋。日落西方則陰暗生，所以西方和陰暗有了聯系。《爾雅#8226;釋地》:“東至日所出為太平，西至日所入為太蒙。”“蒙”指昏暗。古代文獻記載的“西幽”“西冥”都指黑暗的地方。東屬陽，西屬陰，由尊卑衍生出陰陽的對立，這樣東和西與男女也有了聯系。

《古樂府#8226;日出東南隅行》:“東方千馀騎，夫騎居上頭。”詩中“東方千騎”形容夫婿的顯赫。后便以“東方騎”指女子的貴婿。東床，也指女婿。東宮是太子所居之室，也指太子。與之相對應的是主陰的女子，在古代的各種文獻和典籍中，女子所在的方位常常寫在西邊，“西樓”“西廂”也成了女子的住所代稱。《邶風#8226;簡兮》:“云誰之思，西方美人;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李白《秦女休行》:“西門秦女休，秀色如瓊花。”李清照《一剪梅》:“云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注 釋:

[1][4][5]韓陳其，立紅:《漢語四方方位詞的成詞理據》，南通

師范學院(哲學社會科學版)2003年12月第19卷第4期。

[2]羅常培:《語言與文化》，語文出版社，1998年9月。

[3]靳雅殊:《東西南北與方位文化》，延邊大學碩士學位論文，

2003年。

[6]楊樹達:《積微居小學述林》，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8月。

(韋靜 南寧 廣西師范學院文學院 530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