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高密方言程度表示法

摘 要:程度是事物變化達到的狀況，事物達到的狀況不同，描述事物程度的表達方法就會不同。也就是說，事物程度的強弱不同，表達事物強弱的手段就多樣。本文從詞法層面、句法層面以及固定搭配等方面來探討山東高密方言中的程度表示法，并作出詳細說明，同時區(qū)分了各種程度表示法所表達的程度的深淺。

關(guān)鍵詞:高密方言 程度表示法 詞法層面 句法層面 固定搭配

“程度”，據(jù)《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5版)的解釋是“事物變化達到的狀況”。因此，事物達到的狀況不同，描述事物程度的表達方法就會不同，也就是說事物程度的強弱不同，表達事物強弱的手段就多樣。本文從詞法層面、句法層面以及固定搭配等方面來探討高密方言中的程度表示法，并作出了詳細說明，同時區(qū)分了各種程度表示法所表達的程度的深淺。

一、詞法層面

(一)重疊

詞語重疊不僅能夠強化描繪的功能，使語言生動活潑，而且也是一種構(gòu)詞方式。在高密方言中，詞語重疊的現(xiàn)象一直活躍在人們的日常用語中，傳遞著人們對程度的不同表達。高密方言中的重疊式包括“AA”式，“AA+的”式，“AABB”式。

1.AA式

斜斜 擎擎 吊吊 騰騰 呲呲 翻翻 貼貼 挺挺 堵堵

這類動詞重疊以后，后面一般都帶有助詞“著”或者量詞“個”，即“VV著/個”。表示兩種意思:一是表達極其不滿或者生氣的情緒，二是指非平常狀態(tài)。如:

(1)這個孩子的脾氣尤其壞，你如果說說他，他不但不聽還擎擎?zhèn)€死頭和你犟嘴。

(2)他剛從河里打撈上來的時候翻翻著眼皮，挺挺著個肚子，怪嚇人的。

動詞重疊是表示量的，可以分為兩類:一是以一個動作作為單位，表示多次行動;二是以動作的一個片段為單位，用動詞重疊來表示一次行動(王還，1961)。但在高密方言中，上述動詞都是可持續(xù)性的，側(cè)重的是動作持續(xù)一段時間的過程中所形成的一種狀態(tài)，既不是以某個動作為單位，也不是以動作的某個片段為單位。動詞重疊以后，程度加深，描述的內(nèi)容更加形象生動。

2.“A(兒)A(兒)+的”式

瞎兒瞎兒的 死死的 干兒干兒的 好兒好兒的 慢兒慢兒的

此類重疊，一般都是形容詞，表示一種事物發(fā)生變化后的最終結(jié)果出乎意料，程度較重疊以前深。如:

(3)說是出去闖世界呢，這不沒兩天就學的瞎兒瞎兒的了。

(4)從那么高的樹上掉下來，還不得跌得死死的?

此類性質(zhì)形容詞有兩種形式，可以帶“兒”，也可以不帶，前者較后者語氣輕松，口語色彩濃。但是“死死的”沒有兒化的形式，相比較“死”，程度加深一倍。

3.AABB式

板板整整 拖拖拉拉 別別拉拉 歪歪拉拉 緊緊巴巴 扎扎煞煞

“AABB”式重疊方法，其基式是“AB”式。“AB”式不表示程度，只是客觀地描述事物的性狀，如“日子過得緊巴”。但是“AABB”式是反復描述一種動作或者事物的狀態(tài)，表達的程度加深。如:

(5)王老師是個愛干凈的人，人家穿衣服從來都是板板整整的。

(6)前幾年，日子都是緊緊巴巴的，這不也過來了嘛!

(二)加前綴

1.大/精

大高高 大沉沉 大長長 大胖胖 大寬寬 大厚厚 大遠遠 精矮矮 精短短 精瘦瘦 精窄窄 精薄薄 精點點

高密方言中，“大”和“精”可以作為前綴，構(gòu)成“大××”式和“精××”式，表示程度加深。“大××”表示事物的性狀趨向向外擴展，而“精××”表示事物的性狀趨向向里縮小。如:

(7)大沉沉的個箱子，他那么小的孩子能搬動?

(8)那個胡同精窄窄兒，這輛大車肯定開不進去。

這類前綴應用的范圍不大，基本限于具有對立意義的單音節(jié)形容詞中，有的時候，人們不用“精××”而用“溜××”，表示的意義是相同的，只是說話習慣不同而已，其程度都相當于普通話中的“很”“非常”。

2.焦/稀

焦干 焦酸 焦黃 焦/稀粘 稀碎

焦/稀作前綴，表示程度加深，相當于“很”“非常”。同時，由此構(gòu)成的詞語還可以用于“ABAB”式重疊，程度又加深一層，相當于“非常非常×”。如:

(9)這個孩子打生下來就營養(yǎng)不良，兩棵頭發(fā)焦黃焦黃的。

(10)他的脾氣真暴，一個杯子叫他摔得稀碎稀碎的。

(三)加后綴

1.形容詞/動詞+乎

粘乎 懸乎 濕乎 試乎 粘乎 貼乎 熱乎 二乎 攪乎 吹乎 扇乎

“乎”常作形容詞、動詞的后綴，表示程度輕，能夠增加事物的形象色彩，有“有點”“差不多”“……的樣子”的意思，帶有很強的主觀評價色彩，一般用于口語，在句中作補語、狀語或謂語。如:

(11)事情不會那么懸乎吧?說得怪嚇人的。

(12)這件事情本來很好解決，結(jié)果被有些人攪乎壞了。

在此，詞根加“乎”以后，詞性不變，并且還可以構(gòu)成“A乎乎”和“AA乎乎”式，這類構(gòu)詞法中的部分詞語“熱乎”“濕乎”“粘乎”等雖然和重疊式“A乎乎”中的“熱乎乎”“濕乎乎”“粘乎乎”等的意思相似，但是程度不同，A乎

二乎 二二乎乎 *二乎乎 貼乎 貼貼乎乎 *貼乎乎

攪乎 攪攪乎乎 *攪乎乎 扇乎 扇扇乎乎 *扇乎乎

2.形容詞/動詞+巴

干巴 皺巴 緊巴 燒巴 顛巴 砸巴 敲巴

詞綴前的詞根都是單音節(jié)的，并且都能夠重疊，形容詞有“A巴巴”和“AA巴巴”兩種形式，動詞也有兩種形式，是“AA巴巴”和“A巴A巴”。如:

(13)一塊干巴饅頭。/一塊干巴巴的饅頭。/一塊干干巴巴的饅頭。

(14)你敲巴什么?/你敲敲巴巴的干什么?/你敲巴敲巴的干什么?

形容詞重疊以后，含有消極或者貶義的色彩，表示一種事物的狀態(tài)程度逐漸加深，即A巴﹤A巴巴﹤AA巴巴。動詞中，“AA巴巴”強調(diào)動作迅速，持續(xù)的時間比較長，而“A巴A巴”則表示動作持續(xù)的時間短，有隨意性的意義，因此前者程度高于后者，即A巴﹥AA巴巴﹥A巴A巴。

3.～咕

玍咕 憋咕 野咕 拙咕 挖咕 叨咕 扎咕 擠咕

“咕”作后綴，能帶給人一種形象色彩和聲音上的生動感，多用于形容詞、動詞，帶有貶義，有使程度加深的作用。如:

(15)這個丫頭真野咕，整天東跑西竄的沒個正形。(野咕:瘋癲，不安靜)

(16)擠咕個尿罐眼就知道哭!(擠咕:眼淚流下來的樣子。)

其中形容詞都能以“AABB”式重疊，動詞能以“ABAB”式重疊，但是重疊以后的程度減弱。

二、句法層面

(一)狀語表示法

1.奇+形容詞/能愿動詞

奇好 奇壞 奇高興 奇冷 奇煩人 奇愿意 奇不情愿

“奇”應用的范圍最廣，無論褒義、貶義還是中性詞都可以修飾，并且后面還可以帶動賓短語、否定句等，所表示的程度最高，在高密方言中屬于強程度副詞。如:

(17)你看人家繡的這花，嘖嘖，奇好!

(18)讓你給他填房，看樣子你還奇愿意吭?

(19)奇愛動手，看你能打過誰?

(20)叫你去上學是為你好，你還奇不情愿。

2. 杠(地)

杠(地)好 杠(地)熱 杠(地)高興 杠(地)痛快

高密方言中的程度副詞“杠(地)”與東北方言中的“杠”意義、作用、語法特點都相同，一般用來修飾形容詞或者能愿動詞。其表示的程度和“奇”相當。但是與東北方言不同的是它可以修飾表示消極意義的詞語，如“杠地沒勁”“杠地少”等，東北方言中一般不說，而說“忒乏”“賊少”等(黃伯榮《漢語方言語法類編》，1991)。

3.誠地+形容詞/動詞/動詞性短語

誠地俊 誠地壞 誠地愛哭 誠地大膽 誠地歡喜 誠地自私

“誠地”表示的程度和前兩者無差異，相當于普通話中的“確實”“真的”。如:

(21)看，又掉淚了，誠地愛哭呢!

(22)閨女考上大學給他長了臉，他誠地歡喜呢。

“奇”“杠地”“誠地”三者都屬于強程度表示法，在語法、語義方面也毫無差別，應用上可以完全互換，其使用頻率完全取決于人們的語言習慣和主觀感受，由此可見高密方言的豐富多樣性。

4.怪

怪熱 怪冷 怪癢癢 怪不好意思 怪害怕

“怪”程度也很高，但是與前三者相比要低一些，是對客觀現(xiàn)象的理性描述，使用頻率也較低，一般不用于性狀形容詞、能愿動詞前，多用于消極的事情前，表達的語氣帶有不喜歡，不愿意，勉勉強強等意。如:

(23)今天怪熱，我不穿毛衣了。

(24)讓我一個人去老師辦公室，我怪不好意思的。

5.怎[#678;#601;#331;42]么

修飾形容詞、動詞，相當于普通話中的“無論怎樣”“這么”“多么”等，程度較“怪”高，但是比“奇、杠地、誠地”低。有“怎么A怎么A”重疊句式，反復強調(diào)所要突出的動作或事物性狀特征，加重語氣，程度深。如:

(25)你愛怎么說怎么說，我就是不吱聲。

(26)別以為他是個怎么好怎么好的人，其實是個笑面虎。

6.其他

1)表示顏色狀態(tài)的程度詞

普通話中，一般是在顏色的前面加副詞“很”“非常”或者加后綴“油油”“通通”等來表示顏色的加深。在高密方言中，每一種顏色都有一個或者兩個表示程度的語素來加深顏色。如:

通紅 錚綠 錚青 現(xiàn)藍 現(xiàn)/干黃 現(xiàn)紫 訇/覷黑 苕/雪[#643;u#601;42]白

如果想表示的程度再高的話，可以用“ABAB”式重疊使用，程度會更深。

2)其他表示狀態(tài)的程度詞

甘甜 齁咸 囊腥 風快 錚亮 緋細 四平 老磣 剛硬 鎮(zhèn)涼 溜圓 噴香 錚清 繃緊 冒暄 鎮(zhèn)齊

此類狀態(tài)詞也可以用“AABB”式重疊使用，程度加深。

(二)補語表示法

1.形容詞/動詞+煞

疼煞了 燙煞了 凍煞了 笑煞了 氣煞了 難受煞了

此種表示法應用的范圍很大，頻率也很高，一般放在中心語之后，表示的程度很高，相當于普通話中的“死”，指結(jié)果超出了界限或承受能力。如:

(27)剛倒的水也不說聲，我喝了一口，燙煞了!

(28)一直忙著收莊稼，兩個月沒洗澡，渾身難受煞了。

可以帶賓語，后面要加助詞“了”。如:

(29)這樣的事情也拿出來說說，真是丟煞人了。

2.形容詞/動詞+得+治不得/朝不住勁/夠嗆/要命

疼得治不得/朝不住勁/夠嗆/要命 丑得～ 累得～ 難看得～

“A+治不得/朝不住勁/夠嗆/要命”等，用于形容詞、動詞或者它們的詞組后面，表示已經(jīng)到了極點，完全沒有能力繼續(xù)……，表達的程度進一步加深，要比“煞”更嚴重一些。如:

(30)一天扛了四百麻袋糧食，累得他夠嗆，回來就趴在炕上起不來了。

三、固定搭配

(一)A了不帶A

囑咐了不帶囑咐 好了不帶好 親了不帶親 美了不帶美

這類重疊式固定搭配，表示一而再，再而三，反復不斷的意思。能夠獨立成句，屬于強程度表達法。如:

(31)你上大學之前，我囑咐了不帶囑咐，讓你多學點東西，結(jié)果呢?

(32)對他兒子，那真是親了不帶親，他恨不能把頭割下來給他兒子當皮球拍。

(二)不是好A

不是好折騰 不是好抖擻 不是好咧扎 不是好圖興 不是好囂張 不是好好

“A”在此固定搭配中，一般是貶義形容詞，即使偶爾有褒義詞出現(xiàn)，其代表的也是相反的意思。“好”是指正常的、正經(jīng)合理的，符合人們正常心理狀態(tài)的，“不是好A”自然超出了這個范圍。此搭配口語色彩很濃，有一種物極必反之后帶給人一種痛快的感覺。如:

(33)前幾年有錢的時候吃喝嫖賭，不是好折騰，現(xiàn)在倒好，死了連張破席面都沒有。

(34)被關(guān)禁閉了吧，從他上臺以后大家都覺得他不是好囂張。

(35)看著他們那關(guān)系不是好好，分不清你我，這不最后打官司去了。

四、結(jié)語

針對高密方言的程度表示法，本文主要從詞法層面、句法層面、固定搭配等方面做了詳細描述和歸納，可以看出，高密方言程度的表達具有以下幾個顯著特點:

(一)主觀性。以重疊形式、程度狀語或者補語等方式來表達程度高低時，語言形式不僅體現(xiàn)了說話者的機智幽默，還帶有強烈的主觀感情色彩，給語言的交流和發(fā)展帶來了有力的推動作用。

(二)形象性。無論是“挺挺個肚子”“擎擎?zhèn)€腦袋”這種“AA”式重疊，還是“甘甜”“剛硬”“溜圓”等表示狀態(tài)的程度詞，或者是“疼得朝不住勁”“累得夠嗆”等固定搭配，都十分生動，能夠?qū)⒏星榈谋磉_形象化，給讀者帶來極大的想象空間。

(三)節(jié)奏感。高密方言在表達程度的時候，通常通過拖長讀音、補足音節(jié)或者加重語氣來增加強度，音節(jié)的曲折變化無不表現(xiàn)出語言所具有的鮮明節(jié)奏感和錯落有致的韻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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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云云 上海大學文學院 2004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