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紅樓夢》中的會話含義看合作原則與禮貌原則的關系

摘 要: 《紅樓夢》是我國清朝乾隆年間的一部優秀的古典長篇小說，其以高度的藝術性和深刻的思想性，在中國及世界文學史上都占有重要的地位。本文從一個全新的角度研究《紅樓夢》，用合作原則和禮貌原則分析本書中人物語言的會話含義。本文對Grice的合作原則及Leech的禮貌原則進行了詳細的闡述，解釋了它們在分析會話含義中的作用，并且闡明了它們之間的關系，證實了禮貌原則比合作原則對于交際者具有更大的約束力。

關鍵詞: 《紅樓夢》 會話含義 合作原則 禮貌原則

一、合作原則和禮貌原則的內容

(一)合作原則

美國哲學家格萊斯(H.P.Grice)在1967年的William James講座中提出了制約交際和理解話語意圖內容的合作原則。格萊斯認為人們進行交際活動必須遵循一般的標準——合作原則，即根據目前交際的目的或方向，使談話始終符合交際的需要，只有交際雙方相互配合，朝向共同的目標努力，才可以促進交際的順利進行。合作原則的具體內容如下(何自然，陳新仁，2004)。

1.量的準則(Quantity Maxim)。

(1)話語應包含有滿足交際所需的信息。

(2)話語不應包含超過交際所需的信息。

2.質的準則(Quality Maxim):努力使你說的話真實。

(1)不要說你相信是虛假的話。

(2)不要說你認為缺少足夠證據的話。

3.關系準則(Relation Maxim):要有關聯。

4.方式準則(Manner Maxim):話語要清楚明白。

(1)避免晦澀。

(2)避免歧義。

(3)要簡練。

(4)要有條理。

(二)禮貌原則

在對話過程中，說話人和聽話人都假設對方是遵循合作原則的。如果對方違反了某些準則，我們就可以利用這些準則推導出會話含義(Conversational Implicature)。合作原則雖然解釋了會話含義是怎樣產生的，但并沒有說明人們為什么要違反會話準則以含蓄地間接地表達自己的意圖。因此會話含義理論需要補充。英國哲學家利奇(G.Leech)在后來的研究中從修辭學，語體學的角度提出了禮貌原則，認為人們在會話中違反合作原則是出于禮貌的需要。禮貌原則的具體內容如下(何自然，陳新仁，2004)。

1.得體準則(Tact Maxim)。

(1)盡量少讓別人吃虧。

(2)盡量多使別人受益。

2.慷慨準則(Generosity Maxim)。

(1)盡量少讓自己受益。

(2)盡量多使自己吃虧。

3.贊譽準則(Approbation Maxim)。

(1)盡量少貶低別人。

(2)盡量多贊譽別人。

4.謙遜準則(Modesty Maxim)。

(1)盡量少贊譽自己。

(2)盡量多貶低自己。

5.一致準則(Agreement Maxim)。

(1)盡量減少雙方的分歧。

(2)盡量增加雙方的一致。

6.同情準則(Sympathy Maxim)。

(1)盡量減少雙方的反感。

(2)盡量增加雙方的同情。

利奇禮貌原則的提出，彌補了合作原則的不足，豐富、發展了會話含義理論。利奇發現，在不少情況下，人們違反合作原則的準則是出于禮貌的考慮和需要，是在其他條件相同的情況下，把不禮貌的意念的表達減弱到最低限度。

二、合作原則與禮貌原則的關系

對于合作原則和禮貌原則的關系，我認為禮貌原則比合作原則具有更大的約束力。原因如下:第一，禮貌原則優先合作原則。在言語交際中，對方并非時時持配合的態度，這就需要靠禮貌行為維護這種友好關系。利奇說:“合作原則在會話中起著調節說話人說話內容的作用，它使說話人在假設對方樂于合作的前提下能進行交際。但禮貌原則具有更高一層的調節作用，它維護了交談雙方的均等地位和他們之間的友好關系。只有在這個大前提下人們才可能進行正常的交際。”(Leech，1983)第二，為了遵循合作原則而違背禮貌原則時，一般要先表示歉意，或者征求對方的同意，而為了遵循禮貌原則而違背合作原則時，一般無須表示歉意;第三，人們一般不公開要求對方對自己禮貌，而是要求對方不必太客氣;第四，人們則經常要求對方遵守合作原則，而不是違背它。由此可見禮貌原則比合作原則更具約束力，難以使說話人違背它。在《紅樓夢》中有很多違反合作原則而產生會話含義的例子，我們可以舉例說明禮貌原則與合作原則的關系，即禮貌原則可拯救合作原則，并且比后者對說話人有更大的制約性。

(一)禮貌原則可拯救合作原則

利奇指出，禮貌原則可以拯救合作原則。在言語交際中，人們為什么有時遵循合作原則，有時卻違反它?為什么有時不直接表明他們的觀點?其中一個最重要的原因是禮貌原則，以下我們用《紅樓夢》中的例子來分析禮貌原則是如何拯救合作原則的。

1.為了禮貌原則而違反合作原則中量的準則。

在第29回，王熙鳳評價女戲子長得像她們中間的某個人。文中是這樣敘述的:

至晚散時，賈母深愛那作小旦的與一個作小丑的，因命人帶進來，細看時益發可憐見。因問年紀，那小旦才十一歲，小丑才九歲，大家嘆息一回。賈母令人另拿些肉果與他兩個，又另外賞錢兩串。鳳姐笑道:“這個孩子扮上活像一個人，你們再看不出來。”

文中王熙鳳的語言沒有給出足夠的信息，違反了合作原則中量的準則。她只是說那戲子像一個人，但是沒有具體說像誰。從后文可以看出，她指的是黛玉。但是由于戲子在當時的社會中地位很低，王熙鳳不好明說，她這樣說是為了維護黛玉的面子，遵循了禮貌原則中的贊譽準則。

2.為了禮貌原則而違反合作原則中的方式準則。

第30回中，黛玉問寶釵剛才看了什么戲。

寶釵因見林黛玉面上有得意之態，一定是聽了寶玉方才奚落之言，遂了他的心愿，忽又見問他這話，便笑道:“我看的是李逵罵了宋江，后來又賠不是。”寶玉便笑道:“姐姐通今博古，色色都知道，怎么連這一出戲的名字也不知道，就說了這么一串子。這叫《負荊請罪》。”寶釵笑道:“原來這叫作《負荊請罪》!你們通今博古，才知道‘負荊請罪’，我不知道什么是‘負荊請罪’!”一句話還未說完，寶玉黛玉二人心里有病，聽了這話早把臉羞紅了。

寶釵不回答戲的名字，卻故意用冗長的話語來描述她看的戲，違反了合作原則中的方式準則。寶玉因此誤以為寶釵不知道戲的名字。文中，寶釵其實是想用《負荊請罪》這出戲影射寶玉和黛玉經常鬧矛盾，然后寶玉再去賠不是。寶釵這樣委婉的說法遵循了禮貌原則，其實還是為了顧及寶玉及黛玉的面子，遵循了禮貌原則中的贊譽準則和一致準則。

(二)禮貌原則比合作原則有更高的約束力

禮貌原則確保交談雙方的友好關系，確保他們的交流是以合作為前提的。

在第32回中，丫環金釧因不堪忍受王夫人的辱罵而投井自盡了。得知這一消息，王夫人悔恨不已，獨自在房中流淚。寶釵是這樣安慰她的。

寶釵嘆道:“姨娘是慈善人，固然這么想。據我看來，他并不是賭氣投井。多半他下去住著，或是在井跟前憨頑，失了腳掉下去的……”王夫人點頭嘆道:“這話雖然如此說，到底我心不安。”寶釵嘆道:“姨娘也不必念念于茲，十分過不去，不過多賞他幾兩銀子發送他，也就盡主仆之情了。”

文中金釧投井確實是由王夫人直接引起的，此時如何安慰她就需要技巧，寶釵成功地做到了這一點。她先是給金釧的死找到另一種可能:“或是在井跟前憨頑，失了腳掉下去的”，這樣便把王夫人的責任推卸干凈了。很明顯，寶釵這樣說是沒有根據的，違反了合作原則中質的準則。但是她的話卻遵循禮貌原則中的贊譽準則和同情準則，有效緩解了王夫人的自責和悔恨。

(三)禮貌原則有時也會讓位于合作原則

禮貌原則比合作原則有更高的約束力并非表現在所有的語言交際中。有時禮貌原則會讓位于合作原則，比如在緊急情況下，交談雙方無暇顧及禮貌原則，只把交流信息看做最重要的;或者交談雙方關系較親密，如果過于禮貌倒有“虛假”，“賣弄”之嫌。

在第49回中，黛玉打趣湘云的不雅吃相，湘云又回過頭來反駁她。

黛玉笑道:“那里找這一群花子去!罷了，罷了，今日蘆雪庵遭劫，生生被云丫頭作踐了。我為蘆雪庵一大哭!”湘云冷笑道:“你知道什么!‘是真名士自風流’，你們都是假清高，最可厭的。我們這會子腥膻大吃大嚼，回來卻是錦心繡口。”

文中，黛玉和湘云相互譏諷，絲毫不顧及對方的面子。這是因為她們是關系親密的姐妹，沒必要表現得過于禮貌，不然反而顯得生疏了。

在交際過程中，除了合作原則以外，保持雙方的友好關系，在言語行為中滲透尊重對方，保護對方自尊心的禮貌信息，是信息交流得以順利進行的必要條件。本文通過分析《紅樓夢》中人物的會話含義論述了合作原則和禮貌原則的關系，分析了本書中運用禮貌原則成功交際的例子，說明禮貌原則在交際中比合作原則具有更高的約束力。當然，交際中合作原則與禮貌原則也是相輔相成、互為補充的。在比較正式、莊重的交際場合，合作原則會讓位于禮貌原則;交際雙方交往不深時，或者有明顯的地位差別時，適當地違背合作原則中的某條準則，可以保證交際的順利進行;在非正式場合，在交際雙方關系密切的情況下，禮貌原則也會讓位于合作原則。

參考文獻:

[1]Grice.H.P.Logic and Conversation[A].In Cole Morgan (eds.) Syntax and Semantics 3:Speech Acts[C].New York: Academics Press，1975.

[2]Leech.G.Principle and Pragmatics[M].Longman，1983.

[3]何自然，陳新仁.當代語用學.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4.

[4]劉潤清.英語語篇分析，載王福祥，白春仁主編.話語分析論文集.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19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