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凡做班主任,無不有與學生發生思想沖撞的經歷。有的時候,可能只是陰云密布;有的時候,則可能電閃雷鳴。
2002年春天,我在與學生的交流中,思想的沖撞不期而至,此后留在自己心里的余波,至今未曾平息。
當時一群愛好文學的學生,想辦一本文學刊物。我本身是一位文科教師,喜歡文學,自然非常贊成,甚至很期待。但是,當他們告訴我,要給刊物取名叫《蟲蟲》時,我的第一反應是——不好。我向他們表明自己的看法:“名字不好,最好改一改。國家希望我們成為棟梁之才,建功立業。家長期待我們成龍成風,光宗耀祖。我們成長的條件這么好。怎能自甘平庸,只做一條小蟲蟲?”
上面說的這些話,是發自內心的價值觀,所以說得很認真,頗為義正詞嚴。我以為,面對自己參加工作后才出生的這群孩子,憑自己大學畢業17年,教過60后、70后、80后的工作經歷,憑自己平時與他們還挺談得來的私交,要糾正他們思想上的毛病還不是小菜一碟。我幾乎都要在眼前浮現出他們點頭稱諾的情景了。
但是,事情并沒有朝我預料的方向發展。幾天之后,創刊號出來,“蟲蟲”兩字赫然在目,還是藝術繁體!更為意外的是,他們還在刊中增加了一篇文章,題目叫《致楓子老師》(我的網名叫楓子)。在文中,學生稱我的談話“冠冕堂皇,卻不足為訓”,辯稱:“蟲子雖小,雖丑,卻有自由的天性,自在的權利。蟲子活夠一生已屬不易,而活出化蛹成蝶的美麗更是難能可貴。蟲蟲是自然界不可或缺的一環,龍鳳只是人們主觀臆造的幻象,豈能藉此褒貶貴賤?我們就是要像蟲蟲一樣活出真我,活出個性!”
如此理直氣壯的辯駁,如此桀驁不馴的堅持,從教17年來我第一次遭遇,一時無言以對。我不愿承認學生是對的,卻又說不出他們到底錯在哪里。我不愿說自己和學生有代溝,卻又想不通自己和學生到底有什么分歧。很長一段時間,我心里郁結著這些問題,遲遲找不到答案,日子過得頗不輕松。
某一天,翻撿舊日歌碟,重溫臺灣歌星鄧麗君的《小城故事》,頓時茅塞頓開。我想起了自己這一輩人,80年代風華正茂時,因為喜歡聽港臺流行音樂,喜歡穿喇叭褲,喜歡留長頭發,喜歡帶“蛤蟆鏡”,喜歡看錄像,而被輿論冠以“垮掉的一代”的遭遇。其實,時隔30年,當年的“垮掉的一代”,不僅沒有垮掉,如今在社會的各行各業都已成為中堅力量,支撐著中國社會的高速發展。當年,我們在跟蹤流行文化元素,盡情宣泄青春活力的同時,內心更有對世界先進科學技術和人文思潮的苦苦追尋。
每一代人,都有對時代命運的擔當。50后、60后、70后,處在中國社會百廢待舉,百業待興的起步時代,自然被賦予了理想主義、英雄主義、集體主義的使命,講奉獻、重犧牲,個人主義、自由主義當然就成了不合時宜,不被認可的思潮。而80后、90后,適逢改革開放的好時代,社會繁榮,國力昌盛,在基本的物質需求得以滿足之外,追求個性張揚,追求自我價值實現,享受自在安閑,品味平凡中的脫俗,所以自詡為“蟲蟲”,恰恰是他們沉著、務實、自信、上進的表現,是中國社會進步的標志,也是前輩們苦苦奮斗之必然的結果——前輩們的概然犧牲,不就是為了后來人的恬然享福嗎!
80前的我們必須像苦行僧那樣奮斗,那是我輩的命,80后的他們可以“面朝大海,春暖花開”,那是他們的福,各有各的際遇,有什么好耿耿于懷的呢。如果把不屬于80后、90后的觀念,強加到他們頭上,那將顯示我輩的霸道,于理無據,于事無補。如果歷盡滄桑的我輩,竟然不懂得平凡的真味,不知道小草的不凡!好在我只是表明自己的觀點,沒有強行壓制學生的表達,好在與學生發生思想的沖撞后,我退了下來反躬自問,否則,我就錯失了一次教學相長的機會,錯過了師生間思想和情感的交融。這點經驗,此后歷經多年錘煉,已經定格為自己的一項教育智慧。
師與生,由于各自成長的時代不同,各自生活的環境不同,各自秉持的天分不同,各自修煉的道行不同。因此而形成個人專屬的文化特質。思想、情感、性格等等都只是其個人專屬的文化特質中的組成部分而已。在師生交流中,特別是在班主任與本班學生的交流中,師生之間的種種矛盾,歸結起來都是個人專屬的文化的沖撞,古今中外概莫能免。
進入網絡時代,教師當年在學生面前“知識權威”的角色悄然化解,蛻變為學生成長的同伴和經驗的先導,師生之間的文化沖撞會變得日益頻繁。一旦文化沖撞發生,傳統的教師權威解決不了問題,放任自流則不可取。這時候,老師退兩步,甚至再退兩步!經過深思熟慮之后,往往能找到問題的癥結和正解,在“和而不同”的情境下,生成新的文化因子,實現教育的根本目的。
師生交流中的文化沖撞,其實蘊含著教育的契機!班主任并不因為尊為先生而“天然有理”,也不因自己的做法和觀念曾經正確而“常有理”。放下身段,站到學生的角度想想,再把矛盾放到特定的時代背景去考量,才是解決問題的關鍵!
(責編 馬超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