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琉息斯秘儀的特點及其成因

摘要:埃琉息斯秘儀是古希臘歷史中一特殊的宗教現象。它在發展過程中形成了自己的特點:1)雙重的秘儀管理機制。2)專業化與特權化的祭司群體。3)廣泛的社會基礎。4)儀式禁忌具有濃厚的政治色彩。5)“入會即是一切”的宗教理念。雅典城邦為其特點的產生提供了廣闊的發展空間，古希臘的公共宗教為其提供了豐厚的文化土壤。

關鍵詞:秘儀;埃琉息斯秘儀;古希臘;宗教

中圖分類號:K107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0)24-0161-02

秘儀是一種民間宗教儀式活動，因其具體細節和啟示意義對入會者以外的人一概保密而得名。古希臘秘儀種類較多，都具有一定的相似性，如都與農業生產、死而復生等息息相關。但其中埃琉息斯秘儀最負盛名，其崇拜的主要神是得墨忒耳和珀爾塞福涅兩位女神。它產生于約公元前十五世紀，存在長達近二十個世紀之久，從起初的地方性祭儀，逐漸發展成為一種泛希臘性質的宗教儀式，甚至吸引了一批來自希臘世界之外的信眾。然而，埃琉息斯秘儀何以如此長盛不衰、影響廣泛呢?要了解這一問題，必須從埃琉息斯秘儀的特點及其成因入手。

一、埃琉息斯秘儀具有城邦政府和專職祭司相結合的雙重管理機制

它不像其他秘儀那樣只是一種范圍有限的民間宗教活動，處于城邦政治生活的邊緣，而是被納入了雅典官方崇拜體系之中，雅典城邦每年選舉王者執政官和監查官負責秘儀慶典的舉行、瀆神案的判決和財政管理等。盡管秘儀的管理逐漸官方化，但是，秘儀活動本身仍保有相對的獨立性。儀式的具體細節則仍是由傳秘師、火炬手、傳令官等祭司們負責。例如，入會申請的批準、儀式的解釋、圣物的展示、獻祭和引導入會者等。埃琉息斯秘儀實際上仍由歐摩爾波斯和克里克斯兩大家族掌控。所以，它既不像其他秘儀那樣始終未能成為官方宗教的一部分，又不似真正的官方宗教那樣受到城邦的完全控制，埃琉息斯秘儀的管理機制實際上是政治參與下的祭司管理制。相對而言，古希臘其他秘儀則沒有形成成熟的管理體制，例如奧爾菲斯教，它的祭司只是負責主持儀式、傳播教義，并且往往是一人兼數職。

二、專業化與特權化祭司群體的存在

這是埃琉息斯秘儀不同于奧林波斯崇拜和希臘其他秘儀的一個顯著特征。古希臘雖存在各種祭司，卻沒有形成一個獨特的、壟斷宗教事務和擁有特權地位的社會階層，祭司沒有實權，他們的職務往往是榮譽性的。埃琉息斯秘儀的祭司群體雖未形成階層，但他們代表了希臘祭司制發展的高級階段。從他們的產生與構成上看，埃琉息斯秘儀的主祭司主要出自歐摩爾波斯和克里克斯兩大家族。許多個世紀以來，他們一直為秘儀提供高職位的祭司，歐摩爾波斯家族則一直維系其特權并繼任到埃琉息斯圣殿被毀之時。從這些祭司的職責上看，他們各司其職，精于世代相傳的宗教知識，掌握了秘儀活動的實權。這些祭司在秘儀中的職責是不能互相取代的。從祭司的社會地位上看，他們的社會地位很高，并受到了官方的保護。在羅馬時期甚至被神圣化。傳秘師、傳秘師助理、得墨忒耳的女祭司和火炬手任職期間，他人不得稱呼或提到他們的名字，違犯者將受到司法的審判。

可見，古希臘宗教的祭司制在歷史的發展過程中逐漸成熟。雖然埃琉息斯秘儀專業化和特權化祭司群體的存在尚未真正形成一定的階層，也不能代表整個希臘宗教管理制度的發展趨勢，但它無疑是古希臘宗教向高級階段發展的一個重要標志。

三、具有廣泛的社會基礎

埃琉息斯秘儀不似城邦公共宗教那樣，參與者僅限于自己的公民，也不像東方的密特拉秘儀那樣將婦女排除在秘儀之外，它原則上是對所有人開放的，只要懂希臘語和未犯殺戮罪，任何愿意加入的人都可以入會，包括本邦男性公民、婦女、奴隸、兒童和外邦人。它拋棄了狹隘的城邦制度強加給社會成員的種種區別，不因性別、身份、國籍和社會地位的不同而有所區別。這就為社會地位低下的民眾，例如婦女、奴隸、妓女和外邦人等參與宗教生活提供了一個平等的舞臺。

古希臘其他秘儀雖然也向社會各階層敞開門戶，歡迎一切人參加，但它們的社會基礎廣泛程度遠不及埃琉息斯秘儀。就奧爾菲斯教而言，它流行于公元前七、前六世紀，雖廣開門戶，卻受到了社會下層的歡迎。城邦與社會上層則往往將之視為邪教，富有者入會較少。于是，奧爾菲斯教的“那些乞丐祭司和占卜者來到有錢人家中，試圖勸服他們相信:假如他們或他們的祖輩犯了罪孽，用獻祭和念咒語的方法，可以得到神的賜福，用悅神的節慶能消災贖罪”[1]364。在公元前五、前四世紀，其傳播與發展更是受到了限制，奧爾菲斯教的信徒逐漸變得聲名狼藉，許多古典作家盡顯對其嘲弄諷刺之能事。歐里庇得斯借其筆下的希波呂托斯稱，奧爾菲斯教信徒不過是些兜售靈魂不死之術的人[2]945，劇中的提修斯也盡顯對奧爾菲斯教的諷刺和批判[3]。埃琉息斯秘儀則不然，它不但受到下層民眾的歡迎，而且得到城邦和社會上層的認可，有許多富有者入會和捐助，甚至外族的國王或皇帝也紛紛慕名而至。馬其頓的國王德米特里奧斯、羅馬皇帝屋大維、朱里安、康茂德、哈德良、安東尼·皮烏斯和馬可·奧勒留等都是埃琉息斯秘儀的入會者。

四、儀式禁忌具有濃厚的政治色彩

這是埃琉息斯秘儀官方地位確立的必然結果。這種政治性主要體現在雅典城邦政府對儀式禁忌的維護。雅典雖是一個開明的民主制城邦，但它絕不允許有褻瀆秘儀之事發生，泄露秘儀的秘密與破壞民主制度同罪，違反者將被處死。并且任何褻瀆秘儀者不會因遠在雅典司法權之外而享有豁免權。可見，雅典城邦政府在儀式禁忌的實行中起著重要的維護作用。政治司法力量的介入，增強了人們對秘儀的敬畏感，因而使某些禁忌竟然一直保持到秘儀的消亡之日。

五、強調“入會即是一切”的宗教理念

相對于古希臘的其他宗教，埃琉息斯秘儀特別強調入會禮對于來世幸福的至關重要的作用。但它對來世的關注并不是以犧牲今世為代價的，其今世觀與荷馬傳統相符。但其來世觀卻與其大相徑庭。荷馬傳統中所宣揚的來世對普通人而言是恐怖的。靈魂在地府毫無生氣，度日凄慘。即使是與神靈有血緣關系的英雄阿基里斯也難逃一死。埃琉息斯秘儀雖然和奧爾菲斯教一樣，也向世人許諾來世的幸福生活，但換取的方式不同，奧爾菲斯教許諾的來世幸福是以今世的苦修為代價的，埃琉息斯秘儀則強調“入會即是一切”[3]，實行了入會禮就等于領到了進入來世福地的通行證。日常生活中并沒有要求信徒禁欲、節制、素食和自律等。每年的慶典過后，入會者的生活方式與平時無異。埃琉息斯秘儀中禁欲的規定，僅是針對傳秘師一人。但秘儀慶典過后，傳秘師可以過正常的性生活。因此，與奧爾菲斯教相比，埃琉息斯秘儀的高明之處就在于它能夠同時滿足希臘人享受現實生活的實際需要和對來世幸福的渴望。這也就是為何同是發端于民間的秘儀，同樣關注死后的幸福生活，埃琉息斯秘儀能發展成為泛希臘性儀式，而奧爾菲斯教卻猶如曇花一現，只能游離于希臘人宗教世界邊緣的根本原因所在。那么，同在一塊土地上，埃琉息斯秘儀為什么會形成上述特點呢?

從生存空間上看，埃琉息斯秘儀依賴于古希臘的文化土壤。遠古的地神崇拜、植物神崇拜是其得以產生的基礎。得墨忒耳、珀爾塞福涅都具有遠古的來源，是遠古時代的蛇女神、地母神，埃琉息斯出土的線形文字B中就有得墨忒耳的名字。原始的地母崇拜:一方面，使埃琉息斯秘儀具有濃厚的農業氣息，使其能廣泛吸納社會下層的民眾因而具有廣泛的社會基礎;另一方面，地母神、蛇女神崇拜反映的信仰與觀念為埃琉息斯秘儀特點的形成奠定了基礎。而城邦民主制的建立與發展，使埃琉息斯秘儀獲得了極大的發展空間，尤其是埃琉息斯秘儀官方崇拜地位的確立，大大促進了秘儀的發展，使埃琉息斯秘儀從一種地方性崇拜逐漸發展成為一種泛希臘的、乃至“世界性”的宗教活動。此外，公共崇拜對死后生活關注的不足也為埃琉息斯秘儀上述特點的形成創造了條件。在希臘的主流宗教思想中，人們追求的是現世的幸福，缺乏對來世生活的關注。但死亡又是任何人都不得不面臨的難題，埃琉息斯秘儀恰好使信徒消除了死后的恐懼，得到了來生幸福的承諾。該秘儀受到廣泛的歡迎也是可以理解的。

從社會歷史演變上看，埃琉息斯秘儀的興衰與它所賴以存在的外部政治環境息息相關。古風時期，是希臘社會劇烈變革的時期，原有的社會制度、社會觀念都受到了挑戰。尤其是城邦內部貧富分化的現象日益嚴重，社會動蕩不安。這種社會環境促使人們在精神上尋求新的依靠。埃琉息斯秘儀滿足了人們的精神需要，并躋身于官方崇拜之列。古典前期，雅典成為希臘政治、經濟、文化的中心，埃琉息斯秘儀受到雅典城邦政府的大力支持，因此它在這一時期獲得了極大地發展，入會者范圍不斷擴大。伯羅奔尼撒戰爭后，隨著城邦制度的衰落，人們參加城邦集體生活的熱情消褪，這為許諾個人得救的神秘儀式的興盛再次創造了條件。到了希臘化時期和羅馬帝國統治前期，由于統治者的偏愛，秘儀曾一度再顯輝煌。但埃琉息斯秘儀的許多傳統也漸漸被神圣的王權所侵蝕和改變，并最終隨著基督教的興起而衰落。

可見，埃琉息斯秘儀作為一種既普遍又特殊的宗教文化現象，它的命運與雅典城邦和古希臘羅馬社會歷史變遷緊密相聯。它植根于古希臘特有的社會文化土壤之中，廣泛吸收了周邊其他民族的宗教因素，在長期的發展過程中逐漸形成了一些迥異于其他古希臘宗教崇拜的特征。

盡管埃琉息斯秘儀作為西方古典文明遺產的一個組成部分，已經隨著歲月的流逝早已成為歷史的回憶。但它為什么能置身于希臘主流宗教之邊緣，以獨特的宗教儀式、組織和理念，在幾乎長達十幾個世紀的時間內吸引了全希臘，甚至地中海世界的千千萬萬個生靈，確實值得我們深思和研究。

參考文獻:

[1]Plato.Republic.

[2]Euripides.Hippolytus.

[3]楊巨平.奧爾弗斯教及其主要影響歷史研究[J].199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