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外國文學教學中的人文教育問題

[摘要]大學教育的首要目標是培養學生樹立正確的世界觀和人生觀，這就需要加強人文教育在課程教學中的分量。外國文學作品蘊涵豐富深邃的人文精神，我們在教授外國文學這門課時，可以從與自我、人與人以及與社會這三個層面入手，培養學生的人文素養。

[關鍵詞]外國文學 大學教育 人文教育

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大學，不僅要培養出大批專業型人才，更要幫助受教育者塑造出具有深厚的人文素養和崇高的道德情懷的健全人格。然而由于商業化和世俗化的沖擊，如今的大學教育已經越來越多地受到功利主義和物質主義的影響，逐漸偏離了人文教育目標。在知識商品化的觀念里，大學教育的最高目標不是傳授真理，而是銷售市場所需要的知識商品。“總的說來，就是要求高等教育機構創造出越來越多的技能，而不再是提出這樣那樣的理想。”

人文精神是西方文化的靈魂和精髓，無論是源于古希臘的世俗人文主義，還是源于基督教的宗教人文主義，均體現出對人性、人生，以及人與外在世界之關系的深刻思考；總之，是對人自身的尊重和關注。作為西方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西方文學在人學思想方面取得了很高的成就。文藝復興時期的西方人文主義者將文學稱為“人性之學”，稱贊文學“使人在自由精神主宰的自由世界中成為自己的主人”。我們在教授外國文學(本文專指西方文學)這門課時，應該重點發掘、闡釋和反思文學作品中所蘊涵的人文主義思想，以達到鑄造學生之人文精神的教育目的。

我們可以從人與自我、人與人以及人與社會這三個方面來發掘外國文學作品里的人文主義思想，結合課堂教學來培養學生的人文素養。

一、人與自我

何為人文主義?布洛克認為，“人文主義傳統的最重要和始終不變的特點”之一，就是“人的尊嚴——其他一切價值的根源和人權的根源就是對此的尊重”。比如著名的古希臘悲劇《俄狄浦斯王》，它表現了人的意志和命運之間的矛盾沖突。雖然英雄俄狄浦斯在和巨大的、神秘莫測的命運的搏斗中，最終遭到不可避免的毀滅，但該劇通過主人公的努力抗爭，歌頌了具有獨立意志的人的斗爭精神，從而彰顯了人的自身尊嚴。表達類似主題的文學形象在西方文學史上不斷涌現，例如哈姆萊特、浮士德等等。在現當代的西方文學中，依然存在很多類似的為自我尊嚴而勇敢抗爭的人物形象。比如美國作家海明威在一系列作品中塑造了誓死捍衛人格尊嚴的“硬漢性格”，其中最有名的是他的代表作《老人與海》。小說中的桑地亞哥老人為了保護象征其榮譽和力量的戰利品——一條比他的船還要大的馬林魚，竭盡全力地同鯊魚搏斗。此外，法國作家羅曼·羅蘭、德國作家托馬斯·曼等二十世紀現實主義文學大師的小說創作均體現了捍衛自我尊嚴的西方傳統人文精神。

然而在現代工業文明的統治下，人失去了自我，其自身也被機器化了，喪失了思想和主體性，從而從根本上失去了人的尊嚴。在西方現代主義文學作品中，作家從新的角度，以新的思維方式來表達對人性的嚴肅思考，著眼于表現喪失自我、人性扭曲的異化主題。很多作家描寫了人性異化的主要表現形式——人的機器化。比如在英國小說家勞倫斯的《特萊夫人的情人》、美國劇作家奧尼爾的代表作《毛猿》，工人們喪失了思想和情感，甚至基本的生理機能。總之，如果缺乏人文關懷，畸形發展的機器文明將全面扼殺人性，最后使人也異化成機器。

人性異化的另一種表現形式便是人被物質奴役、排擠。在西方現代主義文學中，表現類似主題的作品屢見不鮮。比如荒誕派戲劇的代表人物尤奈斯庫的劇作《新房客》中的一位新房客不停地買來新家具，結果舞臺上堆滿了家具，最終人反而沒有了立足之地，象征著物質的惡性膨脹使人喪失了主體性。現代主義小說的鼻祖卡夫卡的小說《變形記》中的主人公格里高爾也是一個被物質文明異化的現代人，他的變形象征著在物質壓力的壓迫之下，現代人喪失個性和尊嚴的可悲處境。

人性異化的必然結果是人性的萎縮和墮落，表現為精神空虛和心靈麻木。著名的現代派詩人艾略特在詩歌《空心人》中把精神世界蒼白僵化的現代人稱作“空心人”。再比如，荒誕派戲劇的代表人物貝克特的代表作《等待戈多》，它表現了現代西方人在麻木機械的生存處境中尋找精神歸宿而不可得的痛苦和絕望。

當今中國人性被急劇膨脹的物質文明異化的社會問題也日漸突出，不少人日益淪落為物質的工具和手段。很多人或是在物質壓力下勞累呻吟，麻木機械地活著；或是在富足奢華的物質享受中驕奢淫逸，空虛無聊地活著。總之，我們這個時代正面臨著由精神失落所導致的信仰危機的社會問題。在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尚不能夠完全和諧發展的情況下，迅速發展的物質文明極易使人性異化，使我們失去人的內在本質，也即真正的自我，從而喪失人的尊嚴。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上述西方文學對人性的思考值得我們深刻反思和警醒，我們在教授外國文學這門課時也很有必要引發學生聯系實際，從這一角度去解讀文學作品，從而使其樹立起正確的人性觀和人生觀。

二、人與人

人是群體動物，其自我價值的實現和自身尊嚴的維護必然有賴于充滿人文精神、平等博愛的社會人際關系。中古社會終結以后，西方社會在政治經濟結構方面發生了劇變，人的道德價值觀念也隨之產生深刻變化。在過度追求物質財富的社會環境中，傳統的宗法制倫理觀念逐漸崩潰，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也趨于惡化。社會組織最基本的細胞是家庭，因此人與人之間關系的變化首先體現為家庭關系的蛻變。文藝復興時期最偉大的作家莎士比亞的悲劇便揭示了這一主題，例如《李爾王》描繪了兩個家庭的悲劇，即父子相逼，父遭女棄，手足相殘等。悲劇的根源在于利欲熏心的社會風氣對傳統人倫道德的破壞，《麥克白》、《哈姆萊特》等著名莎氏悲劇均涉及這一主題。

十九世紀的現實主義大師們更是將同一主題揭示得淋漓盡致，例如巴爾扎克的《人間喜劇》中的一系列中長篇小說。《高老頭》是巴爾扎克最著名的作品，它通過高老頭和他的兩個女兒的故事，深刻揭露了金錢對人性的腐蝕以及對傳統家庭倫理道德的破壞。至于表現為物質利益而爾虞我詐的家庭之外的人與人之間的社會關系，更是19世紀西方文學的普遍主題，比如巴爾扎克的《幻滅》、薩克雷的《名利場》，以及莫泊桑的《漂亮朋友》等等。

進入現代社會以后，以機器大生產為代表的工業文明以及與之相關聯的商業文明，體現出一種冷冰冰的工具理性和技術理性，它完全撕破了傳統人際關系的溫情脈脈的面紗，表現為赤裸裸的功利主義。正如弗洛姆所指出的，“人不再是自身的目的，人成了他人的工具”，“人被人利用，表現了作為資本主義制度基礎的價值體系”。西方現當代文學以嶄新的藝術手法表現了此類主題，把工業文明與商業文明統治下的冷漠功利、充滿敵意、無法溝通的社會人際關系表現得入木三分，獲得了新穎的藝術效果。比如斯特林堡的劇作《鬼魂奏鳴曲》讓死尸、鬼魂和人一起登場，通過荒誕的情節和離奇的舞臺形象，揭示了現代西方社會中人與人之間相互敵視、缺乏溝通的可怕圖景。薩特的獨幕劇《禁閉》更是將此類主題描寫得令人觸目驚心，它講述三個自私自利的鬼魂在地獄中互相猜忌、各不相容、相互折磨，其中一個鬼魂最后喊出“他人就是地獄”。此劇題材看似荒誕，其實地獄是人間的象征，三個鬼魂的鉤心斗角形象地展現出現實世界中的人際關系。

西方現代文學也同樣以荒誕夸張的藝術手法表現了現代社會中家庭倫理關系的異化和親人之間的冷漠疏遠。比如卡夫卡的小說《變形記》中的主人公終日為了生計而疲于奔命，由于不堪重荷而在一夜之間變成了大甲蟲。變形后的他渴望得到家庭的溫暖，卻無法用人的聲音說話，因此不能與家人溝通交流；他那怪異的模樣更是遭人厭惡嫌棄，甚至連親人也視其為異類。被遺棄的他最后孤零零地死去，家人終于如釋重負。看似荒誕的情節象征著現代人可悲的生存處境，即人與人之間互相視為異類的冷漠疏遠的人際關系，以及由此造成的生命個體的孤獨悲涼。再比如荒誕派戲劇的代表作家尤內斯庫的成名作《禿頭歌女》，全劇寫的是兩對英國夫婦之間進行的一場前言不打后語的所謂對話，其中一對夫婦竟然互相不認識對方。同床共枕的夫婦尚且如此疏遠，社會上的人與人之間豈不更是無法相互了解，形同陌路!這出戲通過莫名其妙的臺詞表明人類的交流工具——言語是沒有意義的，人與人之間的一切溝通皆是不可能的。

在市場經濟席卷中國的今天，很多傳統的倫理道德日趨陷入危機，人際關系也隨之功利化了。親人之間為了爭奪物質利益而反目為仇的事例屢見不鮮，社會上的人際關系更是變得冷漠功利。利益是權衡一切的最高依據，他人只是滿足自己物質追求的工具而已。在這樣的人際交往氛圍中，人與人之間已毫無誠信可言。拜金主義的價值觀也使人與人之間不能實現真正的平等，富裕程度已經成為衡量一個人的社會地位的重要尺度。這樣的人際關系反過來會加深物質對人性的異化，嚴重阻礙社會的健康發展。我國在大力發展源于西方的工商業文明的同時，也應該汲取西方社會的經驗教訓，盡量避免和克服其弊端，包括建立健康和諧的社會人際關系，只有這樣才能保障社會的穩定團結。在教授外國文學這門課時，我們有必要結合當今的社會現實，通過對文學作品中人際關系的剖析，用人文精神幫助學生樹立正確的人際交往觀念。

三、人與社會

無論是單個的生命個體，還是一個社會群體，其自身的存在都必須依托于某個特定的社會。因此個人尊嚴的捍衛和自我價值的實現，以及平等和諧的人際關系的建立，都需要以一個健康文明的社會作為基礎。然而無論是柏拉圖構想的理想國、奧古斯丁筆下的上帝之城，還是伏爾泰《老實人》中的“黃金國”，迄今為止，完美理想的人類社會尚未能真正實現。從人文關懷的立場出發，批判和揭露社會的弊端，這是西方文學的重要主題。尤其是近代以來，隨著很多尖銳棘手的社會問題的紛至沓來，一方面捍衛西方傳統的人文主義理想，一方面對破壞該理想的社會現實進行揭露和批判，便成為很多文學大師的創作宗旨，這便是十九世紀西方文壇盛行批判現實主義文學流派的重要原因。

十九世紀的文學大師們以犀利尖銳的文筆和深邃高尚的人文精神，從各個角度深刻揭露當時的社會問題。比如對拜金主義社會風氣的批判，便是巴爾扎克的《人間喜劇》中的一系列中長篇小說、左拉的《金錢》，以及薩克雷的《名利場》等杰作的重要主題。再比如對專制社會制度的批判，便是狄更斯的《小杜麗》、斯丹達爾的《紅與黑》，以及托爾斯泰的《復浯》等經典作品的創作宗旨。

進入二十世紀之后，一些在十九世紀作家的作品中屢遭抨擊的社會問題在西方社會逐漸得到解決，但隨著工業文明和商業文明的迅速發展，一些新的社會問題又隨之產生。過度膨脹的物質文明加深了社會對人的異化，主要體現為人的個性的喪失、惶惶不可終日的精神危機感和失落感，以及人與社會的對立和隔膜等等。在許多現當代的西方文學作品中，作家對社會的批判不再表現為對具體的社會制度或社會問題的揭露和抨擊，而是表現為對人在不可理喻的世界中的荒誕處境的細致描寫。比如當代美國最重要的作家之一、黑色幽默派的代表人物約瑟夫·海勒的著名小說《第22條軍規》，它以第二次世界大戰為背景，表現了在不可理喻的荒誕世界中人的處境。第22條軍規像一副無形的枷鎖，象征著不可理喻的社會對個體的任意捉弄和主宰，個體卻只能無可奈何而又無法逃脫。卡夫卡的《訴訟》以及《城堡》等小說中的外在世界也是某種以不可理喻的方式統治人類的荒誕力量，并且這種異化世界與個體的人之間存在無法逾越的鴻溝和隔膜。主人公雖然竭盡全力與之抗爭，但這種抗爭毫無意義，失敗是不可避免的。

一個社會若要獲得持續性的健康發展，就必須協調好社會與個人、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之間的關系；否則，過度追求社會的物質利益、忽視作為精神性存在的生命個體的精神需求，必然會造成社會對人性的異化，以及個人與社會之間的矛盾和隔膜，這對人類文明的未來勢必造成嚴重威脅。上述西方文學對人與社會關系的思考值得我們借鑒，只有建設民主自由、尊重人的個性、寬容和諧、鼓勵人的自我實現的社會，才能從根本上解決個人與社會之間的矛盾沖突。這一點對于當今中國社會的發展來說是至關重要的。

西方人文主義思想源遠流長，且意蘊豐富，我們在進行外國文學的課堂教學時，還可以從更多的角度進行挖掘和闡釋。總之，外國文學教學不僅僅意味著讓學生了解一定的文學史知識、熟悉幾部經典作品；通過啟發學生尋思作品中的人文蘊涵來幫助其形成具有人文精神的高尚人格，才是這門課的主要宗旨。在物欲膨脹、人文精神日益失落的時代，這一點顯得尤為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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