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周恩來對八屆十中全會重提階級斗爭有著自己的理解。他更多地是把社會主義時期的階級斗爭看作是舊社會階級斗爭的遺留,認為社會主義時期的階級斗爭主要是教育人民、教育干部。因此,他不僅提出在“四清”運動中要相信和團結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干部,而且認為要正確地估計形勢,不能談虎色變。在“四清”運動中,周恩來始終強調經濟調整和工農業生產的大局,強調要搞好生產。為了體現正確教育和正面引導,周恩來積極推動了“工業學大慶”,“農業學大寨”,精心指導了大型歌舞《東方紅》的創作與排練。由于周恩來的認識與努力工作,使黨的工作在“四清”運動中形成了“革命”與“生產”相互聯系、相互沖突而又平行發展的格局。
關鍵詞:周恩來;四清運動
中圖分類號:D232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3-854X(2010)10-0088-05
作為“文化大革命”前的一場影響廣泛的政治運動,“四清”運動(也稱城鄉社會主義教育運動)既反映了中國共產黨解決干部作風和社會管理問題的良好愿望和不懈努力,同時也見證了在以“階級斗爭為綱”錯誤思想的指導下,這種良好愿望和不懈努力是怎樣最終導向了“文化大革命”。作為黨和國家重要領導人之一的周恩來對“四清”運動的認識如何,他是如何參與或者說指導這場運動的?考察并正確認識這一問題,對于我們更全面、深刻地認識周恩來的有關思想和實踐無疑是有意義的。
一
1962年7月至9月,中共中央在北戴河先后召開了中央工作會議和八屆十中全會。毛澤東在會上就階級、形勢、矛盾等問題作了多次講話,尖銳地提出并強調了階級斗爭問題。毛澤東斷言,整個社會主義歷史階段都將存在資產階級和資本主義復辟的危險,強調階級斗爭必須年年講、月月講、天天講。會議接受了毛澤東的這些觀點,在八屆十中全會公報中提出,“階級斗爭是不可避免的”,“我們千萬不要忘記。”①“四清”運動正是根據這一精神在全國陸續開展起來的。對社會主義時期階級斗爭的錯誤認識,在“四清”運動中又不斷發展。周恩來在“四清”運動中對這些問題是怎么認識的呢?
在中央工作會議上討論毛澤東提出的階級、形勢、矛盾這三個問題時,周恩來說:毛主席提出的三個問題五個矛盾,很尖銳、重要和適時,提出了階級斗爭是長期的,階級貫穿在各個時期;形勢一改變,我們的同志就模糊了,以為搞了幾十年,還講什么階級。他還說,階級斗爭具有長期性、復雜性。②周恩來對毛澤東重提階級斗爭沒有提出不同意見,但是在如何認識社會主義時期的階級斗爭這個問題上,周恩來卻有著自己的認識和理解。
1961年6月,周恩來在《文藝工作座談會和故事片創作會議上的講話》中專門談到“階級斗爭與統一戰線問題”。周恩來認為,“階級斗爭有政治上的和思想上的,還有舊社會的習慣勢力方面的。”“屬于政治性質的,敵視社會主義,要乘機復辟的,”如“農村中個別反革命分子篡奪領導權,”“這種問題在全國任何方面都存在,但為數極少。”“思想斗爭是長期任務。”“肅清舊的思想,作風是長期的。”“習慣勢力,是指從舊社會帶來的封建階級、資產階級的習慣勢力,”習慣勢力不僅在中國很多,而且“常常是不自覺的。”“對階級斗爭要具體分析,不要把對反革命的警惕性和人民內部的思想改造混同起來。”“要區別何為政治問題,何為思想問題,何為習慣勢力,不能不分清問題性質事事斗爭。”③從這個講話中我們可以看到,周恩來更多地是把社會主義時期的階級斗爭理解為人民內部的思想改造。無論是在八屆十中全會上,還是在后來的“四清”運動中,周恩來在談到階級斗爭時,基本思想都是如此。
1963年5月18日,周恩來根據毛澤東的提議主持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討論“四清”運動的第一個綱領性文件《中共中央關于目前農村工作中若干問題的決定》(草案)(即“前十條”)。周恩來在會上介紹了文件的產生和起草過程。在對文件內容作說明時,著重介紹了毛澤東關于認識和實踐、精神和物質的辯證關系的思想而不是所謂嚴重的尖銳的階級斗爭形勢。5月20日,這一文件下發后,周恩來于5月29日和6月13日分兩次在中共中央和國務院直屬機關負責干部會議上作《一次偉大的社會主義革命運動》的報告。耐人尋味地是,在這個以宣講“前十條”為主題的報告中,周恩來主要講的是反官僚主義的問題。周恩來認為,“官僚主義是領導機關最容易犯的一種政治病癥”,“是剝削階級長期統治的遺產。”他列舉了官僚主義的20種表現,卻僅僅在最后一種才講到,“直至敵我不分,互相勾結,作奸犯科,害黨害國。這是走上非常危險道路的官僚主義。”④周恩來還提出,克服官僚主義要“過‘五關’,就是思想關、政治關、社會關、親屬關和生活關。”對怎樣過“五關”,周恩來雖然也說到,“過思想關要聯系到自身的階級關系,還要看我們現在工作周圍環境的階級關系怎么樣,接觸事物中的階級關系怎么樣”,但基調仍然是強調干部的思想改造,要求“領導干部要認真對待,嚴格要求自己,一步一步地過好‘五關’。”⑤把這個報告與“前十條”對照一下,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周恩來強調或者說發揮了“前十條”中關于解決干部作風問題的一面,而回避或者說淡化了認為文件中所說的“當前中國社會出現了嚴重的尖銳的階級斗爭”⑥的一面。
1963年7月8日,周恩來在第二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一百零一次會議上作報告。在講到階級斗爭和人民內部矛盾問題時,周恩來說:“國際上的階級斗爭是錯綜復雜的。它不能不反映到我們國內,這是客觀存在,不以我們的主觀愿望為轉移的。問題在于我們要能夠善于分析、認識和掌握國內的階級情況和階級斗爭情況,要引導這個斗爭,使其有利于我們社會主義國家,有利于我們進行社會主義革命和社會主義建設。這樣,我們就會犧牲小,損失小,收效大。在農村中進行的‘四清’和城市中進行的‘五反’,不采取普遍鋪開的辦法,目的是使我們的社會主義的基礎更加鞏固,使我們的隊伍改造得更加健康。我們要與人為善,實行集體教育和自我改造,克服錯誤缺點。”⑦1963年12月2日,周恩來在第二屆全國人大第四次會議上作報告在說明如何進行階級教育和社會主義教育時又再次說到:“無論在農村還是在城市,都應該采取教育的方式進行,而不要去開斗爭會。”⑧1965年3月,周恩來在接見法國《新觀察家》雜志記者卡羅爾和巴黎大圖片社攝影師里布德時也說:“中國進行階級斗爭的特點是,教育人民自覺提高警惕,這比用政府的法律手段要有力量得多,要可靠的多。對人民主要是進行教育,不僅教育勞動人民懂得存在階級和階級斗爭,而且還教育剝削階級出身的分子,告訴他們只要愿意為祖國服務,是可以得到改造的。”⑨
“前十條”在部署開展“四清”運動時曾引用毛澤東的話來說明運動的目的,認為在這場斗爭中,要“向著正在對我們猖狂進攻的資本主義勢力和封建勢力作尖銳的針鋒相對的斗爭,把他們的反革命氣焰圧下去,”又要“使我們的干部成為既懂政治、又懂業務、又紅又專、不是浮在上面,做官當老爺、脫離群眾,而是同群眾打成一片、受群眾擁護的真正好干部。”⑩ “四清”運動從在強調階級斗爭這個問題上一開始就有兩個方面,一是針對社會上的階級斗爭,強調要打擊地、富、反、壞的破壞活動,二是針對黨內和干部隊伍中的作風問題,注重的是用階級斗爭教育黨員和干部的一面。很顯然,周恩來主要是側重教育這個方面,是從教育黨員和干部這一方面來認識和部署“四清”運動的。
1964年,中共中央陸續發出了《繼續抓緊進行“五反”運動的指示》、《關于在全黨組織干部宣講隊伍,把全黨全民的社會主義教育運動進行到底的指示》、《關于一個大隊社會主義教育運動的經驗總結》(“桃園經驗”)、《農村社會主義教育運動中一些具體政策的規定(修正草案)》(第二個“后十條”)、《關于社會主義教育運動奪權斗爭問題的指示》等文件。這些文件表明,在“四清”運動中,對國內階級斗爭的認識和措施在不斷升級。如果說,運動一開始主要是把階級斗爭的打擊對象定位于國內外的敵對勢力,把黨內和干部隊伍和部分群眾中的一些問題作為階級斗爭的教育對象,這個時候則開始把打擊對象轉向了黨內和干部隊伍中。比如,有的同志開始認為:“什么叫蛻化變質?就是勞動者變成了剝削者,共產黨變成了國民黨。投機倒把、貪污盜竊、多吃多占、敲詐勒索、放高利貸,都是剝削。濫用職權、作威作福、打人罵人,欺壓群眾,奸污婦女,安插私人,為非作歹,就是惡霸行為,國民黨的行為。現在已經有一批干部,就是這樣變成了新惡霸、新地主、新富農、新貴族。他們從勞動者變成了剝削者,共產黨變成了國民黨,也就從革命變成了反革命。”{11}這種變成了剝削者,變成了國民黨,變成了反革命的新惡霸、新地主、新富農、新貴族究竟是什么?有的同志認為是“特權階層”,是“新的官僚資產階級分子”,毛澤東也認為,他們是“官僚主義者階級”,“與工人階級和貧下中農是兩個尖銳對立的階級。”這些走資本主義道路的領導人,“是已經變成或者正在變成吸工人血的資產階級分子”,“這些人是斗爭對象,革命對象,社教運動絕對不能依靠他們。”{12}對這些提法,目前我們還沒有看到周恩來有過什么表態性的意見。1964年12月,周恩來在三屆人大一次會議上作《政府工作報告》,其中在關于“四清”運動這一部分從五個方面說到運動的目的,認為通過這個運動,“要使廣大干部和人民群眾受到一次深刻的階級教育和社會主義教育”;“要重新組織社會主義革命的階級隊伍,建立可靠的領導核心”;“要解決農村和城市和各級機關和基層單位的干部中的四不清問題”;“要解決對敵斗爭的問題”;“要解決干部參加集體生產勞動的問題”。{13}周恩來雖然不再講“與人為善”了,但仍然把自己認識的重點放在教育方面。
二
八屆十中全會后,一些地方在抓階級斗爭中開始認為,不僅社會上存在著激烈的階級斗爭,這一斗爭在黨內的反映也是嚴重的。問題比較嚴重的干部,在縣委書記、縣長中約占百分之六、七,在縣委部長、區委書記、公社黨委書記中約占百分之十左右,基層干部中比例更大。這一估計是促使毛澤東決定要在全國開展“四清”運動的一個重要因素。而隨著運動的開展,對階級斗爭形勢的估計也越來越嚴重。1964年,第二個“后十條”提出在我國基層存在著“打著共產黨的旗號,辦的國民黨的事”的所謂“兩面政權”。1965年5、6月間,毛澤東在中央工作會議上提出全國基層有三分之一的領導權不在我們手里。有的同志則進一步發揮,認為恐怕三分之一還打不住。隨著對階級斗爭形勢的不斷升級,“四清”運動的做法也不斷升級,開始組織大批人員組成強大的工作隊,到開展運動的單位強力推進運動,甚至采取奪權的辦法,撇開原來的黨組織,直接發動群眾開展運動。
對階級斗爭形勢的估計,直接關系到怎樣開展“四清”運動以及相應的工作部署。在這一系列問題上,周恩來沒有人云亦云,表現出了少有的冷靜。他極力避免把階級斗爭的形勢無限夸大,努力把“四清”運動限制在一定范圍內,使之盡可能少地沖擊和影響實際工作。
毛澤東在北戴河會議上講階級斗爭時,很大程度上是針對著“黑暗風”(對經濟困難的估計)、“單干風”(包產到戶)和“翻案風”(彭德懷的問題)而來的。1958年,周恩來曾經因為反冒進受到毛澤東的尖銳批評,其中很重要的一點,就是毛澤東認為反冒進夸大了經濟工作中的問題,為“右派進攻”提供了借口。盡管周恩來曾經因這個問題受到不公正的批評,這個時候他還是從實際出發,客觀地分析了有關情況,認為把經濟困難估計得充分一點并不是階級斗爭的反映,包產到戶也不等同于單干。在中央工作會議上他多次說,“雖然我們一開始把困難估計得多了一點,采取了一系列的措施,但是我們的困難問題并不是漆黑一團。”農民“現在主張單干的不多;包產到戶要分清界限,不都是單干”,對農村單干和責任田問題“要從長遠看、從本質上看,要加以分析”。他還說,把困難說多一點,也有利于“認識困難,克服困難。”{14}1962年9月26日,周恩來在八屆十中全會上發言,他說,“對于形勢的認識,在五月會議的時候,把困難說多了一些,說過了一點,這對干部起了一定的影響。但是,盡管如此,那個時候,工作的方向還是鼓足干勁,同困難作斗爭,所以取得了很大的成績。”在談到今后工作的時候提出:“反右的時候還要反‘左’,要吸取反右擴大化的教訓,不搞運動。”{15}他還說,調整工作不要受干擾;不要搞到一般干部和群眾中去,要加強階級教育,團結全黨,還有大量調整工作要做,要抓緊時機,機不可失,時不再來。{16}
在八屆十中全會上,毛澤東接受了劉少奇、周恩來的意見,提出不要因為階級斗爭而妨礙工作,“要把工作放在第一位”。{17}正是根據這一精神,盡管“左”傾錯誤在八屆十中全會以后不斷發展,并逐漸影響到黨和國家工作的全局,但“四清”運動仍一直是分期分批進行的,沒有像后來的“文化大革命”那樣在全國同時鋪開。作為國務院總理,周恩來顯然沒有把主要精力放在“四清”運動上,而主要抓了經濟調整工作、外交工作、文化工作和安排人民生活。在“四清”運動開展期間,周恩來很少就運動的開展發表具體看法,這本身就說明,周恩來通過自己的工作,客觀上在黨和國家的工作大局和“四清”運動中構筑了一道“隔離墻”,從而減少了“四清”運動對黨和國家工作大局的沖擊,保證了經濟調整和各項工作的順利進行。
周恩來在參與黨中央關于部署“四清”運動的有關決策時還根據自己對階級斗爭的理解和對形勢的估計,提出了一些重要的意見。這些意見對減少“四清”運動對實際工作的沖擊起到了重要作用。
1963年5月,在討論“前十條”時,為了縮小運動的打擊面,周恩來向毛澤東建議將原稿中“團結百分之九十幾”改為“團結百分之九十五以上”。毛澤東表示同意。{18}1963年7月25日,周恩來在中央書記處會議上說,“毛主席不同意全面鋪開搞社會主義教育,一定要在有工作隊的地方才能搞組織階級隊伍”。“毛主席的想法是一九六三年到一九六五年三年調整,包括學會管理,變成內行,然后來新的高潮,同政治配合”。{19}1963年12月,在一些地方已經開始把階級斗爭形勢說得十分嚴峻的情況下,周恩來卻在二屆人大第四次會議上說,“我們不應該聽到階級斗爭就談虎色變。”{20}
根據不要因為階級斗爭而干擾經濟調整工作的部署,“四清”運動開始時曾經強調,“運動進行的每一個步驟,都不能耽誤生產。”{21}因此,“四清”運動在各地是先經試點,然后再分期分批開展的。當時,開展運動的單位被稱為“點”,其他未開展運動,僅進行教育的單位被稱為“面”。這一做法當時確實起到了把“左”傾錯誤控制在一定范圍,盡可能地減少對實際工作沖擊的作用。但隨著運動的開展,特別是對階級斗爭形勢的錯誤估計,這一格局開始受到質疑。第二個“后十條”就明確地說到:“在目前,在我們的一些干部中間,相當普遍存在著這樣的情況:把運動同生產對立起來,因為怕影響生產而不敢深入地開展運動。這種想法和做法都很錯誤”。“我們應當而且必須把社會主義教育運動提到首要的地位。”{22}1964年12月,國務院農林辦公室召開了農村面上工作座談會。周恩來、劉少奇、鄧小平、彭真聽取了匯報,并提了一些意見。會議形成的“紀要”再次強調,“今冬明春的生產工作,是面上的中心工作。”經周恩來審核中共中央、國務院轉發的《農村面上工作座談紀要》的批示稿指出:“農村面上工作是大量的,是決定當前大局的。在今冬明春,必須把面上的社會主義教育和生產、收購、分配等工作,認真地抓起來。做好這些工作,對爭取明年的農業豐收,對國民經濟的進一步高漲,具有重大的意義。同時,對點上的工作,也是有力的支持。”{23}不久,周恩來又在三屆人大一次會議上的《政府工作報告》中說,“在整個社會主義教育運動中,隨時都要注意把群眾的政治熱情和勞動積極性,引導到鞏固社會主義經濟、發展生產上面去。”{24}
“四清”運動期間,盡管“左”傾錯誤不斷發展,但在這一段時間里,我國經濟調整工作仍然取得了很大的成績,國民經濟實現了較快的發展,人民生活也有了明顯的改善。1964年,我國農業總產值達到了1957年的水平,糧食和棉花的實際產量,都超過了1957年;工業總產值比1957年增長53%;社會商品零售總額比1957年增長了37%。這些成績的取得,與周恩來的努力是分不開的。
三
根據自己對社會主義時期階級斗爭的理解,為了實現教育的效果,在“四清”運動期間,周恩來還以極大的熱情培育和宣傳了大慶、大寨兩個典型,精心指導了大型歌舞《東方紅》。
大慶和大寨是建國后我國工業戰線、農業戰線自力更生、艱苦創業的代表。周恩來多次聽取大慶和大寨有關情況的匯報,肯定和宣傳大慶和大寨。他還親自到大慶視察,委派農業部長廖魯言到大寨調研。在三屆人大一次會議上,周恩來總結了大慶和大寨的經驗,向全國發出了“工業學大慶、農業學大寨、全國學人民解放軍”的號召。
與此同時,周恩來這個時期對文藝工作也十分重視,對音樂舞蹈、戲劇、小說、電影的創作與演出發表了很多具體的意見。特別是1964年,周恩來提出不僅提出要排練一場概括地表現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中國革命歷程的大型歌舞,而且具體指導了大型歌舞《東方紅》的創作和演出。從作品主題的確立,到藝術表現手法和原則的把握,從《東方紅》的定名、朗誦詞的修改,一直到某些細節的處理,直至道具的使用、服裝顏色的選擇,周恩來都嘔心瀝血,提出了許多具體的意見,被稱為《東方紅》的總導演。
盡管“工業學大慶、農業學大寨、全國學人民解放軍”后來受到“左”傾錯誤的影響,《東方紅》也并非沒有缺點。但無論是從目的還是從實際效果來看,周恩來積極宣傳并推動“工業學大慶、農業學大寨、全國人民解放軍”與“左”傾錯誤是有著本質的區別的。即使是今天看來,《東方紅》也是建國后文藝界少有的思想性藝術性兼備的藝術精品,對宣傳中國共產黨領導中國人民革命的歷史,鼓舞并團結各族人民進行社會主義建設起到了積極的作用。
周恩來為什么積極推動“工業學大慶”、“農業學大寨”,為什么下這么大力氣來指導《東方紅》的創作和排練,結合當時正在開展的“四清”運動,我們或許能夠得到一些更深層次的認識。
1964年初,中共甘肅省委向中央匯報了白銀有色金屬公司“四清”(當時稱“五反”)運動的情況,白銀公司在企業管理方面存在的一些問題被嚴重夸大了。3月7日,周恩來對此作出重要批示,同意派遣工作組,并指出,這一嚴重問題,冶金部要負很大的責任,兩年來多次提出,均未徹底處理。這一次處理后,還要聯系到“五反”運動去解決。{25}1964年6月23日,中央批轉了甘肅省委、冶金部黨組《關于奪回白銀有色金屬公司的領導權的報告》。1964年9月和10月,中央又批轉了《關于一個大隊的社會主義教育運動的經驗總結》(即“桃園經驗”)和《關于小站地區奪權斗爭的報告》(即“小站經驗”)。“四清”運動進入“奪權”斗爭,說明“左”傾錯誤有了進一步的發展,對所謂“階級斗爭”的形勢估計得更為嚴重。這個時候,周恩來對這些問題的認識與毛澤東、劉少奇以及黨的其他領導人確實有相同的一面。1964年5月,當毛澤東在中央工作會議上以白銀公司和小站公社為例,講要防止修正主義時,周恩來就插話介紹了下面被敵人掌握政權的不少這一情況。{26}但是,是否要通過“奪權”這種形式來解決問題,目前還沒有看到周恩來對這一問題的肯定。1964年4月,周恩來在上海市工業交通方面五好集體、五好職工代表大會上的講話宣傳大慶經驗時說了這么一段話:“要把沖天的革命干勁同嚴格的科學態度結合起來,大搞技術革新、技術革命,多快好省地完成生產任務。這一條的基本精神是學習大慶,學習大慶把革命干勁和科學實驗結合起來的經驗。這很重要,這是實事求是的態度。”{27}對于大寨,周恩來在三屆人大一次會議的《政府工作報告》中說,這“是一個依靠人民公社集體力量,自力更生地進行農業建設、發展農業生產的先進典型。”{28}從周恩來積極培育和宣傳大慶、大寨這兩個典型的過程中,我們不難看出,周恩來始終體現了正面教育和引導的原則,即要發揚大慶、大寨的那種自力更生、艱苦奮斗的精神,通過人的思想革命化,把工農業生產搞上去。聯系當時“四清”運動要求開展“奪權”斗爭,“左”傾錯誤不斷發展的實際,周恩來對怎樣解決基層存在的問題顯然是有自己不同的看法的。
對意識形態和文化領域存在的問題也一樣。從這一時期周恩來對文藝工作的指示,特別是他親自抓《東方紅》的創作與排練的實踐來看,周恩來也是把重點放在正面教育和引導上的。一方面,周恩來也強調,要寫工農兵,要多強調思想性,然后來提高藝術性,強調人的改造,人的革命是個很關鍵的問題。另一方面,周恩來也表示文藝問題不能簡單化,不能求全責備。1963年9月,他兩次觀看北京舞蹈學校實驗芭蕾舞劇團演出的《巴黎圣母院》,不同意現在就要用芭蕾舞來表現中國人民的斗爭生活,提出要在掌握芭蕾藝術的基礎上給芭蕾舞以新的內容,認為要用幾代人的努力才能解決芭蕾舞的民族化問題。{29}1963年10月,周恩來又對音樂舞蹈問題說,“音樂舞蹈方面的問題是復雜一些,難解決一些,因此搞了十四年沒有通。現在有些看法有點偏,難免。”{30}1964年4月,周恩來約優秀話劇《激流勇進》、《一家人》、《豐收之后》的編導人員座談。在談話中,周恩來說,提倡一個東西,要慎重行事,要認真對待。對那些不成熟的作品,主要是幫助,不要責備,要使它逐步地豐富起來。{31}這些意見與當時逐漸開始的大批判顯然是不同的。
周恩來熱情培育和宣傳大慶、大寨這兩個典型,推進開展“工業學大慶、農業學大寨、全國學人民解放軍”以及親力親為地指導大型歌舞《東方紅》的創作與排練,貫穿著一條主線,就是要通過以階級斗爭、革命斗爭為中心內容的正面教育和引導,使全黨、全國人民思想革命化,以沖天的革命干勁,把工農業生產搞上去,把文藝和各項事業辦好。周恩來堅持正面教育和引導的想法和做法無疑是好的。但是,階級斗爭并不僅僅是一種思想教育,強調階級斗爭,特別是以“階級斗爭為綱”的“左”傾錯誤,一旦發展起來,是不會僅僅停留在思想教育上的。
四
1964年10月23日,周恩來在大型歌舞《東方紅》演出人員擴大會議上作報告。周恩來對到會的七千多文藝工作者講到一個問題,即黨要有鐵的紀律。周恩來說: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要有堅持革命、團結對敵的精神。只要這個基本的立場不變,即使黨的領導一時有錯誤,還要等待,逐步地改變,不能夠因為這樣,造成黨的分裂,使革命受損失,使對敵斗爭癱瘓下來。
不知周恩來為什么要對文藝工作者講這段話,也不知他當時是不經意地說到還是有針對性的表白。這段話,實際上已經清楚地概括了周恩來在“文化大革命”中的基本思想和行動準則,即相忍為黨。因此,就像我們看到的那樣,盡管周恩來沒有從理論上,也沒有從指導方針上批評或者否定階級斗爭擴大的“左”傾錯誤,但他卻努力通過做好各項具體工作來堅持和貫徹正確的工作原則,維護黨和國家的大局,維護社會的穩定的發展,實際上使黨的工作形成了“革命”與“生產”相互聯系、相互沖突而又平行發展的格局。
注釋:
① 《建國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15冊,中央文獻出版社1997年版,第653頁。
② 《周恩來年譜(1949-1976)》(中卷),中央文獻出版社1997年版,第462頁。
③ 《周恩來選集》(下),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332-334頁。
④ 《周恩來選集》(下),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418、422頁。
⑤ 《周恩來選集》(下),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428頁。
⑥ 《建國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16冊,中央文獻出版社1997年版,第314頁。
⑦ 《周恩來年譜(1949-1976)》(中卷),中央文獻出版社1997年版,第564-565頁。
⑧ 《周恩來年譜(1949-1976)》(中卷),中央文獻出版社1997年版,第598頁。
⑨ 《周恩來年譜(1949-1976)》(中卷),中央文獻出版社1997年版,第717頁。
⑩ 《建國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16冊,中央文獻出版社1997年版,第328、329頁。
{11} 《農業集體化重要文件匯編》(下),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2年版,第788頁,第786頁。
{12} 《建國以來毛澤東文稿》第11冊,中央文獻出版社1996年版,第265-266頁。
{13} 《建國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19冊,中央文獻出版社1998年版,第506-508頁。
{14} 《周恩來年譜(1949-1976)》(中卷),中央文獻出版社1997年版,第492、493-494頁。
{15} 《周恩來年譜(1949-1976)》(中卷),中央文獻出版社1997年版,第492、493-494、498頁。
{16} 吳冷西:《周恩來在四年調整時期的重大貢獻》,《黨的文獻》1998年第12期。
{17} 《建國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15冊,中央文獻出版社1997年版,第656-657頁。
{18} 《周恩來年譜(1949-1976)》(中卷),中央文獻出版社1997年版,第552-553頁。
{19} 《周恩來年譜(1949-1976)》(中卷),中央文獻出版社1997年版,第567頁。
{20} 《周恩來年譜(1949-1976)》(中卷),中央文獻出版社1997年版,第598頁。
{21} 《農業集體化重要文件匯編》(下),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2年版,第701頁。
{22} 《建國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19冊,中央文獻出版社1998年版,第236、237頁。
{23} 《建國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19冊,中央文獻出版社1998年版,第426、423頁。
{24} 《建國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19冊,中央文獻出版社1998年版,第509頁。
{25} 郭德宏、林小波:《四清運動實錄》,浙江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157頁。
{26} 《毛澤東傳(1949-1976)》(下),中央文獻出版社2003年版,第1345頁。
{27} 《黨的文獻》1994年第6期。
{28} 《建國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19冊,中央文獻出版社1998年版,第468頁。
{29} 《周恩來年譜(1949-1976)》(中卷),中央文獻出版社1997年版,第582頁。
{30} 《黨的文獻》1995年第6期。
{31} 《周恩來年譜(1949-1976)》(中卷),中央文獻出版社1997年版,第632頁。
作者簡介:曹力鐵,男,1953年生,山東新泰人,歷史學博士,杭州師范大學錢江學院科研部主任、教授,浙江杭州,310036。
(責任編輯 張衛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