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古時期,人們對日月星辰的運行缺乏科學的認識,對很多天體現象無法作出合理的解釋,因而對其充滿了敬畏。人們認為十一星曜、十二宮和二十八宿的運行與人們的生活息息相關,預示著人類的幸福或災禍。只有虔誠崇拜和供奉各種天體神靈,才能祈福消災,遠離病痛,福壽綿長,官祿無憂,國祚長久。內遷之前,黨項與吐蕃為鄰,黨項與吐蕃兩個民族在生活習俗、經濟結構、宗教信仰等方面都有很多相通、相似之處。內遷及建立政權后,黨項人又借鑒和吸收漢文化,且境內不同民族雜居生活,可以說黨項人的星曜觀念在不同程度上受到漢藏以及印度等文化的共同影響,他們把佛教中天體星宿觀念與原始宗教中天體神靈的思想緊密結合在一起,構成了西夏人對天體星宿神靈的認識觀,體現其文化的多元化、民族化和地域化的特點。
一、有關星宿信仰的經典
西夏是以黨項人為主體在西北建立的多民族聯合政權,統治者推崇佛教,有關熾盛光佛和諸星曜的經典以西夏文或漢文的形式在其境內流行。西夏故地出土的有關天體、星宿的經典很多,僅在俄藏黑水城藏品中就有:西夏文《圣星母中道法事供養典》(第686-687號,西夏特藏第78號,館冊第4737、7122號)、《佛說大威德金輪佛頂熾盛光如來陀羅尼經》(第198-199號,西夏特藏第144號,館冊第809、951號)、《佛說大威德熾盛光諸星宿調伏災消吉祥陀羅尼》(第196-197號,西夏特藏第157號,館冊第5402、7038號)、《佛說圣星母陀羅尼經》(第259-267號,西夏特藏第142號,館冊第571、2528、6484、572、6879、577、6541、696、705、699、706、5402號);漢文《佛說金輪佛頂大威德熾盛如來陀羅尼經》(TK-129、130、131)、《佛說普遍光明焰蔓清凈熾盛思惟如意寶印心無能勝總持大明王大隨求陀羅尼經》(TK-103、107)和《大威德熾盛光消災吉祥陀羅尼》(Дх1390)等。這些經典或譯自漢文,或譯自藏文,內容與密教壇城、經咒有密切關系。人們希望通過設壇城、作法事、誦持密咒和觀想熾盛光佛等佛事活動,達到祈福消災的目的。
二、遺存星宿繪畫
盛唐以來熾盛光佛信仰十分流行,據孟嗣徽考證,現存于國內外的熾盛光佛變相圖共有13幅之多。①在內地、河西和吐魯番等地都發現有熾盛光佛及二十八星宿的繪畫、壁畫等。日本奈良縣也發現宋開寶五年刻《熾盛光佛頂大威德消災吉祥陀羅尼經》及卷首扉畫星圖。②西夏占領河西地區后,統治者采取推崇佛教的政策,熾盛光佛信仰繼續興盛,星曜繪畫、壁畫大量存在。
1. 東千佛洞第1窟東壁(左壁)正中繪熾盛光佛經變一鋪,熾盛光佛雙手持金輪,結跏趺坐于蓮座上,頭上有華蓋。兩側內容分三層布局,下面是九曜星神簇擁著熾盛光佛,可辨認者僅有水星、金星和木星等。中間是二十八宿神像,是站在祥云中的二十八位天人形象,文官裝束,雙手持笏板,分兩組,每組十四身,分立于華蓋兩側。上部是圓圈內畫出的黃道十二宮,有寶瓶宮、雙魚宮(已剝不存)、人馬宮、天蝎宮(殘)、金牛宮、雙子宮、摩羯宮、天平宮、白羊宮、獅子宮、室女宮、巨蟹宮。
2. 莫高窟第61窟甬道南壁、北壁上各繪有一幅《熾盛光佛圖》,敦煌文物研究所編《敦煌莫高窟壁畫(五)》把第61窟的“熾盛光佛”定為元代,現有學者對此提出不同觀點,認為應是西夏時期的。③
南壁《熾盛光佛圖》中熾盛光佛結跏趺坐于雙輪車上,右手指頂一金輪,左手作禪定印,車尾插龍紋旌旗,九曜星神三面簇擁,二十八宿列隊云端,上方還有“黃道十二宮”諸星圖虛懸碧空。
北壁《熾盛光佛圖》(殘缺嚴重),因為內容沒有公布,根據孟嗣徽《熾盛光佛變相圖圖像研究》一文,這幅《熾盛光佛圖》中星曜神靈僅存四身;黃道十二宮僅存九宮;二十八宿存五組,每組四身,基本與南壁相類。
3. 賀蘭縣宏佛塔出土兩幅絹質彩繪《熾盛光佛》。其一幅《熾盛光佛》(139×80厘米),中央為熾盛光佛,頭上方有華蓋。主尊上方為黃道十二宮、二十八宿和祥云。主尊左右兩側和下方繪十一星曜,他們分別立于由彩虹連在一起的11朵祥云上。十一曜祥云彩虹之下,左側下角繪出山形、牛車、沙彌和老者。右側下角有兩個和尚,皆穿朱紅袈裟,一位結跏趺坐于巖窟中,一位直立。
另一幅絹質彩繪《熾盛光佛圖》(120.5×61.8厘米),畫面中央為熾盛光佛,結跏趺坐于蓮花須彌座上。主尊上部分別繪有十二宮、祥云和二十八星宿,二十八宿分四組,每組七身,身著蘭色和紅色交領長衫,侍立于祥云之中,雙手拱于胸前。黃道十二宮分別穿插畫在祥云之間的12個圓環中,因漫漶不清,無法辨認。主尊下方及左右兩側繪十一曜,其布局與前一幅基本相同。
4、俄羅斯愛爾米塔什博物館藏黑水城出土絹質卷軸彩繪《熾盛光佛圖》(66×102厘米,×-2424),主尊熾盛光佛身著紅色袈裟,雙手交疊于膝上,手結三昧印,持法輪,坐于蓮花座上。頭飾上有表示日月光的紅色標記。周圍有十一星曜。二十八宿分兩組立于主尊上方兩側的祥云中,每組14身,官員裝束。十二宮分別排列在二十八宿的上下圓圈內,右側有:室女宮、獅子宮、摩羯宮、天蝎宮、天平宮、人馬宮。左側有:雙子宮、寶瓶宮、雙魚宮、金牛宮、巨蟹宮、白羊宮。這幅畫制作非常精美,是11世紀的上乘之作,也是藏品中的佳作。
5、愛爾米塔什博物館藏黑水城出土蘭白方格紋絲制唐卡《月孛》④(38.5×29.7厘米),原作裱裝為53×37.7厘米,×-2454。這是一幅兇惡武士像,綠色,一頭兩臂,一手持劍,一手提人頭。頭飾為馬冠或驢冠。
愛爾米塔什博物館還藏有黑水城出土的《月星》和《土星》等。⑤俄羅斯學者薩瑪秀克介紹,在愛爾米塔什博物館藏品中有24幅西夏時期的星曜卷軸畫。她把這24幅星曜繪畫分6組,第一組是7幅卷軸畫,描繪十一曜、黃道十二宮和二十八星宿圍繞熾盛光佛(×-2424、×-2428、×-2426、×-2430、×-2431a和b);第二組是六幅描繪單個星宿和熾盛光佛的畫像(×-2450月孛、×-2451土星、×-2452木星、×-2453月神、×-2455計都、×-2423熾盛光佛);第三組是一幅月孛像(×-2454);第四組是三幅小的占星圖像,描繪一位星神、黃道十二宮之一宮和二十八宿中的兩個星座(×-2481金星、×-2482火星、×-2483[無辯識]);第五組是一幅星曜壇城(×-2480);第六組是東方研究所藏佛經雕印版畫(館冊第951、1052、5402號),其中館冊第5402號版畫面上每位神靈周圍皆有密咒環繞,用西夏文注明傳承。⑥館冊第5402號即是指西夏文《佛說大威德熾光諸星宿調伏災消吉祥陀羅尼經》(第196號,西夏特藏第157號,館冊第5402號)插圖中繪有6位星曜,神靈分兩排,每排3身。
從遺存星曜圖看,西夏繪熾盛光佛及諸星曜形象基本上遵循了佛經內容。一行編譯《梵天火羅九曜》中對五星的描述如下:
宿者是中宮土星……其形如婆羅門,牛
冠首,手執錫杖?!廾背叫恰渖?/p>
狀婦人,頭首戴猿冠,手持紙筆。太白星西
方金精也,……形如女人,頭戴首冠,白練
衣,彈弦。南方熒惑星……神形如外道,首
戴驢冠,四手兵器、刀刃。東方木星精……
其神形如卿相,著青衣,戴亥冠,手執華果。⑦
《七曜攘災決》也對星曜神靈形象有所描述:
金其神是女人,著黃衣,頭戴雞冠,手
彈琵琶。木其神如老人,著青衣,帶豬冠,
容貌儼然。水其神女人,著青衣,帶猴冠,
手執文卷,宜持藥師真言,轉藥師經六卷或
六十卷?;鹌渖竦剿廾敖詣酉蛑?,……
作銅牙,赤色貌,帶嗔色,驢冠,著豹皮
裙,四臂一手執弓,一手執箭,一手執刀。
土其神似婆羅門,色黑,頭帶牛冠,一手柱
杖,一手指前,微似曲腰。⑧
西夏星宿繪畫基本遵循佛典造像儀軌,但也有個別形象與佛經內容不同。如賀蘭縣宏佛塔中出土的絹質彩繪《熾盛光佛》(139×80厘米)中“水星左手握一卷紙札,腳下立一猴,猴子雙手捧硯臺。金星左手托一物,腳下立一只雞”,與佛典中水星帶猴冠、金星帶雞冠的描繪有一定差異。熾盛光佛的形象也有所變化,由“乘車而行”的動態像改為結跏趺坐于蓮花座上的靜態像,比較符合“巍巍趺座寶蓮臺,冠佩環趨星拱極”的描述。這種“靜像”結構更加符合佛經儀軌,其布局更具曼陀羅的意味。⑨如此眾多的星曜神靈的繪畫得以保存下來,也足以說明了西夏時期星曜崇拜的興盛。
三、西夏星曜壇城與星占
1、西夏星曜壇城
人們信仰崇拜熾盛光佛及諸星曜神靈,是希望通過對諸神靈的供奉和法事祈禱來消除災難,祈求福壽。佛教信徒和一般百姓都認為眾星宿運動對人的命運有著某種神奇的力量,星曜位置的變化預示著世間禍福,只有按佛經的規定,設立壇城,獻上祭品,作法念咒,借助熾盛光佛的法力,才能消除災星所帶來的侵害。現藏于愛爾米塔什博物館的《星曜壇城》和俄羅斯科學院東方學研究所收藏的西夏文《圣星母中道法事供養典》都對壇城法事作了描繪。聶歷山據《圣星母中道法事供養典》對星曜壇城的布局作了比較詳細的描述:
日星、月星、五曜(金、木、水、火、
土)、四余(羅睺、計都、紫炁、月孛)和
其他星曜向不好的方面運行時,人們就會見
到災星,給國家和百姓帶來災難和不幸,引
起苦難,危害到人民和社會的安寧。為了攘
除苦難和不幸,獲得平安和吉祥,就應設立
圣星母壇城進行法事活動?;顒討@樣進行,
首先要建立壇城,使其與別的地方相區分。
然后布置壇城,在壇城內畫一座兩層的天神
居住最殊勝妙天宮。在最殊勝妙天宮周圍繪
五色城墻,壇城中間為十二……共開設九個
窗口。在這些窗口中:
中央窗口畫上圓形的日星壇城,為紅色。
東面窗口繪方形的金星壇城,為白色。
南面窗口繪方形的火星壇城,為紅色。
西面窗口繪水瓶形的土星壇城,為黑色。
北面窗口繪三角形的木星壇城,為黃色。
東南面窗口繪圓形的月星壇城,為白色。
西南面窗口繪大麥粒形的羅睺星壇城,
為黑色,兩個邊角處各繪飾一面蘭色的旗幟。
西北面窗口繪大麥粒形的計都星壇城,
為煙色,兩個邊角處也各繪飾一面蘭色的旗
幟。
東北面窗口繪三角形的水星壇城,為黃
色。⑩
壇城內東北角處繪有日星等十一星曜,在壇場內的東南角處描繪的應是二十八星宿。西夏藏品《星曜壇城》是對熾盛光佛及諸星曜祭拜的最好描述,使我們對西夏壇城有了大概了解。雖然熾盛光佛沒有繪在壇城的主要位置,但整個祈禱活動卻是以熾盛光佛為中心。星曜祈禱基本上以“熾盛光佛”為中心,希望用熾盛光佛的法力來達到祈福攘災的目的。黑水城出土西夏文《九曜供養典》這樣頌揚熾盛光佛:
最神圣、最偉大的熾盛光佛啊,你那熾
烈的光焰甚至超過了萬劫之火,你能降伏星
曜諸神,滅除所有不幸,我們稱頌你,我們
膜拜你!{11}
壇城建立以后,還要為諸星曜神靈獻上祭品:
首先準備祭祀用盛水的器皿,器皿應是
純金或純銀質地的杯子。如果沒有這樣的條
件,黃銅、青銅、瓷、陶或其他材料制作的
杯子也行。拿九個這樣的杯子,每個杯子中
盛滿摻有牛奶和蜂蜜的清水,里面放上金、
銀、珍珠、珊瑚和綠松石這五種寶物,……
接下來還要為九曜奉獻蓮花,為每一位星曜
獻上一朵蓮花,放在其相應的星曜壇城之中。
然后要為九曜奉獻食物。具體如下:……
為紫炁所獻食物與獻給木星的食物一樣,也
是煮熟的加有奶皮的米飯和一份白色的米粥,
放在紫炁壇城當中。為月孛所獻的食物與獻
給土星的食物一樣,是泡著烤餅的、用芝麻
和綠豆熬制的米粥和一份黑色的米粥,放在
月孛壇城當中。當所有祭品和食物都擺放好
以后,道場要蓋上幕布,并且要依照各種儀
軌對道場進行裝飾。壇城周圍要擺放香花、
香燭、食物及其他準備好的一切物品。{12}
這里雖然講到為九曜供奉食物,但也提到紫炁和月孛,說明西夏人星曜觀念的變化。當然為各位星曜神靈所獻祭品與佛經內容的差距較大。
黑水城出土西夏文《圣星母中道法事供養典》還詳細講述了法事活動的全過程,在獻祭僧人或有經驗的星相師的指導下,通過念咒、秘密觀想,把自己想象成熾盛光佛,借助熾盛光佛的法力來消除災星對祈禱者的危害??梢钥闯?,整個法事活動既復雜又隆重,只有這樣才能使災星平靜下來,不再發怒,祈愿者才能事事如意,無病無災,福壽綿長,這正是人們供奉星曜神靈的最主要目的。
2. 西夏占星術的流行
西夏星宿神靈信仰與占星術活動有著密切的關系,信眾認為通過供奉祭拜等一系列活動,使發怒的星曜平靜下來,給人們帶來幸福和吉祥,變害為利,把災星變為福星。熾盛光佛及諸星曜信仰就是以占星術作為基礎的,西夏人信仰和供奉九曜二十八宿主要是以祈福攘災為主要目的,也是佛教信仰世俗化的表現。
占星活動離不開巫師和卜師,在西夏存在一個特殊的星相師階層,其職責是通過觀察星曜的變化來預示吉兇禍福。他們被認為擁有特殊的法力,能夠攘除災星帶來的各種不幸。黨項人重視巫卜,認為巫師“上可達民意,下可傳神旨”。西夏文中有很多表示“占卦者、廝乩、星相術士、巫師、法師、卜算”之類的詞匯。西夏設有專職天文歷法機構即大恒歷院,在上、次、中、下、末五等司中居第三等,即中等司。大恒歷院設四正、四承旨、二都案和四案頭等,負責觀測天象、卜算吉兇和制定歷法等。
黑水城出土的西夏文《西夏官階封號表》中有卜算位和巫師位,卜師和巫師地位相同,卜算位有觀天、善算、宣春等;巫師位有巫師、巫成、備護等。{13}西夏的星相師是由僧人、原始宗教的巫師或占卜師來充任,有些僧人精通占星之術,從事觀星相、詛咒鬼怪和敬奉神靈活動。
俄藏漢文《佛說金輪佛頂大威德熾盛光如來陀羅尼經》(TK-129)尾題后附有九曜真言及誦念的時間等。信徒認為,這些星曜神靈會在一定的時辰降臨人間,帶來災禍,只要在神靈降臨的日子作法事,誦念真言,就可以攘除諸多災難。如《羅睺星真言》(八日)、《金星真言》(十五日)、《計都真言》(十八日)、《土星真言》(十九日)、《水星真言》(二十一日)、《木星真言》(二十五日)、《大陰星真言》(二十六日)、《太陽星真言》(二十七日)、《火星真言》(二十九日)等,后有施印題記:伏愿天威振遠,圣壽無疆,金枝郁茂,重臣千秋,蠢動含靈,法界存土,齊成佛道。{14}
自黨項人內遷建立政權后,與漢、吐蕃、契丹等政權和民族交往增多,周邊國家和地區的文化對西夏文化產生極大影響。黨項人的原始天體觀又融合漢族的“天人感應”等思想,漢人的歷算和星相學使黨項人的天體信仰內涵更加豐富。武威下西溝峴出土兩張西夏文卜辭,第一張漢文意思是:“寅后日變甲時安,巳后日變丁時安,申后日變丑時安,亥后日變(癸)時安。” 另一張內容大意為:“卯日遇親人,辰日買賣吉,巳日□□□,午日求財順,未日出行惡,申日萬事吉,酉日與賊遇,戌日有倍利,亥日心歡喜。”{15}黑水城藏品中也有關于星相占卜的寫本,其中之一為《五星秘籍》,據序跋判斷,它應是黨項人骨勒仁慧于乾祐十四年(1183)編寫的。
萬事萬物與天道運行密切相關,帝王要依天的旨意而行事,民庶仰賴天的恩德而生存。據文獻記載,西夏記錄的星象變化有60余次,包括日食、火星入南斗、太白犯井鬼、恒星晝見、太陽與太白并見等。黨項出兵作戰要觀天象,德明精天文,通兵法,數次派兵攻甘州不下,宋大中祥符二年(1009)十二月親率兵征甘州,恒星晝見,懼而還。宋天圣七年(1030)九月,西州謠言“火星入南斗,天子下堂走”,德明出居賀蘭山攘之。宋景祐元年(1034)填星犯輿鬼,占者云:大臣有變,元昊大肆殺戮。另外,西夏文《圣立義?!酚涊d了西夏人通過觀測云彩的顏色進行占卜吉兇的情況:
在冬日最中間的一天里觀察云彩顏色,
云彩是黃色,預示來年五谷豐登;云彩是綠
色,預示來年會遭受蟲災;云彩是白色,預
示來年疾病瘟疫流行,會有死亡;云彩為紅
色,預示來年將會發生戰爭,有刀兵之災;
云彩為黑色,則預示來年會有水患之災。{16}
可見,西夏星占流行,占星活動深入到西夏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與人們的生產、生活和軍事等活動息息相關。
四、西夏星曜崇拜是多種文化的融合
1. 對不同民族星宿思想的繼承與發展
西夏把原始天體信仰和佛教星曜崇拜思想有機結合在一起。從出土文獻看,西夏星宿神靈信仰深受漢、藏及印度等文化的共同影響。在佛教產生以前的遠古時代,印度已有對福星和災星的認識,佛教在其發展過程中逐漸吸收觀星術知識,很多星相內容在佛經中都有體現。黃道十二宮是古代標識太陽在天球上的位置的一種方法。古希臘人將周天360°等分為12份,每份為一宮,用以標志一年內太陽在天球上視運動的位置,稱為“黃道十二宮”。黃道十二宮由希臘傳入印度,印度佛教接受黃道十二宮的觀念,并隨著佛教東傳而進入中國?!包S道十二宮”最遲在隋代已傳入中國,到宋開寶年間“黃道十二宮”名稱趨于規范化。
印度人接受七曜思想,又添加了兩個想象出來的虛構的星體——羅睺和計都,而成為九曜。羅睺和計都是典型的印度文化的產物。在印度星相學中,羅睺和計都屬于惡曜,處在隱位而不見,羅睺可以遮蔽日、月,形成日食和月食,又稱為蝕神。相傳羅睺冒充天人偷飲長生不死的甘露,被日星和月星揭發,為此震怒的毗濕奴砍下羅睺的頭顱。因為羅睺喝了長生不老甘露,他那被砍下的頭不死,于是他開始報復告發他的日星和月星,經常吞噬日、月,形成日食和月食,羅睺被認為是引起日食和月食的星體。而藏人在接受佛教的同時也吸收了印度九曜觀念和觀星術的成份,并結合本民族星神信仰形成了自己的觀星術知識。
西夏在與漢地和藏地的接觸中,吸收不同文化,并通過翻譯漢文佛經和藏文佛經又逐步了解和認識了佛教觀星術的知識,吸收佛教中有關天體星曜的思想觀點。西夏人接受了羅睺是引起日、月食的觀點,西夏文寫本《九曜供養典》這樣稱頌羅睺:
偉大的羅睺星啊,你能憑借自己的神力
奪去日星和月星的光芒,在四大莊嚴之下,
你給我們帶來了無比的幸福、尊貴、榮耀和
財富,我們尊奉你,我們稱頌你!{17}
計都的梵文意思是“光明、旗幟”或是表示某種特殊的光照現象,可譯作“流星、彗星”。計都為蝕神之尾,又稱豹尾?!毒抨坠B典》稱計都既可帶來幸福,也可播撒不幸,于是這樣描繪計都:
偉大的計都星啊,你用火焰的光輝照遍
世界,你用自己的神力擺脫巨大的惡魔,你
既可給我們帶來幸福,又可在人間播撒不
幸,我們尊奉你,我們稱頌你!{18}
在九曜基礎上中國人又增加了兩個想象出來的虛構星曜,即紫炁和月孛,于是成為十一星曜。西夏人在接受印度、吐蕃九曜觀念的基礎上,又吸收了漢人十一曜的觀點,把紫炁譯為西夏文為“青婁”,紫炁是由木星多余氣體形成的,是顆福星。《九曜供養典》稱頌到:
木星之余氣有大福,你走遍世界,常常
為我們帶來幸福,你旁邊的那顆災星呵,你
能使他安靜下來,心平氣和,青婁星呵,我
們尊奉你,我們稱頌你!”{19}
與紫炁相對的第二顆想象出來的星曜為“月孛”,西夏文譯作“力每”,它是由土星多余氣體形成的,是顆災星。《九曜供養典》稱:
土星的余氣粗魯又兇狠,你照遍世界的
每一個角落,你預示著一年的盛衰和走向,
變化及不幸,力每星呵,我們尊奉你,我們
稱頌你!{20}
敬天法古幾乎成了一切封建社會的共同信條。我國早在遠古傳說時代就已注意觀察天象及日月星辰的運動規律。春秋戰國時已知道木勝土、金勝木、火勝金、水勝火、土勝水等五行相勝的觀念。漢代神仙方術流行,社會上非常流行占星、望氣、風角、卜筮等,往往通過符咒、治病、占星、攘災、祈福等來吸引信眾。我國古代天文學家基于對恒星的觀察提出二十八宿,將天球赤道附近的天空劃分為二十八個不等的天區。每一天區為一宿,用一個位于赤道附近的星座作為區分,成二十八宿。二十八宿依四象區分,其中東方青龍七宿,即角、亢、氐、房、心、尾、箕。北方玄武七宿,即斗、牛、女、虛、危、室、壁。西方白虎七宿,即奎、婁、胃、昴、畢、觜、參。南方朱雀七宿,即井、鬼、柳、星、張、翼、軫。
印度、波斯、阿拉伯等國也有二十八宿,各國之間略有不同。我們知道中國的二十八宿以“角”起首,印度以“昴”起首,而西夏二十八宿則又繼承了印度的排列次序,以“昴”起首,東方七宿為:昴、畢、觜、參、井、鬼、柳;南方七宿為:星、張、翼、軫、角、亢、氐;西方七宿為:房、心、尾、箕、斗、牛、女;北方七宿為:虛、危、室、壁、奎、婁、胃。
西夏對漢、藏、印度文化有不同程度的繼承和借鑒,《種咒王蔭大孔雀經》雖然譯自藏文,但經文中的黃道星宮和星曜名稱卻是逐字按照漢文名稱翻譯過來的。印度和吐蕃都認為星曜的數量是九個,即九曜:日、月、火、水、木、金、土、羅睺、計都;西夏人對星曜數量名稱雖然沿用吐蕃或印度九曜的傳統習慣,可實際上則是采用漢人十一曜的觀念。我們上面多次提到的《九曜供養典》名為九曜,實際上講述的卻是十一曜。《番漢合時掌中珠》之“天相中”有:日月、金鳥、玉兔、桂枝、星宿、底宿、房宿、心宿、尾宿、箕宿、斗宿、牛宿、女宿、虛宿、危宿、室宿、壁宿、奎宿、婁宿、胃宿、昂宿、畢宿、觜宿、參宿、井宿、鬼宿、柳宿、角宿、張宿、翼宿、軫宿、亢宿、天一貴神、天官貴神、……歲星、青龍、朱雀、白虎、玄武、寶瓶、摩羯、巨蟹、人馬、天蝎、天平、雙女、獅子、金牛、白羊、雙魚、金星、木星、水星、火星、土星、紫炁星、羅睺星、計都星、大陽、大陰、月孛、北斗等詞語,這說明西夏人早已熟悉諸星宿神靈,漢文化中十一曜的觀念亦為西夏所接受。
武威天梯山出土的一篇佛經發愿文中提到星宿信仰,發愿文寫到:“得長壽,到于九十九,天霹雷電,龍鬼凌犯,星宿悉不能敵。后宿命智現,作愿圓滿,爾時星宿復出……”{21}在佛經發愿文中出現天體、龍鬼、宿命等詞匯,反映了通過佛事活動或佛經刊印等善行來祭祀星曜神靈,驅除災星給人們帶來的危害。
俄藏西夏文佛經帙號也反映出西夏天體信仰的思想觀念,西夏文《大般若波羅密多經》帙號譯文為“天地不散空廣最勝土幽神首圣宮與集霄地本母鳥生卵蛋靈有所成手幾強全日月星東暗昧黑遠(見)”。{22}西夏天體星宿思想則充分說明其文化處在吐蕃和中原兩大傳統文化的碰撞之下所表現出來的妥協與融合。
2. 與原始宗教、藏傳佛教有一定聯系
黨項人居住環境差,氣候條件惡劣,不是生活在高寒山區,就是生活在干旱少雨的沙漠地帶,自然災害頻繁發生,人們的生命財產常常受到危害。由于生產力水平低下,面對頻繁發生的自然災害,人們束手無策,對一些自然現象又無法作出解釋,所以認為上天神秘莫測,主宰著人間的禍福,昭示著人間善惡。人間出現各種災禍是天神發怒的結果。只有時常供奉星曜神靈,才會消除災禍,于是祭天習俗成了人們重要的宗教活動。
“天”在西夏人的心目中占據著重要的地位。《隋書·黨項傳》載:“(黨項人)無文字,但候草木以記歲時。三年一相聚,殺牛羊以祭天”。{23}西夏開國皇帝元昊更是自許為天的化身,他更名曩霄,其意與天有關,又自稱“兀卒”,意為青天子。西夏官職“謨寧令”,華言曰天大王。西夏的國號、年號等也常與天有密切聯系,如天授禮法延祚、天賜禮盛國慶、天祐民安、天盛、天安禮定等?!斗瑵h合時掌中珠》之“天形上”中提到:天干、皇天、昊天、上天、九霄、一清和虛空等。西夏諺語中關于天的記載很多,其中第150、343條說天上的仙女是黨項人的始祖母,“(勒沒)天婿,婚儀盛茂;天女民婦,族威增高”。諺語第27條連官府收稅也說成是代天行事“不為天斂無威儀,不爭量頂斗不滿”。{24}西夏人編寫的《文?!贩Q:“天,是眾生覆蔽依處也?!倍聿匚飨奈摹妒チ⒘x?!丰尅瓣惶臁睘椤笆篱g主宰”;釋“天屬陽”為“……盡成諸物”;釋“善惡分明”為“若人做惡行,天使遭殃;做善行,則獲福祐”;釋“天行難測”為“……愚民莫能察天之行”等。{25}
黨項與吐蕃地域相鄰,生活習俗、文化等與吐蕃有很大相似性。佛教傳入之前,吐蕃的苯教非常興盛,苯教信仰是以天地、日月、星辰、雷電、山川、動物等為崇拜偶像,通過咒語、作法、血祭、牲殉等儀式來告慰神靈,從而達到祈福攘災、驅邪除患的目的。《舊唐書》載:“(贊普)與臣下一年一小盟,刑羊狗獼猴,先折其足而殺之,繼裂其腸而屠之,令巫者告于天地山川日月星辰之神云:‘若心遷變,懷奸反覆,神明鑒之,同于羊狗’。三年一大盟,夜于壇墠之上與眾陳設肴饌,殺犬馬牛驢以為牲,咒曰:‘爾等咸須同心戮力,共保我家,惟天神地祗,共知爾志。有負此盟,使爾身體屠裂,同于此牲’”。{26}黨項“三年一相聚,殺牛羊以祭天”的習俗與吐蕃是一致的。吐蕃王朝建立以前有“天赤七王”時期,藏文史料有“七赤陵墓在天空,神身無尸如虹散”的記載,說天赤七王攀援天繩,逝歸天界,如虹消散矣。{27}黨項人早期的天體神靈信仰與苯教關系密切,因兩個民族的淵源關系,黨項人中也有不少苯教信徒,原始苯教信仰在黨項人中也有廣泛的群眾基礎。西夏建立后,藏傳佛教發展繁盛,原始宗教信仰繼續存在,天體神靈崇拜既有原始宗教信仰成分,也包含很多佛教的內容。
3. 星曜崇拜中的道教因素
星曜崇拜與道教的關系也很密切,星曜崇拜是道教不可缺少的部分。大約成書于12世紀初期以前,由西夏宣徽正息齊文智編的西夏文《新集碎金置掌文》在莫高窟北區出土,其中內容有:……和尚誦經契,齋畢待布施。道士褥星神,唱名示邊隅。{28}西夏道童出家必須要能誦讀所規定的14卷道經,其中有:《太上北斗延生經》、《太上元始天尊說十為一為大消災神咒經一卷》(即《十一曜大消災神咒經》)等。俄羅斯學者薩瑪秀克通過對黑水城藏品中星曜繪畫的研究,認為星宿崇拜是佛教信仰的附屬,行星和類似的星相神祗成為道教壁畫和神像創作的內容,也是道教教義的組成部分。{29}
西夏統治者對星宮、神帳等也和寺院、道觀一樣采取保護措施。《天盛律令》卷3“盜毀佛神地墓門”規定:“諸人佛像、神帳、道教像、天尊、夫子廟等不準盜損滅毀。若違律時,造意徒六年,從犯徒三年”。{30}卷7“敕禁門”規定:“佛殿、星宮、神廟、內宮等以外,官民屋舍上除□花外,不允裝飾大朱,大青,大綠。舊有亦當毀掉。若違律,新裝飾,不毀舊有時,當罰五緡錢,給舉告者,將所飾做毀掉”。{31}
綜上所述,西夏時期熾盛光佛及諸星曜神靈信仰興盛既與唐宋以來熾盛光佛信仰流行有密切的關系,也與黨項人原始天體神靈信仰和接受不同民族文化有一定聯系。西夏人星曜神靈觀念受到來自漢、藏及印度等天體星宿觀念的影響。西夏人星宿思想已深入到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人們祭拜供奉熾盛光佛及諸位星宿神靈是希望實現他們的現世利益,驅鬼除病,消災增福,保佑文臣武將祿位恒榮,皇基永固,國祚長久,諸星宿崇拜也是西夏時期佛教世俗化發展的又一表現。
注釋:
①⑨ 孟嗣徽:《熾盛光佛變相圖圖像研究》,《敦煌吐魯番研究》第2卷,北京大學出版社1997年版,第101-148頁。
② 韋兵:《日本新發現北宋開寶五年刻〈熾盛光佛頂大威德消災吉祥陀羅尼經〉星圖考》,《自然科學史研究》2005年第3期。
③ 孟嗣徽:《熾盛光佛變相圖圖像研究》,《敦煌吐魯番研究》第2卷,北京大學出版社1997年版,第101-148頁;趙聲良:《莫高窟第61窟熾盛光佛圖》,《西域研究》1993年第4期。
④ 在許洋主譯《絲路上消失的王國》一書第232頁上標為《月孛》,但圖片的解釋對此也提出懷疑。而在Е.И.Лубо-Лесниченко и Т.К.Шафрановская Мертвый город Хара-Хото一書第60頁的圖片中卻標為“Божество планеты Марс”即(火星)。我認為從持物看,應為火星,而不是月孛星,因為在西夏繪畫中月孛有時繪成女相,有時繪成男相,但不論男女,皆被描繪成年輕人的形象。
⑤Е.И.Лубо-Лесниченко и Т.К.Шафрановская:Ме-ртвый город Хара-Хото,Издательство Наука. Москва. 1968г. стр.57-59.
⑥ 薩瑪秀克著、謝繼勝譯《西夏王國的星宿崇拜》,《敦煌研究》2004年第4期。
⑦ 《大正藏》T21,№1311《梵天火羅九曜》卷1, P0460a、P0460b、P0460c、P0461a、P0461b。
⑧ 《大正藏》T21,№1308《七曜攘災決》卷2,P0449a-P0449b。
⑩{12} 聶歷山著、崔紅芬、文志勇譯《十二世紀西夏國的星曜崇拜》,《固原師專學報》2005年第2期。
{11} Н.А. Невский: Тангутская филология,в двух книгах. Издательство Восточной литературы. М. 1960г. стр.52-73.
{13} 文志勇:《〈西夏官階封號表〉殘卷新譯及考釋》,《寧夏社會科學》2009年第1期。
{14} 史金波、魏同賢、克恰諾夫主編《俄藏黑水城文獻》“附錄·敘錄”,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第16頁。
{15} 史金波:《西夏佛教史略》,寧夏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23頁。
{16}{17}{18}{19}{20} Н.А.Невский:Тангутская филология ,в двух книгах. Издательство Восточной литературы. М.1960г. стр.74-94, стр.52-73, стр.52-73, стр.52-73,стр.52-73.
{21} 陳炳應:《西夏文物研究》,寧夏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56頁。
{22}Е.И.Кычанов:Каталог тангутских буддийских памятников. УниверситетКиото. 1999г. стр.690.
{23} 《隋書》卷83《黨項傳》、《舊唐書》卷198《黨項傳》。
{24}{25} 陳炳應:《西夏探古》,甘肅文化出版社2002年版,第61、61頁。
{26} 《舊唐書》卷196《吐蕃傳》。
{27} 索南堅贊著、劉立千譯注《西藏王統記》,民族出版社2002年版,第34頁。
{28} 史金波:《敦煌莫高窟北區出土西夏文文獻初探》,《敦煌研究》2000年第3期。
{29} 薩瑪秀克著、鄭國穆譯《黑水城遺址出土12世紀“恒星巫術圈”》,《敦煌學與中國史研究論集》,甘肅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106-109頁。
{30}{31} 史金波等譯注《天盛改舊新定律令》,法律出版社2000年版,第184、283頁。
作者簡介:崔紅芬,女,1968年生,河北河間人,歷史學博士,河北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副教授,河北石家莊,050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