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作家小仲馬曾感慨地說道:“五十年后,也許誰也記不起我的小說《茶花女》了,但威爾第卻使它成為不朽。”歌劇《茶花女》是意大利浪漫主義作曲大師威爾第的經典作品之一,1853年3月6日首演于威尼斯鳳凰劇院,盛演不衰。劇中以大量旋律優美、膾炙人口的唱段為觀眾所銘記。
2010年6月1日至6日,國家大劇院制作這部歌劇作為今年“國家大劇院歌劇節”的重頭好戲精彩亮相。世界頂級指揮大師洛林·馬澤爾應邀擔任藝術指導及指揮,中國著名男中音歌唱家廖昌永與瑪麗·鄧利維等多位中外歌唱家合作演出。劇中,廖昌永扮演阿爾弗萊德的父親喬治·阿芒,這對于他是一次全新的嘗試,時間短、戲份重,充滿挑戰。
當我連線北京,知道他有如此重要任務時,就不忍心再打擾他。就在我的采訪計劃即將落空時,廖昌永卻給我傳來了“短信”:經他說服,妻子王嘉已同意接受采訪。
這使我喜出望外。因為我知道,王嘉已多年謝絕記者,這次聞訊是上海文聯主辦的雜志采訪,方才答應,還真有點“破格”的味道。來自于四川農民家庭的廖昌永,這位國際著名歌唱家,他總結自己成功的道路上有三所學校對他影響至深:第一所是老家郫縣的大自然;第二所是改變他命運的上海音樂學院;第三所就是他的太太王嘉。能親眼看看這第三所學校,聆聽“校長”的“教經”,自然十分高興。
在上海徐家匯一座公寓里,我來到了一個藝術之家——男主人是唱歌的,女主人是彈鋼琴的,其女兒雖剛上小學,卻已能用幾國語言唱不少歌。
女主人王嘉,漂亮、熱情,她的漂亮在于清純和大方。我的拘束很快在她真誠和熱情的招呼下消除了。與王嘉對話,聽她對往事的回憶,這不僅是對一位世界級藝術家成長的梳理,而且使我再一次感悟:一個成功男人的背后總會有一個支持他的女人。真的,一點不假!
赤著腳走入上海音樂學院
廖昌永的故鄉,是以豆瓣辣醬出名的小縣城——成都市郫縣。1968年10月25日,他降臨在一個農民家庭中。他七歲喪父,雖然家庭日顯貧困,但他沒有放棄對音樂的愛好。童年時他對音樂的了解,都來自于村頭的有線大喇叭。當然,對他進行音樂啟蒙的,還應算上田野的和風細雨、小溪的潺潺流水。
真正吹開廖昌永心里音樂之門的,是關牧村演唱的那首《金風吹來的時候》。當時廖昌永正上初中,他從學校的廣播中聽到了這首女聲獨唱,當歌曲放到第三遍時,他已經基本會唱了,盡管他還不知道它的歌名。
廖昌永當時上的是茂汶縣中學,校外就是奔騰的岷江。看著大江,廖昌永覺得人很渺小,心胸變得寬廣。他對著江水會有種沖動,不由自主地大喊大叫。也許這就是廖昌永最初的練聲法,一段時間后,廖昌永感覺嗓子比以前更亮、更寬,氣也更順了。
高中時,他才知自己的嗓音不錯。一位僅比他大幾歲的老師告訴他;“應該去試試音樂學院。”于是,畢業時,廖昌永報考當地的音樂學院,沒被錄取。但他沒有退卻,幾個月的復習后,竟報考起上海音樂學院。出乎意料,考上了。雖然當時他的視唱、練耳、樂理基礎較差,甚至連鋼琴也沒學過,但來成都招考的倪承豐老師一眼看到了廖昌永的潛質,是棵聲樂苗子,以后的事實證明倪老師沒有走眼。
誰也不會想到,廖昌永踏進上海音樂學院的第一步,是赤腳走來的。那天報到,天下著瓢潑大雨。廖昌永望著滿街的水,心疼媽媽新做的鞋,就脫掉了鞋塞進背包里,赤著腳一步一步走到學校里。
廖昌永的母親,一位勤勞而普通的中國農村婦女,沒有更多的錢來資助兒子讀大學。廖昌永是靠三個姐姐輪流每月寄60元的錢來維持學業的。清苦生活,并沒耽誤他的學習。入學第一年,廖昌永隨從意大利進修回來的男高音羅魏學習發聲方法、對氣息的處理,同時,他還從羅魏那兒學到了一口純正的意大利語。羅魏評價這位學生是“有著奇跡般的領會能力和掌握語言的天賦”。一年后,廖昌永幸運地轉入周小燕教授門下。
周小燕,中國著名的女高音歌唱家、聲樂教育家,她曾培養出張建一、高曼華、劉捷等一批優秀歌唱家。是嚴師,又是慈母,廖昌永在周老師那兒不僅學到了更科學更符合自己個性的發聲方法,同時,知道了一名優秀歌唱家應具有的藝術修養和氣質,當然,他也懂得了藝術是需要心靈和情感的。廖昌永的藝術之路,就此起步。
岳父母視廖昌永為兒子
敏感的“戀愛史”問題,王嘉毫無諱言,于是我大膽地打開了“誰追誰”的話題。王嘉笑了,說:“就算是我追他吧。”
我感嘆道:“你的眼光真好,把一個歌唱家追到了手。”
王嘉:“這,你們錯了,我當時‘追’時,廖昌永是最窮的學生。他進校基礎差,不少成績是全班最后一名。”
我不由問:“那你看上了他什么?”
王嘉:“這個問題中央臺崔永元也問過。其實我看上的就是他的人,他忠厚、踏實,為人真誠,這讓我喜歡。他雖窮,我卻愿意幫助他。”
廖昌永與王嘉是同學,王嘉低一屆。有一天,王嘉與女同學路過聲樂系教室,動聽的歌聲傳來,吸引了門外的她們。正在歌唱的正是廖昌永。此刻王嘉根本不知他姓啥名啥,只聽身旁同學說,他也是你們成都人。望著這位樸素打扮的同鄉,王嘉只是覺得他的音色不錯。
不久后一天,因合伴奏晚去食堂的王嘉見到了平時常最后吃飯的廖昌永。她對同學說,哎,這不是那天唱歌的?于是兩人端著飯菜,來到廖昌永面前,打起老鄉招呼,并稱他唱歌好。王嘉這時發現,他衣著樸素,舊搪瓷碗里淺淺一點飯,只有兩個素菜,很是奇怪。因當時女孩吃兩個菜還解不了饞,況且他是聲樂系的,應多吃點才對。后來,王嘉從同學那兒打聽到,這是因他家庭困難所致。打這以后,王嘉到食堂吃飯,經常故意多買點,又推說吃不了,把碗里的菜撥給他。她還悄悄地給廖昌永寄起了錢。
我問:“那為什么不把錢直接給他?”
王嘉:“從接觸中,我覺得他是一個很自尊的人,他從來不會輕易接受別人的幫助。所以,我要是當面給他錢,他肯定不會接受,所以就匿名寄給了他。”
王嘉知道廖昌永還要買書、看演出,花費很大。于是,她一有多余的錢就寄給他。匯票上寫道:多買點吃的,保重身體。廖昌永收到錢后覺得納悶,卻又無從查起。直到兩人正式談戀愛,有一次,廖昌永從王嘉寫的東西上發現了與匯款單上相同的字跡,于是追問,王嘉只好“從實招來”。本來就內向的廖昌永此刻感動得幾乎要流淚。
那年暑假兩人回家,在火車上,王嘉說:“太熱了,咱來買一個西瓜。”西瓜切開,廖昌永順手舀一勺,送到了王嘉的嘴里。這甜甜的一勺,將兩人連到了一起,從此再也不能分開。
難以忘懷的是,廖昌永的學業竟還得到未來岳父母的支持。王嘉從小在部隊大院里長大,又受到文藝的熏陶,母親是跳舞蹈的,父親是軍人,到地方后當上了文化局長。當王嘉把廖昌永帶回家,她父母知道其生活困難到甚至想以貸款來維持學業時,不禁不安起來。他們知道藝術學生在求學道路上的艱辛和不易,如要演出,就要買服裝;要提高各方面的能力,就要多觀摩,買書、買譜子,全得花錢。但此刻若把精力放在貸款上,那勢必耽誤其學業,甚至影響其前途。王嘉父親王遠林同愛人商量后決定全力資助廖昌永。
王嘉說,我父母真把他當兒子一樣。到后來,廖昌永假期回我家,人家就會問我媽媽:“你兒子回來了,怎么媳婦沒回來?”
一年折桂世界三大獎
一個進校時音樂基礎幾乎是全班最差的學生,到了畢業,卻成了班里頭挑學生,免試,直升研究生班,繼續深造。王嘉說,廖昌永是憋著一股勁學出來的——“不是說我窮嗎?窮人的孩子就是要比你有出息!”而王嘉喜歡的就是他的這種韌勁。
1995年,廖昌永攻完研究生,獲碩士學位。
輝煌的起點無疑是1996年。這年,第41屆圖魯茲國際聲樂比賽在法國拉開了序幕。有30個國家的93名高手參與角逐。廖昌永以德彪西的藝術歌曲《美麗的夜晚》和威爾第的歌劇《唐·卡洛》中的詠嘆調《我的末日即將來臨》演唱,引來各國朋友的喝彩。雷鳴般的掌聲中,他獲得了男子組第一大獎。
多明戈是世界頂級聲樂大師,以他名字命名的歌劇大賽是國際聲樂界的權威賽事。廖昌永以寄去的錄音帶突出重圍,被獲準到現場參賽。他沒帶翻譯和鋼琴伴奏,孑然一身來到東京,面對眾多高手,剛唱到第二輪,他已經折服了所有參賽者和評委。決賽終于到來,多明戈親自為廖昌永加油。廖昌永力克群雄,當之無愧地摘取了桂冠。多明戈為他頒獎,稱他是“中國制造出來的世界級的歌唱家,擁有一流的技術和音樂感悟力,他是用心中的音樂打動人……”盛贊之余,多明戈不僅收他為弟子,而且還邀廖昌永參加次年在日本舉行的他本人新年音樂會。
1997年,廖昌永遠赴北歐的挪威,參加“宋雅王后國際聲樂大賽”。他那令人心醉神迷的歌聲再一次打動了現場評委和觀眾,就連宋雅王后也贊嘆不已。王后不僅親自把第一名的獎牌頒發給他,同時稱當天為“中國日”。
《紐約時報》對他的演唱給予的評價是:“這是近年來我們聽到的最優美的男中音,他準確的風格和對語言的把握,使我們難以相信他是來自中國。相信他有一個極為輝煌的明天。”
廖昌永創下了一年內連獲三項國際著名聲樂大賽第一的驕人成績,由此轟動了國際樂壇,也由此一步步跨入國際樂壇。
2000年2月20日,當國人還沉浸于傳統的農歷新年喜悅之時,橫跨太平洋兩岸的中國上海大劇院和澳大利亞悉尼歌劇院,利用衛星雙向傳送技術舉行了一場史無前例的經典音樂會,向世界展示中國藝術家的風采。當來自中國上海的男中音廖昌永一曲《快給忙人讓路》(選自歌劇《塞維利亞的理發師》)余音末了,悉尼歌劇院內就已掌聲四起,那些見多識廣的悉尼觀眾毫不吝嗇地把歡呼聲送給了他。澳大利亞的觀眾在感嘆這位來自中國的藝術家演繹西方經典音樂作品的能力之時,更為其宛如天鵝絨般的音色和源自于內心的音樂所折服。這首歐洲歌劇中男中音的試金石之作,因廖昌永于性于靈的演唱而精彩絕倫。于是世界又一次記住了廖昌永。
王嘉告訴我,廖昌永能夠成功地走上國際舞臺,除周老師外,還和多明戈的賞識和提攜密不可分。
2001年,多明戈自己指揮華盛頓歌劇院演出威爾第歌劇《游吟詩人》,力排眾議邀廖昌永出演主角。當時沒有人相信一個來自中國的演員能唱好威爾第歌劇。廖昌永也深感壓力,但多明戈特意叮囑他的好友、唱A組同一角色的歌唱家好好帶廖昌永,那位大師果然在排練時對他幫助很多。而多明戈看了排練后,又將自己的意見告訴王嘉,讓她回去幫廖提高。結果,演出一炮打響,獲得了相當的成功。挑剔的《華盛頓郵報》甚至撰文專門稱贊廖昌永:“在這個世界杰出歌唱家躋身的地方,最耀眼的明星是來自中國的廖昌永。他對威爾第歌劇準確的把握,使他猶如一位天生的威爾第歌劇的歌唱家,全身都散發著威爾第的氣息;他堅實、優美、濃郁、醇厚的音色和音質以及流暢的氣息和無與倫比的藝術感染力,使得肯尼迪中心又一次為之瘋狂。我們堅信這位天才的藝術家將成為世界歌壇的一塊瑰寶。”
后來,多明戈夫人導演的《霍夫曼的故事》再度邀請廖昌永出演。多明戈特意從華盛頓趕去,為廖昌永講解表演,讓他得益匪淺,演出照樣獲得了極大的成功。
廖昌永說,在別人眼中,多明戈是神一樣的人,他身兼兩大著名歌劇院的藝術總監,還做大都會歌劇院的指揮,那樣忙的人,對他如此幫助,著實心里感動,而更重要的還在他身上學到了為人處世的態度。
多明戈是大師,人們總認為他排場很大,而且也認為是理所當然,其實并非如此。廖昌永他們在美國排練的時候,每天都是加長豪華林肯轎車接送主角。有一天,為接更多的人,換了面包,但多明戈絲毫沒意見,到了排練場,讓廖昌永吃驚的是,多明戈能叫上每個合唱隊員的名字,看到每個人都像見到老朋友,迎上去親切問候。那個場面對廖昌永的沖擊很大。在國內,還沒有多少出色成就的歌手,早都鼻子沖天了,而這位世界聞名的大師卻是這樣的親切謙和。他對大師的崇拜立刻放大了100倍:這才叫真正的藝術家。
盡管廖昌永和大師有這樣深厚的交情,他卻一向低調談論和大師的師生關系,也從不借此炒作。王嘉說,他絕不是像北京人說的“扯把龍椅就上天”的人。他認為,如果你真把自己當他的學生,你就不能給老師丟臉,而是要做得更好。不過,我知道,廖昌永平時更多地說,他是周小燕老師的學生,確實,他90%的學業是在周老師那兒學的。
“太太拿著鞭子催我奮進”
廖昌永在談自己妻子時曾說,家庭給了他很大的支持和動力,太太是那種拿著鞭子催著他奮進的人,不能看見他松懈下來。
我向王嘉證實:“平時,你對他是不是有點‘太殘忍’?”
王嘉大笑,答道:“沒有,怎么可能呢?不過,廖昌永成功后,好話確實聽得多。他自己也說,現在只有兩個女人敢對他潑涼水,一個是周老師,一個就是我。”
王嘉是率直性子,很多時,還大有“恨鐵不成鋼”的意味。早在她倆剛戀愛時,王嘉知道,搞聲樂的,一要有伴奏,二要花時間練。有段日子,她每天去學校禮堂候師傅,等著拿鑰匙開門,她彈琴,逼著廖昌永練聲。冬天,她的手彈出了冬瘡;夏天,兩人躺一會地上,以此來解除禮堂的悶熱。
后來,廖昌永成了歌唱家,王嘉依然如故。廖昌永演出只要有她陪伴,她一定會認真聽唱,還要聽取觀眾和導演意見,做著筆記,回來向廖昌永“開炮”。
最典型是有次演《卡門》。廖昌永演完后,導演認為唱得不錯,當他高興地回到家,卻遭來太太的批評:“看你今天表演,哪像斗牛士啊,整個一斗雞呢。”王嘉還馬上打電話給廖的表演老師說,“你能不能趕快幫我們小廖一下。”一旁的廖昌永聽著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但后來聽太太一分析,還真佩服太太那獨到的眼光。
做演員的妻子,甘得寂寞外,甚至要作出犧牲。2002年,有著身孕的王嘉應香港之邀參加慈善演出,可能是勞累的緣故,有天突然見血,急得特首董建華的太太連忙讓人送醫院保胎。同年11月,王嘉臨產,可廖昌永因有合約在美國演出,對此,王嘉十分理解丈夫,她在醫單上簽下了自己的大名,獨自一人擔當起“生產”大事。當演出回歸,廖昌永看到已經出世的心愛女兒時,不由說:“你受苦了,太感謝你了!”激動地抱住了太太。
如今女兒廖敏沖已經7歲,那天我進門,她就大方地直叫“叔叔”。
王嘉告訴我,女兒在她肚里時,廖昌永就念《格林童話》,不是放音樂,就是唱歌。出世后更不用說了,她是在音樂中長大的。小敏沖天分很高,記憶力超強,一首歌聽一遍就可以學著唱,才1歲多時就會用外語唱歌了。現在,她能唱漢語的《捉泥鰍》,韓語的《大長今》,英語的《雪絨花》《音樂之聲》,還有意大利和印尼歌曲等等,張口就來。
不過王嘉稱,作為家長,他們從沒有想過讓女兒接廖昌永的班,“小孩子的可塑性太強了,我們希望由著她自己的喜好來發展,她喜歡唱歌,我們支持她;如果她有一天不想唱歌了,要去跳舞、繪畫,我們也會支持她。”
自1988年考入上海音樂學院算起,廖昌永在“第二故鄉”上海生活已過20年。廖昌永頭上的桂冠已難以計數,但唯有大師多明戈稱“他是中國自己制造的世界級的歌唱家”,他享用了并引以為自豪。從鄉村小路已走向世界的廖昌永,與那些一獲獎就“出口”者唱起了反調:他回絕了包括美國大都會等不少國家音樂機構的邀請,依然選擇留在中國。
王嘉說,盡管廖昌永現在每年都有不少演出,但他依然是上海音樂學院的聲樂系主任,他大部分時間要花在教學和他的學生上。
是啊,他雖然唱的大多是外國歌,但他深知其藝術的根在中國。這是他的聰明,更是他的遠見,或許這就是他有如此“擁躉”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