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七”體文創作始于西漢,在東漢時期得到了進一步的發展,到魏晉六朝進入了繁榮時期。從枚乘的奠基之作——《七發》開始,傅毅《七激》、崔骃《七依》、張衡《七辯》、曹植《七啟》等作品相繼出現,逐漸形成了以《七發》為首的一種獨立的文體。“七”體的出現,既體現了以“七×”命名、以七件事情為內容、虛構主客二人、以啟發為手段、以規諫為宗旨的獨特性,但也存在著模擬痕跡較濃、詞語晦澀等局限性。
“七”體是漢魏六朝時期的作家模仿枚乘的《七發》進行創作,從而形成的一種獨立文體。這種文體大致分為問疾型和招隱型兩大類。其體制具有自己的獨特性:都是以“七×”命名,以七件事情作為文章的基本內容,以啟發為手段,以規諫為宗旨,虛構主客二人。同時,它也存在著模擬痕跡較濃、語詞晦澀等局限性。
一、“七”體文創作的獨特性
每一種文體都有自己的獨特性,“七”體也不例外。它的獨特性體現在:以“七”命題、七件事情作為文章的基本內容,并且“六過一是”、七問七答或是七問一答等問答形式,虛構主客二人,以啟發為手段、以規諫為宗旨。
(一)以“七×”命題
關于“七”體以“七×”命題的原因,從古至今的代表性觀點主要有劉勰、李善、張銑、徐師曾、何焯、俞樾六家之說。總的來說,共有以下幾點:一是因為其奠基之作《七發》以“七”字來命題,其后的作品既然大多是模擬效仿之作,故而其體例沿用“七×”來命名。二是“七”體文在形式上主要是“問對凡七”,以七件事情為主要內容,以主客問答為主要表現形式,因此以“七”命題。三是“七”有接近“九”而又不及“九”之意,中國人的處世態度是不滿(不自大),因而便于表現作者及作品主人公的自謙之意。
(二)以七件事情為基本內容,并且“六過一是”
“七”體文都是以七件事情為文章的主要內容。《七發》有音樂之美、飲食之佳、車馬之貴、游觀之樂、畋獵之壯、江濤之奇、圣人之“要言妙道”七件事。《七發》中的七件事的內容雖然有所側重(如“畋獵”“觀濤”較詳,而“要言妙道”十分簡略),但篇幅趨向整齊勻稱。一篇之中的七件事基本上都是平均分配筆墨,不僅使文章顯得整齊美觀,同時也增強了每件事之間的均衡性。
隨著時代的發展,七事也有了新的內容增添進來,如張衡《七辯》有“神仙之麗”,曹植《七啟》有“游俠之徒”等。雖然七事不盡相同,但結構并沒有改變。
“六過一是”即指七件事情之中,否定前六件而肯定最后一件。前六件是鋪敘,最后一件是文章的主旨。如《七發》中通過否定音樂、飲食、車馬、游覽、畋獵、觀濤這六件事進而否定了膏粱子弟所過的養尊處優、奢侈淫靡的生活。最后以圣人的“要言妙道”來引導楚太子以豐富的精神生活取代奢侈淫靡的物質生活。
(三)七問七答或七問一答等對話形式
“七”體文以問答形式為結構。從問答雙方的身份上說,問者為客,答者為主;從內容上而言,是以問者為主,以答者為賓。具體的問答方式因“七”體文的主題類型不同而有所變化。
問疾型:問疾型的問答方式是七問七答式,即客方講完一件事情進行發問,主方回答一件事情,共相互問答七件事情。如《七發》中,從文中吳客的講完音樂發問:“太子能強起聽之乎?”開始,吳客與太子一問一答,直至七件事情全都說完,太子“涊然汗出,霍然病已”。全文以對話開始,又以對話結束。
招隱型:招隱型“七”體文的問答方式是在問疾型“七”體文問答形式的基礎上慢慢進行演變的,共有以下三種:
七問一答式:客人一次講了七件事情,中間沒有主客對話,直到最后才表明態度(如蕭子范的《七誘》)。
一問一答式:這種問答與問疾型的問答形式基本相同,但是比問疾型的問答形式更加詳細。文中不僅僅有簡單的問答,而是“主”對“客”所陳述的每一件事情都立即作了相應的評價和判斷(如蕭綱的《七勵》)。
一人對七人問答式:在張衡的《七辯》中,文中的主人是無為先生,而客人則虛構了七位辯士,七人各述一事:虛然子言“宮室之麗”,雕華子言“滋味之麗”,安存子言“音樂之麗”,闞丘子言“女色之麗”,空桐子言“輿服之麗”,依衛子言“神仙之麗”,仿無子言“圣皇之德”。無為先生對前五子之言默默無對,對依衛子之說雖有所言,實際上卻不以為然,婉言謝絕。最后被仿無子的話所打動,乃至“翻然回面”來回答仿無子之言。
(四)虛構主客二人
“七”體文中,主客二人的名字都是作者虛構的,有的名稱與現實有關聯,大部分的名稱都具有一定的寓意。
問疾型:這種類型中的主客稱謂具有現實色彩。如《七發》中的吳客則指的是枚乘本人,因為枚乘是淮陰人,并且做過吳王濞的門客(見《漢書·賈鄒枚路傳》)。楚太子則較為符合梁孝王劉武的年齡和實際生活,而且枚乘投奔過梁孝王劉武。
招隱型:主客雙方的名字都有某種寓意。如作為主人的隱士,有無為先生(張衡《七辯》)、沖漠公子(張協《七命》),所蘊含的意義指向隱居遁世,清靜無為。作為客人的來訪者,有彫華子(張衡《七辯》)、徇華大夫(張協《七命》),其寓意指向積極入世,高官厚祿,富貴榮華。兩類人物分別代表著儒、道兩種觀念的對立,代表著積極入世和消極出世兩種不同的人生態度,從而使作者要表達的主題通過主人公的名字就能顯現出來。
(五)以啟發為手段
“七”體文主要是以啟發為手段,從七件事情層層遞進,通過對主人一步步地發問,進而讓主人自己產生對自我的正確認識。
問疾型:通過客人陳述的六件事情,讓主人認識到這六件事情都應該得到否定,當客人陳述完最后一件事情時,主人會覺得如獲至寶,疾病幾乎痊愈。如《七發》中客人每陳述完一件事情,主人回答:“仆病未能也。”到最后說到“要言妙道”時,“太子據幾而起”,“涊然汗出,霍然病已”。
招隱型:通過客人陳述六件世間的美妙之事引誘隱者,隱者不為所動。最后以儒家入世思想規勸,使隱士欣然出山入仕。如曹植《七啟》中,鏡機子以“肴饌之妙”“容飾之妙”“羽烈之妙”“宮館之妙”“游俠及上古貴公子之奇節異行”來引誘玄微子,但都沒有打動玄微子。最后,鏡機子以太平盛世力當效命而使玄微子“愿反初服,從子而歸”。
(六)以規諫為宗旨
“七”體文的創作宗旨都是為了規諫別人,或是規勸別人擺脫奢侈淫逸的物質生活,注重精神生活(問疾型),或是規勸隱者積極入世(招隱型)。
問疾型:主要是勸告“有疾者”不要一味沉迷于一些事物,然后開出治病的“藥方”。如《七發》中,吳客規諫楚太子不要迷戀于奢侈淫靡的物質生活,開出“要言妙道”的“藥方”,使楚太子“涊然汗出,霍然病已”。
招隱型:主要是勸告隱者入仕。自東漢傅毅《七激》開始,曹植《七啟》、王粲《七釋》等,都是如此。“招隱”作為一個文學題類,不僅在“七”體文中出現,在魏晉時期的詩歌中也經常出現(如左思的《招隱詩》二首,陸機《招隱詩》一首),因為它符合正統儒學的理論主張和歷代王朝的政治意愿。
二、“七”體文創作的局限性
任何一種文體都有它的優點和缺點,“七”體文也不例外。“七”體文的局限性主要體現在模擬痕跡較濃,語言晦澀這兩個方面。
(一)模擬痕跡較濃
洪邁在《容齋隨筆》卷七中曾評價《七發》之后的“七”體文創作“仿規太切,了無新意”[1]。徐師曾也說:“考《文選》所載,唯《七發》《七命》《七啟》三篇,余皆略而弗錄。由今觀之,三篇辭旨宏麗,誠宜見采,其余遞相模擬,了無新意,是以讀未終篇,而欠伸作焉,略之可也。”[2]兩位學者的話道出了“七”體文創作存在的弊病:“仿規太切”“遞相模擬”。主要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從文章的基本內容來說,《七發》之后的“七”體文,雖然隨著時代的發展有所演變,但文中的七件事情和《七發》中的事情仍然基本相同,基本上都是從音樂、宮苑、巡游、車馬、飲食、畋獵、觀濤這幾件事情著手,很少有文章將這七件事全部換成其他的事。
從文章的類型來看,主要分為問疾型和招隱型。作為一種文體,就像詩歌、散文、小說一樣,“七”體文也應該可以涉及其他方面的一些內容,然后根據不同的內容,可以分為不同的類型,而不僅僅只有問疾型和招隱型兩大類。
從主客二人的對話來看,一般都是主人話少,客人話多。但是作為對話,可以按不同比例分配,可以根據需要將主人的話稍微增多,這樣能夠讓讀者更加充分地了解主人。此外,主人的態度都很謙恭,客人說那么多,他們還耐心聽著,幾乎默默不語,不太合常理。
以上三個方面都是“七”體文能夠在不改變文體獨特性的情況下可以進行的改變,然而,后來的“七”體文創作者并未在這三個方面做出太大的改變,由此可知,“七”體文創作模擬痕跡比較明顯。
(二)語言晦澀
后來的“七”體文中,語句多用四言、六言句,十分注重對偶的工巧和音調的協調,追求整齊性,很多詞語都是化用典故,不太注重句意的理解。所以,往往使人覺得很多語句晦澀難懂,而且限制作者表達自己的主觀感受。
綜上所述,“七”體文不僅有自己以“七×”命題,“對問凡七”“六過一是”,虛構主客二人等獨特性,而且存在模擬痕跡較濃和語言晦澀的局限性。但“七”體作為魏晉時期盛行的一種文體,它在文學史上有著不可取代的地位,同時也受到很多學者的青睞。
注釋:
[1] 洪邁:《容齋隨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88頁。
[2] 徐師曾:《文體明辨序說》,人民文學出版社1962年版,第138頁。
(作者單位:鄭州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