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自開始創作小說以來,陳若曦就不斷地以與女性問題密切相關的愛情、婚姻、家庭為支撐點,通過不同的形態展現其特別關注的女性問題,表現女性命運、反思女性群體的特定存在。本文通過分析陳若曦移民小說中塑造的一系列女性形象,來闡述作者對女性群體的關注和思考,以及當代女性從盲目走向覺醒的艱難而曲折的歷程。
關鍵詞:陳若曦; 移民小說; 女性形象; 傳統文化
作為海外華文女作家,陳若曦應屬高產且創作生命力頑強的一位,早在20世紀60年代在臺灣作為《現代文學》雜志創辦人之一,她就以臺灣現代派作家的身份開始了漫長的文學生涯??v觀陳若曦的作品,從五六十年代最初創作的短篇小說開始,她就以女性敘述為主體,表現出對女性命運的關切。通過破碎婚姻或不美好的愛情,完成女性的成長、女性意識的覺醒、女性的獨立自主,是陳若曦作品中一成不變的主題。
陳若曦是一個中國傳統觀念很強的人,“她心目中的‘傳統的理想女性’是具有正義感、‘愛情至上’、家庭責任感強、婚姻道德觀念重的女子”[1]。由于對中國傳統文化以及傳統婦德的認同,陳若曦不斷地通過自己的筆觸,塑造了一系列處于傳統與現代夾縫中的女性形象。這些女性形象大多具有中國傳統美德,溫順、善良、隱忍,都安于在婚姻與愛情中尋求安生之地,甚至要靠婚姻和愛情來獲得自我肯定。
《突圍》中,陳若曦為我們塑造了一位在愛情和婚姻的牢籠中“折去翅膀”的林美月。自從自己的初戀情人死于車禍以后,“她就成了一座孤島,浮在人潮中,四處攀不著岸”[2]。在萬念俱灰之下,由于自己的“心軟”,接受了駱翔之的愛情。但是婚后由于對丈夫的冷漠,使駱翔之逐漸厭惡了美月,轉而沉浸在與來自故鄉杭州的姑娘李欣欣的戀愛之中。美月雖然不愛丈夫,卻極力挽救這場婚姻。當她滿懷熱情,穿上丈夫最喜歡的黑絲睡袍在臥室等著丈夫時,卻被丈夫拒之門外,她一氣之下離家出走,想從此擺脫婚姻的牢籠,重新開始獨立自主的生活。然而當丈夫在電話里說“這個家不能沒有你,孩子需要你,我也離不開你”[3]時,她“心情即是輕松地,好像剛經歷了一場疾風暴雨,現在雨過天晴,心上也是一片爽朗”[4]。在她看來,丈夫需要她,女兒更是離不開她便是自己這么多年來熬出的成果。她決定保持現有婚姻,因為只有在婚姻和家庭里,她作為妻子和母親的價值才能實現,婚姻和家庭對她來說,意味著作為女性生存價值和生命意義的全部闡釋。林美月的這種表現,并不僅僅是因為她害怕自己缺乏獨立生活的勇氣,更是她對于傳統社會性別規范的自我接受和認同。
安妮是作者在《遠見》中為我們塑造的“為愛癡狂”的女性形象,由于她對愛情的熾熱和專橫以及對婚姻缺乏極度的安全感,導致了她的性情變得異常乖戾,喜怒無常。高興時,她會把自己半新不舊的衣服和化妝品送給家里的幫傭;生氣時,卻也不給人一點兒面子,當著丈夫和孩子的面照常發作,甚至故意在客人面前為難廖淑貞。她不斷地懷疑丈夫、監視丈夫、虐待丈夫而后又取悅丈夫;為了拴住丈夫的心,她不斷地生孩子,尤其希望生男孩,希望以此提高自己在家庭中的地位;為了討好丈夫,她總是衣著鮮艷、濃妝艷抹,甚至從來都不把卸妝的臉朝向丈夫,即使夜里也不卸妝,早上等丈夫出門才起來梳洗。安妮這種不正常的心理和行為,可以說是她對婚姻的極度重視的結果,以致到了被其束縛、為之焦慮的不正常的地步。安妮最后死于難產,這樣的安排,則更鮮明地“反映了作家對于傳統社會性別規范對女性的深遠影響的揭示,同時也暗示了在這一性別規范下的女性的必然的悲劇性命運”[5]。
相對于安妮這種物欲層面上的對于丈夫的占有欲和對愛情的渴求,陳若曦作品中的成功女士則是在理智的層面上依舊不能擺脫對世俗婚姻的觀念,因而顯得更加可悲。《遠見》中的林美智,可以說是女中佼佼者,“在淑貞眼中一向是成功女性的模范”,“中學時代考頭名,第一志愿考上臺灣大學,拿獎學金去美國留學”[6],原想一口氣花四五年時間考到博士學位,卻因為結婚、懷孕而一再耽誤,等到她的老公念了八年書才把博士學位拿下、找到工作穩定下來時,才輪到她去讀書,而這時她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媽媽。為了貼補家用,她不但要看管自己的孩子,還同時替人照看三個小孩,白天晚上都料理孩子,造成了她神經衰弱,患了失眠癥;為了節省置裝費,也為了增加收入,她學著用縫紉機,給孩子們做衣服,同時也給美國太太縫窗簾做椅墊,用她自己的話說:“在美國不折不扣地做了十年老媽子”[7];好不容易拿到了學位,可以“衣錦還鄉”了,卻碰上了丈夫外遇。她雖然一開始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離婚,但離婚后又十分后悔自己的選擇,因為“雖然臺灣的社會已開放許多,但是離婚的女人仍然受到歧視……婦女永遠是吃虧的一方”[8]。所以當自己的朋友廖淑貞同樣面臨婚變的困境而選擇離婚時,她居然勸淑貞要“理智”,“冷靜想想,就不值得。你離婚,正好人財兩空;不離,失去的只是一棟房子,丈夫和家庭卻都保住了”[9]。面對“從小長大的朋友,今日做到最高學府的教授,又身受婚變痛苦的人,居然也認為,她廖淑貞應該接受丈夫的安排。淑貞除了失望,還是失望”[10]。
作為一位女性作家,陳若曦以她細膩、多情、敏感的筆觸,對筆下的女性人物給予了更多的關懷和思考,既表現出對這些女性心態遭遇的理解和同情,同時也以清醒的目光洞穿了她們作為女性的“性別誤區”,并以此為出發點,在傳統與現代的沖突中,展現了當代女性從盲目走向覺醒的艱難而曲折的歷程?!哆h見》中的廖淑貞這一理想女性形象的塑造,可以說是作者塑造的,成功地展現了當代女性意識的覺醒、女性獨立自主的艱難過程的典型。
廖淑貞是一位典型的賢妻良母。她一心一意獻身家庭,為了給丈夫謀取綠卡,放棄了舒適安逸的生活環境,帶著女兒來到了舉目無親的異國他鄉。為了幫助丈夫實現晚年移居美國的心愿,她寧肯寄人籬下,過著辛苦、屈辱的幫傭生活,體現出東方女子無私奉獻的犧牲精神。在作品中,作者不止一次地寫到她對丈夫的“遠見”的幽怨和困惑,“自己認定安安穩穩要在中興新村過一輩子,忽然從云端失足栽下來似的,眼睜已然身處異國,甚至有家歸不得。不但滿懷的鄉愁和想家的心思不能向人傾訴,而且眼前的身份都要向朋友隱瞞。心中這一份羞愧,有如喉頭梗了魚刺,每逢思緒牽動,就隱隱作痛”[11]。即使受到女主人安妮的故意刁難和凌辱而不堪忍受時,為了完成丈夫的心愿,她也都咬著牙含著淚挺了過去,足以見得她作為女性的溫順、體貼和無條件的服從。然而,無條件地一味地盲目服從,包括毫無怨言地滿足丈夫的妹妹的無理索取,都充分地顯示了她思想中殘存的盲目從夫的傳統觀念。
在小說中,作者花費了很大的筆力去塑造廖淑貞,賦予她智慧與魅力,并為她構筑了一個幸福家庭、理想丈夫的幻象,最后又無情地擊碎它。正是這樣別有用心的構筑,使廖淑貞從一個依附于婚姻、順從于丈夫的弱女子逐漸轉變為獨立自主的剛強女性。廖淑貞從盲目的服從逐漸走向覺醒走向自主的過程并不是一蹴而成的,確切地說是經歷了一個由量變到質變逐漸積累的過程。她雖然是家政系畢業的大學生,然而,一畢業便接受了父母安排的婚姻,嫁給了父母選擇的男人,過起了相夫教子的家庭主婦生活。由于丈夫對于政治的敏感以及恐懼,她亦步亦趨地謹奉丈夫的意愿從來都遠離政治,即使到了美國,也不愿意輕率參加任何與政治沾邊的活動,即便是自己很向往的華人“五四”紀念會。然而,到美國后,耳濡目染一些華人為自己民族的利益和尊嚴所作的不懈的努力和奮爭,尤其是和來自祖國大陸訪問的教授應見湘接觸后,她感到異常的振奮和激動,也逐漸地明白了政治是與個人利益密切相關的。以前她把開車和政治看做是男人之事,與女性無關,然而“當她生平第一次手扶著輪盤,可以驅使一部龐然大物,自由操縱自己的前途”[12]時,其所獲得的感悟已超出了開車技術的本身,這也標志著她已逐漸適應了美國的現代化的生活,并在現實世界中找到了把握自己人生旅途的方向盤。
安妮對于愛情的過分依賴而產生的不安定感以及林美智的婚變,都引起了廖淑貞對于男性世界的重新思考,意識到女性地位相對于男性的不穩定,這些也同樣推動了廖淑貞從盲目走向覺醒的轉變。而真正促使廖淑貞覺醒的是她發現丈夫對自己的背叛之后。當她帶著歷盡艱辛才爭取到的綠卡回到家鄉,想給丈夫一個驚喜時,等待她的卻是丈夫背叛自己的殘酷的現實。丈夫對于自己和婚姻的背叛,使她領悟到“我不能依附別人,首先應該獨立生活”[13]。即使吳道遠為了綠卡寧愿放棄情人和私生子時,她也沒有動搖,為了維護自己的地位和尊嚴,她不愿再維持虛假的婚姻。廖淑貞的這些決定,是一個現代意義上女性對于愛情、婚姻、家庭以及自我價值的理性的思考和抉擇,這使她從一個順從父母之命和丈夫意愿的軟弱的女子,成長為一個具有自己獨特見解,對于未來生活真正有“遠見”的成熟獨立的時代女性。陳若曦在《遠見》中為讀者呈現了一個開放式的結尾,給讀者留下了一個任意遐想的空間。這也正是作者的高明之處,因為婦女解放,女性意識的真正的覺醒,本來還有無限長的路……
在陳若曦的移民小說中,充分地體現了她對于女性群體特定存在的思考,表現了她對女性這個弱勢群體的生存狀況的關注。然而她并未走出父權傳統的束縛,通過她筆下的女性形象,我們可以看出,她潛意識里埋藏著對中國傳統文化的熱愛以及認同。她崇尚傳統美德并歌頌忠貞不渝的愛。因此她筆下的女性形象大都溫柔、賢惠,往往夾雜在現代意識與傳統文化的縫隙中。也正是這些夾雜在現代意識與傳統文化縫隙中的矛盾的女性形象,豐富了陳若曦小說的思想內涵,從而成為陳若曦小說中不可缺少的亮麗風景線。
注釋:
[1] 王靜:《傳統婦德的認同——陳若曦移民小說中的女性關注》,《湖南科技學院學報》2005年第7期。
[2][3][4] 陳若曦:《突圍》,三聯書店香港分店1983年版,第87頁、第 88頁、第118頁。
[5] 呂雅清:《陳若曦小說中的女性意識》,《華章》2007年第12期。
[6][7][8][9][10][11][12][13] 陳若曦:《遠見》,中國友誼出版公司1985年版,第5頁、第6頁、第319頁、第319頁、第202頁、第13頁、第202頁、第326頁。
(作者單位:鄭州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