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張承志的小說與特定的文化地域相聯系,體現了濃郁的地域文化特色,《黑駿馬》是他描寫草原生活的代表作品,展現了獨特的草原文化、勤勞善良的草原女性和草原特有的民俗生活相,在描寫草原文化的美的同時也批判了草原的愚昧落后。
關鍵詞:張承志;《黑駿馬》;草原文化;民俗
張承志曾在內蒙古草原插隊四年,草原上的生活為他的創作提供了豐富的素材,內蒙古大草原可以說是他的第二故鄉。張承志是一個地域意識強烈的作家,他的小說與特定的文化地域相聯系,創作體現出了濃郁的地域文化特色。[1]其代表作《黑駿馬》以遼闊的內蒙古大草原為背景,以一首沉郁雄渾的古歌《黑駿馬》為主線,描寫了蒙古青年白音寶力格的成長歷程,同時描寫了他和索米婭的愛情悲劇。
一、草原女性
遼闊的大草原養育了勤勞善良的人民,《黑駿馬》中塑造了真切自然的人物形象,小說中的奶奶和索米婭是勤勞、善良、淳樸的蒙古族人民的象征,在她們身上既體現了傳統美德,也有著草原人的愚昧落后。
奶奶是一個勤勞善良、博愛無私的老人,是一位典型的母親,體現著草原人無私博大的胸襟。她領養了毫無血緣關系的白音寶力格,給了他母親般的關懷和照顧,使他擁有了一個快樂的童年。奶奶無私地撫養白音寶力格,無私地愛一切生命。在牧民們輪回式的游牧軌道中,與牲畜相依為命,形成了特有的生命意識:他們對生命的理解,對生命的尊重都是極為獨特的,極為寬厚和充滿著愛的。……他們放牧則以人道視畜道,愛惜牲畜如同愛惜孩子。[2]一夜風雪襲擊后,存活下來的小馬駒皮毛都凍硬了,奶奶“用自己的袖子揩干它的身體,然后把袍子解開,緊緊地把小馬駒摟在懷里”,小馬駒在奶奶無微不至的照顧下得以存活。奶奶“活了七十多歲,從來沒有把一條活著的命扔到野草灘上”,當索米婭生下的孩子小得出奇,奶奶堅持留著孩子,趕走惡言惡語說道的人。奶奶身上閃爍著母性的光輝,她以博大的愛愛著所有的生命,這是偉大的草原母親形象。
索米婭是白音寶力格青梅竹馬的玩伴,是奶奶撫養長大的草原女兒,是個勤勞、善良的女性。她在草原中長大,受著草原文化的感染,受著奶奶行為的感召,身上體現著草原母親的偉大。她堅忍地承受了無賴黃毛希拉的欺侮,放棄了自己的愛情。為了保護肚中的孩子,她在白音寶力格的手上咬了一口,她咬痛了白音寶力格,也咬斷了她的愛情。為了能讓女兒其其格上學,她去請求老師并在學校做雜工,承擔著勞重的工作。索米婭以博大的母愛愛著自己的孩子,同時也無微不至地照顧著學校里所有的孩子。最后索米婭被學校轉為正式職工,她可以聽到孩子們喊她老師,這是對她無私付出的肯定。生活的艱辛沒有壓倒索米婭,她堅強地承受著所有的苦難,“像草原上所有的姑娘一樣,她也走完了那條蜿蜒在草叢里的小路,經歷了她們都經歷過的快樂、艱難、忍受和侮辱”,成長為草原上的成熟女性。
奶奶和索米婭這兩個女性身上傳承了草原女性的善良、勤勞和博大的母性之愛,但也傳承了草原牧人的愚昧和落后。她們麻木地遵循著草原女人共同的悲劇命運,默默忍受生活的厄運,草原女性堅忍的性格使她們甘心忍受痛苦,堅忍的性格使罪惡的習俗正常化,優秀的品質同時也助長了惡習的繼續。當索米婭被無賴黃毛希拉侮辱后,她默默地承受,因為世世代代的草原女性都是這樣。當白音寶力格拔出刀子準備與黃毛希拉拼命時,奶奶不以為然地搖搖頭,嘟囔地說:“不,孩子。佛爺和牧人們都會反對你。希拉那狗東西……也沒什么太大的罪過”“有什么呢?女人——世世代代還不就是這樣嗎?嗯,知道索米婭能生養,也是件讓人放心的事呀。”這就是草原女性的悲哀,甘心忍受著欺負,罪惡的習俗被草原女性接受沿襲。在奶奶和索米婭身上,我們看到了草原民俗的美與丑、善良與愚昧。
二、草原民俗生活相
“民俗是群體的人們生活中不約而同、約定俗成的一些不成文的規矩。它既從生活中形成,又制約生活,以俗規的形式規范生活,使人們在生活中自覺不自覺地遵循它、遷就它。它在一定現實環境中呈現出來的生活狀貌,稱為民俗生活相。”[3]《黑駿馬》中顯現出了濃厚的民俗味,呈現出了草原特有的地方特色。
民歌表達了人們的生活情感,訴說著牧民的心情,傳達的是一種作為牧人心理基本素質的心緒。《黑駿馬》是古歌《鋼嘎·哈拉》中的一首,這首悲涼基調的牧歌貫穿整個作品始終,“是牧人心緒的發泄和依托,飽含著牧人對草原的熱愛、對生活的理解以及對民族歷史的搜尋與反思”[4]。作者利用這首古歌串聯起小說的情節發展,在歌聲中將回憶與現實連接起來,訴說著白音寶力格和索米婭的愛情悲劇。小說利用一首古歌“與追憶式敘述相互穿插,在作品的每一節之前插入古歌的兩句歌詞,成為作品的背景音樂,并與主人公的命運形成內在對應”[5]。張承志在小說中恰到好處地運用了草原民歌,這些民歌與小說渾然一體,已成為小說思想內容和藝術技巧的有機組成部分。
蒙古族是游牧民族,經常的流動性使他們依賴駿馬,駿馬是游牧民族代表性的特征。張承志曾解釋古歌為什么歌唱駿馬:牧民們的生活、環境和傳統為他們提供的美好象征只有一個——那就是一匹駿馬。駿馬——游牧民族的美神,它永遠給終日辛勤的勞苦牧民帶來溫暖的安慰和神奇的憧憬。[6]小說中的黑駿馬是古歌《鋼嘎·哈拉》的具體化,是古歌內容的承載者,也是白音寶力格與草原的聯系者。黑駿馬是白音寶力格童年的伙伴,他對馬的熱情也是對草原的熱愛。當白音寶力格離開草原,黑駿馬與他分離,他拋棄了駿馬也拋棄了草原。而當他重返草原去尋找草原的親人和回憶時,是黑駿馬引領他尋找回憶,帶領他尋找索米婭,引領他懺悔年輕時的過失。黑駿馬是小說中的一個重要角色,帶著主人公穿越現實與回憶。
蒙古草原上有一條伯勒根河,它是蒙古女子遠嫁命運的象征,是白音寶力格和索米婭愛情悲劇的見證。伯勒根,遠在蒙古人的祖先還沒有游牧到這兒時,已經是出嫁姑娘在去婆家之前,和送行的父母分手的一條小河。奶奶曾經在這河邊告訴他們,“這兒就是出嫁姑娘告別親人的地方。哎,這一輩子,我看見多少姑娘,跨過這條小河,就再也沒有見過面呀。我也一樣,自從跨過這條河,來到這兒,已經整整五十多年啰……”奶奶希望白音寶力格和索米婭結成夫妻,這樣索米婭就不用遠嫁他鄉。可是索米婭未能擺脫蒙古女人的悲劇命運,黃毛希拉的欺侮注定了悲劇的開始,索米婭最終跨過了伯勒根河遠嫁白音烏拉,承受著生活的艱辛,最后成長為成熟的草原女人。
三、草原情懷
在《黑駿馬》中,交融著草原文化的美與丑,在主人公白音寶力格眼中,草原文化有它的原始性與神秘性,也有著它的愚昧與落后。作者對草原有著深沉的熱愛和依戀,他在作品中贊頌草原人民的勤勞善良,追憶草原生活的快樂,同時也對草原的愚昧不能理解,對草原文化作了分析。
主人公白音寶力格是一個追求文明進步的青年,十五歲時就一心鉆研畜牧業機械和獸醫技術,從書中窺見了為他所不知的、新鮮而博大的世界。他一直向往著真正的專業知識學習,因為他覺得繼續跟老獸醫學下去,很可能會墮入旁門左道。老獸醫的辦法如把拖拉機排氣管插進乳牛肛門吹氣,醫治那些不要犢的乳牛等等,雖然經常卓有成效,可難以用理論來闡明。草原獸醫有著自己的治病方法,但不科學,難以滿足白音寶力格對專業科學的需求。
白音寶力格不理解老獸醫的治病方法,更不能理解草原人身上古老愚昧的落后思想。面對奶奶和索米婭對黃毛希拉的寬容態度和對草原習俗的麻木遵從,白音寶力格不能容忍她們所習慣的草原習性和它的自然法律,“也許是因為幾年來讀書的習慣漸漸陶冶了我的另一種素質吧,也許就因為我從根本上講畢竟不是土生土長的牧人”,他發現了自己和這里的差異。為了去追求更純潔、更文明、更尊重人的美好,也更富有事業魅力的人生,白音寶力格離開了草原。
在離開草原的歲月里,白音寶力格沒有找到自己所要追求的生活和人生,看到的仍是生活中種種不美好的東西,于是他重回草原。白音寶力格認為自己對奶奶和索米婭有愧疚,不應丟下她們,他間接釀成了索米婭的悲劇。很久沒回草原,連奶奶最后一面都沒能見到,留下無助的索米婭一人安葬奶奶,這本應是他的責任,是達瓦倉給了索米婭及時的幫助,在達瓦倉面前他顯得渺小。達瓦倉是一個粗獷彪悍、樸實忠厚的蒙古男子,說話粗魯,但通過接觸,白音寶力格認識到,“這魁梧大漢盡管粗野,但不失為豪爽有力,他無疑是家庭的堅強支柱和當然的主人”。達瓦倉在安葬完奶奶后放心不下索米婭,又趕上車開了張結婚證,和索米婭組成了家庭。達瓦倉給了索米婭溫暖的家,他們之間沒有浪漫,有的只是真實的生活,他用自己粗獷的特殊方式愛著妻子和孩子,勇敢承擔著生活。當白音寶力格找到索米婭,發現她已不再是記憶中的那個姑娘,已經成長為成熟的草原女性。“這次白音寶力格對草原、對草原生生不息的法則有了一個清醒而深刻的認識,一個痛苦、無可奈何的嘆息:歷史積淀下來的習慣民俗就是這樣一個多面一體的東西,其中它美好的一面可以讓你沉醉其中,深深依戀;同時它陳舊丑惡的一面卻又時時在扼殺生活中美好的東西,讓你感到痛恨和鄙視。”[7]
張承志曾說:“草原是我全部文學生涯的誘因和溫床。甚至該說,草原是養育了我一切特征的一位母親……”(《草原小說集自序》)張承志用手中的筆深情描寫草原的點滴生活,寫出了草原特有的地域文化特色,《黑駿馬》呈現了一幅草原民俗風情畫,寄寓了對草原的情愛。
注釋:
[1] 參見陳楷《自我、歷史、地域——張承志小說創作略談》,《北華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3年第4期。
[2] 參見張承志《牧人筆記》(散文集),花城文藝出版社1996年版。
[3][7] 蔣業華:《民俗的底色——張承志小說〈黑駿馬〉的民俗寫作》,《廣西青年干部學院學報》2006年第6期。
[4] 張緒焰:《悲情的草原——論張承志〈黑駿馬〉中的宿命情結》,《湖北經濟學院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7年第10期。
[5] 程諾:《站在遼闊的草原上——從文藝民俗學角度論張承志〈黑駿馬〉》,《吉林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2期。
[6] 參見張承志《北方的河·黑駿馬》,春風文藝出版社2002年版。
(作者單位:南昌大學人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