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犯罪被害人國家補償制度的立法理由

摘要：在當今刑事司法領域強化了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罪犯的人權保障的同時。很多犯罪被害人卻淪為一個被忽視的弱勢群體。20世紀60年代以來犯罪被害人國家補償制度在一些國家興起，成為一個世界性趨勢。我國的刑事司法制度在注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權利保障的同時，也理應關注犯罪被害人的權益保護。犯罪被害人國家補償制度的缺位已經成為我國犯罪被害人權益保護制度乃至整個刑事司法制度的一塊短板。我國建立犯罪被害人國家補償制度具有堅實的法理基礎，具有諸多現實意義，也具備了立法的可行性。

關鍵詞：犯罪被害人；國家補償；賠償

中圖分類號：D92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544(2011)01-0123-03

近年來，國外興起的犯罪被害人國家補償制度引起了我國刑事法學界的關注。從我國的現實情況來看，借鑒國外相關立法，建立犯罪被害人國家補償制度具有積極意義。本文將對我國建立犯罪被害人國家補償制度的立法理由進行闡述。

一、犯罪被害人：一個被忽視的弱勢群體

在絕大多數犯罪案件中，犯罪行為直接侵害了被害人的利益，犯罪人與被害人既是犯罪行為的雙方當事人，也是刑事司法的兩個核心人物。所以，公正合理地處理犯罪案件，平衡犯罪人與被害人雙方的利益，安撫被害人，恢復被犯罪行為破壞了的社會正義和社會秩序，理應成為國家刑事司法制度的宗旨和根本任務。在古代社會，刑事犯罪與民事侵權不分：也沒有刑事訴訟與民事訴訟的區別。追訴犯罪人的角色和任務由被害人行使。近代以來，國家公訴制度的建立，使得國家很大程度上替代了被害人的角色，擔當起了追訴犯罪的任務，大大加強了查處犯罪、懲治犯罪人的力度，使得社會公共秩序的維護和國家整體利益的保護方面得到了明顯加強。與此同時，世界各國也大大強化了對被告人的權利保障。當今刑事司法領域中的諸多進步都是以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罪犯的人權保障的強化為標志的。在刑事法理論研究領域，關注犯罪人人權的思想家和著作也汗牛充棟。“刑法不僅是善良人的大憲章，而且是犯罪人的大憲章”。這句口號已是法治國家關于犯罪人權利保障的共同認識。

然而，在更加注重社會整體利益的保護和犯罪人權利保障的同時，原本是犯罪案件中理應被重點關注的另一個核心人物——犯罪被害人的處境，卻在很大程度上被忽視了。被害人的權利被罪犯侵害，遭受了極大的損失，十分期待刑事案件的處理結果能夠給他帶來撫慰，減輕他的苦痛。但是，實際的刑事訴訟只在國家與被告人之間如火如荼地展開，國家權力與個人權利的配置主要在國家與被告人、犯罪人之間進行。國家對刑事犯罪結案的基本方式是對犯罪人判處刑罰。顯然，就程序而言，被害人在刑事司法中基本上被邊緣化了，處于旁觀者的角色；就實體而言，對犯罪人定罪量刑無關被害人實質性利益的增損，它不能平復被害人因犯罪行為導致的利益損失。雖然從法律上講，國家設立了刑事附帶民事訴訟制度，但是在現實中由于很多刑事案件不能破獲，加上絕大多數犯罪人沒有賠償能力，所以犯罪被害人實際上通常得不到犯罪人的經濟賠償。這就導致很多犯罪被害人處于被刑事司法遺忘的角落，痛苦地生活在窮困潦倒、孤立無援的悲慘境地，成為社會的一群特殊公民，一個被國家忽視的弱勢群體。

我國目前現實中犯罪被害人被忽視的現象是非常嚴重的。犯罪案件發生以后，被害人的生命權、身體健康權、自由權、財產權等權利受到侵害，他們就像婦女、兒童、老人、殘疾人等一樣，成為最需要保護的社會弱勢群體。但是，這個弱勢群體的利益是沒有保障的。很多因犯罪遭受嚴重損害的被害人，實際上得不到犯罪人的經濟賠償。法院的刑事附帶民事判決普遍成了“法律白條”，被害人提起刑事附帶民事訴訟所獲得的所謂“勝訴”只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水中花、鏡中月。此外，現實中有相當多犯罪案件因種種原因無法破案，或者因證據不足而不起訴或宣告無罪，這些案件的被害人連加害人都找不到，根本就是求償無門。《公安研究》公布的數據表明，自2001年以來，我國每年刑事犯罪立案均在400萬起以上，破案率均為40％-50％。那么即使不算已經破案的，我國每年有大約200萬左右的被害人無法從罪犯那里獲得賠償。以2004年為例，全國進入訴訟的刑事死亡案是2.4萬余件，刑事傷害案是14.8萬余件。前后相加，除了那些經濟條件相對較好的受害人外，每年可能至少有上百萬被害人因為得不到加害人的賠償而身陷絕境。這些被害人只能自認倒霉，在痛苦、悲憤中艱難度日。長期以來，國家和社會對于犯罪被害人這一特殊群體的權利保障問題，缺乏應有的重視。

二、犯罪被害人國家補償：世界性的改革趨勢

20世紀中葉以來，從歐美國家開始，犯罪被害人學逐漸興起犯罪被害人學將視角轉向犯罪被害人，將刑事學科研究和刑事司法改革研究推向了“被害人時代”。與此相適應，很多國家加強了對被害人權利的保護，其中一項引人矚目的改革措施是，一些國家先后建立了犯罪被害人國家補償制度。1963年10月25日新西蘭率先頒布了世界上第一部《刑事被害補償法》，1964年1月1日正式生效。1964年英國也頒布了《刑事傷害補償計劃》，1965年美國加利福尼亞州也頒行了《暴力犯罪被害人補償法》，1976年西德聯邦議會也通過了《暴力犯罪被害人補償法》，法國于1977年制定犯罪被害人補償法，并將其編入刑事訴訟法典之中，增大了補償的范圍，將補償的決定權賦予了法院。亞洲國家中日本最早于1980年頒行翎《犯罪被害人等給付金支付辦法》，建立了被害補償制度。韓國、菲律賓、泰國以及我國的香港和臺灣，也已經通過了有關被害人補償的立法。對犯罪被害人實施國家補償作為一項正式的法律制度在世界范圍內大規模建立，成為世界性的發展趨勢。

所謂犯罪被害人國家補償制度，是指犯罪被害人在遭受犯罪行為侵害之后，因國家司法機關沒有抓獲犯罪人或犯罪人無力賠償犯罪被害人的損失，由國家給予犯罪被害人一定數量的金錢或者物質的法律制度。各國的犯罪被害人國家補償制度大多規定了以下幾個方面的內容：(1)國家補償制度的對象。絕大多數國家將補償對象限于因犯罪遭受嚴重損失的被害人。(2)國家補償制度的范圍和補償金標準。一般僅限于補償因罪犯而引起的物質損失，不包括精神損失。補償金的標準一般限于保障被害人的基本生活所需。(3)補償的條件。國家補償以刑事犯罪的存在為前提，犯罪被害人必須對犯罪的發生無重大過錯，必須配合司法機關的偵查和追訴，必須已用盡附帶民事訴訟等其它賠償手段而得不到賠償。(4)補償的程序。由特定的管理機構受理補償申請，犯罪被害人必須通過法定程序才可受償。

近年來，對犯罪被害人加強權利保護和實行國家補償的理念，已經得到了有關國際組織和國際社會的肯定和倡導。1985年聯合國通過了《為犯罪和濫用權力行為受害者取得公理的基本原則宣言》，明確規定了締約國對刑事及濫用權利的被害人的補償義務及對象、方式、資金來源和補償程序。1999年，聯合國通過了《政策制定者實施<為犯罪和濫用權力行為受害者取得公理的基本原則宣言>的指南》，還通過了被害人應用該《宣言》的司法手冊。2005年12月，世界被害人學會召集世界各國的被害人學專家，為聯合國起草了《為犯罪、濫用權力和恐怖主義受害者取得公理和支持的公約(草案)》，其中關于被害人國家補償的部分要求：締約國當被害人無法從犯罪人或者其他渠道獲得賠償時，致力于向遭受嚴重罪行造成重大身體傷害或者身心健康損害的受害者，以及由于這種受害情況造成死亡和身心殘障的受害者的家屬特別是受撫養人補償；鼓勵創立、加強、擴展國家、區域性或地方性的被害人補償基金，并可以考慮通過一般收入、特殊稅收、罰款、私人捐贈或其他途徑來籌集資金；在跨國境的犯罪案件中，發生犯罪的國家應根據互惠原則對外國當事人進行補償。

三、犯罪被害人國家補償立法的法理基礎

關于被害人補償制度的理論依據，學術界主要存在著國家責任說、命運說、社會保險說、社會福利說四種觀點。(1)國家責任說認為，國家與公民之間是一種社會契約關系，國家對其國民負有防止犯罪發生的責任，當國家不能履行其義務時，犯罪被害人自然有權要求國家對他們因受到犯罪侵害而造成的損失給予補償。(2)命運說認為，犯罪是無法避免的一種社會現象，被害人是因為某種機會而遭受某種犯罪行為侵害的不幸者，因此被害人無理由獨自承擔這種不幸，社會上未被害的幸運者應當分擔遭受厄運者的一部分損失，即國家應當給予被害人一定的補償。(3)社會保險說認為，國家對犯罪被害人的補償是一種附加的社會保險，目的是使人們能夠應付威脅其生活穩定和安全的意外事故，這項社會保險的費用取之于國家的稅收，公民作為納稅人在受侵害后不能從其它渠道獲得賠償的情況下應由國家予以補償。(4)社會福利說認為，社會要通過良好的社會政策來改善和關心每個社會成員的生活，為他們提供良好的生活環境和條件，如果某些社會成員因遭受犯罪行為侵害而導致傷殘、死亡或者其他損害，陷入生活貧困或無人供養時，社會應當給予其救助。

筆者認為，上述觀點雖然互有差異，但它們并無根本性矛盾。各種學說從不同的角度為犯罪被害人國家補償制度提供了理論根據，對于論證這項制度的正當性均具有理論價值。不管是立足于國家責任的角度，立足于“一人受害，眾人分擔”的厄運分擔角度，還是立足于社會保險、社會福利的角度。對被害人進行國家補償的理論依據都是能夠成立的。考慮到我國已有對特困人群予以社會救濟的規定，加之我國今后的犯罪被害人國家補償立法在相當一段時間內只能對最困難的犯罪被害人實行救濟式的補償，所以我們對于上述幾種理論應當突出社會福利說，即應當把對犯罪被害人的國家補償主要看作是一種對困難人群的社會福利。

四、我國犯罪被害人國家補償立法的現實意義

關于我國建立犯罪被害人國家補償制度的現實意義，筆者認為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1)犯罪被害人國家補償制度能夠彌補刑事附帶民事賠償制度的功能不足。在有直接被害人的刑事犯罪中，被害人或多或少地都會遭受經濟損失。根據我國刑法和刑事訴訟法規定，被害人由于被告人的犯罪行為而遭受物質損失的，有權提起附帶民事訴訟，被告人應該對其犯罪行為給被害人造成的經濟損失承擔賠償責任。然而，在司法實踐中，犯罪人由于經濟能力有限而無法賠償被害人的經濟損失的情況屢見不鮮，許多刑事案件的被害人提起附帶民事賠償之訴所得到的結局是“空贏了一紙判決書”，而得不到實際的附帶民事賠償。實踐中80％以上的犯罪被害人無法從犯罪人一方得到賠償。由于我國的刑事附帶民事訴訟制度不能有效保障被害人基本權益，所以有必要建立犯罪被害人國家補償制度以彌補其功能不足。(2)犯罪被害人國家補償制度有利于實現被害人與被告人權利的平衡。與西方國家的近現代刑事司法改革運動相類似，我國現行的刑事法律制度和有關的司法改革主要也是加強了對被告人和犯罪人的權利保障。例如，刑法上的罪刑法定、罪刑相適應原則，刑事訴訟法上的無罪推定原則、律師辯護制度、禁止非法取證的規定，監獄法上的人道主義原則、懲罰與教育改造相結合原則。國家賠償法上的司法錯案國家賠償制度。以及近年來實行的社區矯正改革試點、死刑復核權上收最高人民法院等，這些原則、制度和改革措施的基本走向，就是提升被告人的訴訟地位，改善刑事被告人和犯罪人的處遇。相比之下，雖然我國的刑事司法改革對被害人的人權保護也有所加強，如確立了被害人在刑事訴訟中的當事人地位，但是做得還非常不夠，尤其是關懷和保護犯罪被害人實體權利的制度顯得薄弱。今后應當通過犯罪被害人國家賠償制度的建立，強化被害人人權保障，適當改善被害人的待遇，使過于向被告人傾斜的天平恢復平衡。(3)建立犯罪被害人國家補償制度有利于緩解涉法上訪問題的壓力，促進社會的和諧和穩定。我國目前涉法涉訴上訪案件大量增長，上訪問題形勢嚴峻，其中被害人一方上訪所占比例較大，近幾年都超過上訪案件總數的三分之一。特別是在案件未能偵破或者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無罪釋放的案件中，被害人一方因自身權益受到嚴重侵犯而不能得到救助的上訪很多。建立犯罪被害人國家補償制度，有利于減少被害人的涉法上訪和“纏訪”、“鬧訪”，增進社會和諧。(4)建立犯罪被害人國家補償制度有利于預防和減少報復性犯罪。被害人如果不能通過公力救濟獲得公正的待遇。沒有得到應有的經濟賠償，就會強化對加害人的仇恨情緒，或者產生對司法機關甚至對國家、社會的不滿心理。此種心理可能會導致被害人對犯罪人。甚至對國家、社會采取報復行動。這樣一來，犯罪被害人就轉換成了加害人，新的犯罪由此發生。所以，從犯罪預防角度看，建立犯罪被害人國家補償制度具有積極意義。(5)建立犯罪被害人國家補償制度有利于實現犯罪被害人國家補償的規范和公平，減少隨意性。我國目前缺乏犯罪被害人國家補償立法。但在司法實踐中，各級地方政府和司法機關已經在以各種方式對部分犯罪被害人進行一定的國家補償。不過。總體而言目前這種補償屬于特事特辦，存在極大的隨意性，缺乏常態性、規范性和公平性，嚴重影響了實際效果。如果國家建立了規范的犯罪被害人國家補償制度，就可以改變目前犯罪被害補償的失范和隨意狀態。

五、我國犯罪被害人國家補償立法的可行性

國家補償制度是以國家向犯罪被害人提供經濟補償為主要內容的制度，雄厚的財政資金是補償制度得以正常運作的基礎。因此，補償經費的來源和落實，是建立國家補償制度的關鍵因素。要在我國建立犯罪被害人國家補償制度，不可避免地需要討論和回答這樣一個可行性的問題：我國現階段是否有足夠的財力條件來支持這項制度?

筆者認為，我國對犯罪被害人實行國家補償的經濟條件已經具備。(1)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的經濟保持高續增長，國家的綜合國力和經濟實力已經大大增強，財政收入有了大幅度增加。另一方面，我國將來的犯罪被害人國家補償立法可以對補償對象、補償范圍和標準進行適當的限定和控制，防止超出國家財力的承受能力。(2)世界各國的被害人補償制度為我國建立和實行類似制度提供了借鑒。事實上，一些國家在制定關于犯罪被害人國家補償的法律的時候。其國家財力并不比我國現在的經濟能力更強。(3)近年來我國一些地方對犯罪被害人實行國家補償的嘗試，為解決補償資金的來源問題積累了制度上和實踐上的有益經驗。例如，2004年11月，青島市委政法委、青島市中級人民法院、青島市財政局聯合發布了《青島市刑事案件受害人生活困難救濟金管理辦法》及其《實施細則》，比較成功地解決補償資金的來源問題，增強了人們的信心。

六、結語

國家的刑事司法制度在注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權利保障的同時，也理應關注犯罪被害人的權益保護。犯罪被害人國家補償制度的缺位已經成為我國犯罪被害人權益保護制度乃至整個刑事司法制度的一塊短板。有一句很經典的話：“你也許可以保證自己一輩子不犯罪，但是不能保證自己一輩子不成為犯罪被害人。”從這個意義上說，關心犯罪被害人的利益，其實也就是關心每個公民自身的利益和命運。犯罪被害人作為遭受犯罪侵害的弱勢群體，理應得到政府和社會的人文關懷，而不應當淪為“被刑事司法遺忘的人”。尤其是對殺人、重傷等嚴重暴力犯罪的被害人，在被害人不能通過其他途徑得到賠償的情況下，實行適當的國家補償有利于保障公民的基本權益，實現最基本的社會公正，這也是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的應有之義。

無助的犯罪被害人特別需要法律的關愛，一個文明國度的政府應當成為犯罪被害人這個弱勢群體的堅強依靠。我們期待著我國犯罪被害人國家補償法的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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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肖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