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對無為而治的哲學證明

摘要：“無為而治”是老子的核心政治思想主張。老子對自己的這一政治主張進行了本體論、辯證法、實踐論、認識論、價值論和道德論等哲學上的論證說明。老子的本體論集中表達了“道法自然”的思想，為“無為而治”提供了超驗信仰的支持；其辯證法集中論述了對立面的統一和轉化的思想，為“無為而治”提供了方法論支持：其實踐論證明為“無為而治”提供了經驗驗證；其認識論證明為“無為而治”提供了知識合理性論證：其價值論證明為“無為而治”提供了政治合法性證明；其道德論證明為“無為而治”提供了道義上的支持。

關鍵詞：老子；無為而治：哲學證明

中圖分類號：B223.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544(2011)01-0067-03

無為而治是老子最基本的政治主張，貴柔、用弱、謙下是其基本的政治策略，對此老子從本體論、辯證法、實踐論、價值論、道德論等方面進行了廣泛論證。

一、無為而治的本體論證明

歷代政治思想家們也總是力求從更高的理論層次上為其政治思想主張尋找論據，而最高理論層次上的論證無疑是本體論證明。本體論的思考和研究對象是超驗的存在物，更能讓老百姓保持信仰和敬畏。老子“道法自然”的宇宙本體論是其政治哲學的理論基石，其無為而治的政治主張乃是其宇宙本體論落實到社會生活的“自然之治”。

老子的“道”包含兩層意思：一是指宇宙本體，一是指支配宇宙萬物的普遍規律。當然，“這兩者，在老子觀念中，往往是糾纏在一起，分不十分清楚。”“道”首先是宇宙本體論概念，指稱萬物的本源。《老子》第1章說：“道可道也，非恒道也。名可名也，非恒名也。無名，萬物之始也；有名，萬物之母也”42章又說：“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中氣以為和。”“道”不僅是萬物本源，而且是萬物的主宰，是支配萬物成長的最高普遍法則，所謂“道者。萬物之注也。”(《老子》62章，梁海明譯注，本文未列入參考文獻僅標章節者皆同)。萬物都是由道產生、受道支配。“萬物遵道而貴德”(51章)，那么，人及其組成的社會也概莫能外：“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25章)

道法自然大體有兩層含義，一是指道自根自本，“先天地生……獨立而不改”(25章)；二是指道生成養育萬物清靜無為，不施加自己的欲望、意志和情感，任憑萬物自然生成、自由成長，即“生而弗有也，為而弗恃也，長而弗宰也”(51章)。既然大道自然、清靜無為，社會的事務也應當效法道，不違背人的本性，順應老百姓的愿望，讓百姓自化、自正、自富、自樸；具體到政治治理就要實行無為而治，即“居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第2章)。無為而治不是無所作為，而是不強作為、妄作為。

老子認為，社會與自然都由道派生、受道支配，因而具有內在統一性。所以，他由天道佐證人道，由自然推論社會，得出無為而治的結論。第5章說：“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圣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天地之間其猶橐龠乎?虛而不淈，動而愈出。多聞數窮，不若守于中。”第7章說：“天地之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也，故能長生。是以圣人退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不以其無私歟?故能成其私。”24章說：“希言自然。飄風不冬朝，暴雨不終日——天地而弗能久，有況于人乎?”68章說：“故天之道，利而不害，人之道為而弗爭。”79章說：“天之道，損有余而益不足；人之道則不然，損不足以奉有余。孰能損有余以奉天下?唯有道者。”

老子主張社會治理要尊重客觀規律，尊重人民意愿，警告為政者不要妄為、不與民爭利，這是十分有價值的。但社會畢竟不完全等同于自然，因為人畢竟有意識欲望和主觀能動性。雖說老子無為而治不是毫無作為。其目的也在于無不為，但一味主張退讓無爭乃不免消極之虞。

二、無為而治的辯證法證明

“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41章)向著相反的方向轉化是“道”運動的軌跡，保持柔弱的態勢是“道”的運用。老子以高度濃縮的語言表達了對立面的統一和轉化的辯證法思想，為其無為而治的主張提供了辯證法證明。老子的辯證法貫穿于他的整個思想體系，為老子在其他幾個方面論證其無為而治主張提供了方法論支持。

在許多章節，老子以大量事例表達了其辯證法思想。從其相關的政治主張看，大體可分為三大方面：

其一，無為而治主張。《老子》第2章在說明了“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盈，音聲相合，前后相隨”的對立面的統一現象后說：“是以圣人居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萬物作而弗始也，為而弗志也，成功而弗居也。夫唯弗居，是以弗去。”第3章說：“為無為，則無不治矣”。48章指出無為才能無不為：“為學者日益，為道者日損。損之又損。以至于無為，無為而無不為。將欲取天下也，恒無事，及其有事也，又不足于取天下矣。”57、58章論說正與奇、禍與福、善與妖的關系，最后也得出圣人無為的結論來。

其二，謙下、貴柔、守弱、不爭之策。第4章說：“是以圣人，退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不以其無私歟?故能成其私。’第8章說：“夫唯不爭，故無尤”。第23章說：“曲則全。枉則正，洼則盈，少則得，多則惑。是以圣人執一而為天下式。不自視故章，不自兄故名，不自伐故有功。夫唯不爭，故莫能與之爭。”。28章論述了知雄與守雌、知榮與守辱、知白與守黑的關系。34章論述名小與成大的關系。36章論說了收與張、弱與強、奪與與的關系。42章說明了損與益的關系。43章說明柔與堅的關系。63章論述了大與小、多與少、難與易的辯證關系，66章論述了先與后、上與下的關系。68章講了利人與利己的關系。75章、78章、80章說明了生與死、柔弱與剛強的關系。這些章節意在說明柔能克剛、謙下居上、不爭反而大爭，而謙下、貴柔、用弱、無爭與無為而治是相通的。

其三，無私寡欲虛靜的心態。第9章說：“持而盈之，不若其已。揣而銳之，不可長葆。金玉滿室，莫之能守。富貴而驕，自遺其咎。功成身退，天之道也。”44章進一步論說了名與身、身與貨、得與失的關系，老子認為物極必反，告誡人們要適可而止，千萬不可私欲膨脹。11章論述了有與無的關系，26章論說輕與重、靜與躁的關系，強調保持內心虛靜。需要說明，老子認為，見素抱樸、少私寡欲正是圣人無為而治的內在條件。

老子還論述了量變引起質變的道理。63章說：“圖難乎其易也，為大乎其細也。天下之難作于易，天下之大作于細。”本章講怎樣從細微處著手辦成大事。最后歸結于“是以圣人終不為大，故能成其大——圣人猷難之，故終于無難。”而64章則講怎樣從細微處著手防患于未然：“其安也，易持也。其未兆也，易謀也。其脆易判，其微易散。為之乎其未有，治之乎其未亂。合抱之木，作于毫末。九成之臺，作于慕土。百仞之高，始于足下。”最后得出結論：“為者敗之，執者失之。”荀子在《勸學》篇中講“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他們的道理相同，但結論則相反。荀子強調“用心一”也、“鍥而不舍”，可見儒家主張和道家主張之不同。

正是基于量變引起質變的規律把握，老子強調統治者要把握適度原則，杜絕過分之舉。29章說：“是以圣人去甚、去大、去奢。”44章說：“故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長久。”

46章又說：“禍莫大於多欲。咎莫慘于欲得。故知足之足，恒足也。”

三、無為而治的實踐論證明

老子作為“周守藏室之史”。能夠接觸大量歷史文獻資料，因此深諳天下治亂興衰存亡之道，從而使得自己的論說建立在歷史和現實經驗的基礎上。據有學者考證。老子的無為而治是有歷史原型的，那就是三皇五帝時期的“垂拱之治”。“故大道廢，案有仁義。智慧出，有大偽。六親不和，案有孝慈。邦家昏亂，案有忠臣。”(18章)老子在本章如實描寫了大道廢弛后的道德淪喪的種種現象。“以正治邦。以奇用兵，以無事取天下。吾何以治之然哉?夫天下多忌諱，而民彌貧；民多利器，而邦家滋昏；民多智能，而奇物滋起；法物滋彰，而盜賊多有。”(57章)從中看出老子對當時病態社會的細心觀察和深刻思考。“人之饑也，以其上食稅之多也，是以饑。百姓之不治也，以其上之有以為也，是以不治。民之輕死也，以其求生之厚也，是以輕死。”老子對當時社會動亂和民眾疾苦的反映可以說是相當深刻的。

不僅如此，老子還以大量日常生活的經驗事例來證明其無為而治的政治主張。“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先也，以其無以易也。”(80章)在此，老予以水為例說明了以柔弱謙下之策來治國的道理。“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堅強。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堅強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是以兵強則不生，木強則拱。故堅強處下，柔弱處上。”(78章)在這里，老子又以人體和草木為例。說明柔弱謙下治國的道理。在66章，老子又以“江海之所以能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也'是以能為百谷王。”的例子說明執政者謙下治國之道。

在第24章，老子以“飄風不終朝，暴雨不終日”的自然現象觀察說明“希言自然”的道理，認為施加政教法令是合乎自然的，否則統治不能維持長久。(60章)“治大國若烹小鮮。”在此，老子以日常生活經驗說明治國應以清靜無為為原則，萬不可任意攪擾百姓。

“天地之間，其猶橐龠乎?虛而不淈，動而愈出。多聞數窮，不若守于中。”在第5章，老子以“橐龠”為例，在11章又以“輻轂”、“埴器”、“戶牖”為例，說明保持內心虛靜的好處。“五色使人盲，馳騁田獵使人心發狂，難得之貨使人之行方，五味使人之口爽，五音使人之耳聾。”在第12章，老子以日常生活中的經驗說明圣人之治“為腹不為且”，提醒統治者少私寡欲，千萬不可盤剝榨取民眾以追求聲色犬馬的享受。

四、無為而治的價值論證明

老子名義上是站在統治者的角度言說，但實際上則是替下層勞動群眾代言的。“圣人恒無心，以百姓之心為心。善者善之，不善者亦善之，德善也。信者信之，不信者亦信之，德信也。圣人之在天下歙歙焉，為天下渾渾焉。百姓皆注其耳目，圣人皆孩之。”(49章)此章集中體現了老子的人本主義思想，強調為政者要從民眾利益和愿望出發，要尊重民眾、關心民眾。“以正治邦，以奇用兵，以無事取天下。吾何以知之然也哉?夫天下多忌諱，而民彌貧；民多利器，而邦家滋昏；民多智能，而奇物滋起；法物滋彰，而盜賊多有。是以圣人言曰：我無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事，而民自富；我欲不欲，而民自樸。”(57章)此章是老子無為而治思想的集中表達。如果說49章強調為政者以民眾愿望為施政的出發點，那么，此章論說則完全以民眾利益為著眼點和落腳點。

老子根據民眾的態度對統治者進行評價：“太上，下知有之，其次親譽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信不足，案有不信。猷呵!其貴言也。成功遂事，而百姓謂我自然。”(17章)完全根據老百姓的評價，老子把統治者劃分為四個等級，而百姓最喜歡的君主就是居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一切順應自然，讓老百姓過自由自在生活的君主。這樣的君王與民無爭，“故居前而民弗害也，居上而民弗重也，天下樂推而弗厭也”(66章)。因而，處在民眾前頭，民眾不感到妨害，處在民眾之上，民眾不感到有什么負擔，天下人都擁護而不厭棄他。

過去人們多認為，老子主張因循守舊、不思變革，是沒落奴隸主階級的代言人，這種觀點是不準確的。其一，因循守舊正是破產了的平民的政治心態。其二，從對“天之道，損有余而益不足”的贊美和對“人之道則不然，損不足而奉有余”(79章)的抨擊來看，老子顯然是一種均貧富的政治主張，這更像勞動者發出的聲音。其三，從老子所描繪的“小邦寡民”(67章)的理想社會藍圖來看，沒有剝削，沒有壓迫，人們自食其力，互不往來，過著自給自足的生活，這完全是一副原始共產主義社會圖景。這顯然不是奴隸主階級的社會理想，而更像是平民的社會理想。其四，老子提出的無為而治的一系列主張更符合老百姓的心愿。

正是從勞動階層的利益出發，老子對于當時統治者貪得無厭榨取百姓、刑繁政苛禍害百姓、輕啟戰端生靈涂炭的行為進行了猛烈抨擊：“人之饑也，以其上食稅之多也，是以饑。百姓之不治也，以其上之有以為也，是以不治。民之輕死也，以其求生之厚也，是以輕死。”(77章)應該說，老子對下層民眾疾苦的洞察是深刻的，對統治者的批評也是強烈的。“民之不畏，則大畏將至矣。”(74章)“若民恒且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也?”(76章)在此二章，老子講出了官逼民反的道理，是對統治者高壓統治的嚴正警告，“體現出老子清靜無為、欲上必下、欲先必后的一貫思想，也反映出他對人民潛在力量的認識。”

五、無為而治的道德論證明

老子賦予無為而治以道德正義性。在老子看來，作為萬物之始和萬物主宰的“道”，生養萬物而不摻雜自己的欲望、意志，任由萬物自然成長，所謂“萬物作而弗始也，為而弗志也，成功而弗居也”(2章)；也不摻雜自己的情感好惡，所謂“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5章)。道具有“生而弗有，為而弗恃，長而弗宰”的玄德(51章)。道的這種德性不是任何東西賦予它的，而是天然具有的，所謂“道之尊，德之貴也，夫莫之爵，而恒自然也。”(51章)

老子由天道推論人道、由自然推論社會。既然天道無為，那么，社會治理也要順乎自然人性，與天道天德相合，所謂“孔德之容，惟道是從”(21章)。在老子看來，只有體道的圣人才能做到這一點。圣人是其理想的君主化身，具有與道相合的美德：無私而利他、無欲而虛靜、無為而無不為、謙柔而無爭。道清靜無為，具有“生而弗有，為而弗恃，長而弗宰”的玄德；圣人“居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萬物作而弗始也，為而弗志也，成功而弗居也”，同樣具有“生而弗有，長而弗宰”的玄德(10章)。

“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無德。上德無為，而無以為；下德為之，而有以為。上仁為之，而無以為也。上義為之而有以為也。上禮為之而莫之應也。故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義，失義而后禮。”(38章)老子在《道德經》德經的開篇章，把為政者之德分為上德和下德兩大類，它們的分界線是是否有意表現他的德性。而具體到施政則是有為與否。不刻意彰顯自己、實行無為而治的屬于上德之人，也就是他理想的圣君。上德無為所以近乎道，下德有為故而離開了道。下德又可以分別為三個等級：上仁、上義、上禮。這三者都是“為之”，所以都是下德。不過。上仁為之但非刻意表現他的仁，故屬于下德的上游；上義為之并故意表現他的義，故屬于下德的中游；上禮為之而得不到任何響應，所以屬于下德的下流。禮最注重形式和表現自我，因此是“忠信之薄”、亂之首也。

老子認為行善有德之人會得到天道幫助：“夫天道無親，恒與善人。”(81章)這是因為“同于德者，道亦得之，同于失者，道亦失之。”(24章)道是“善人之寶也，不善人之所保也。”(62章)道“恒有三寶，持而保之。一日慈，二日儉，三日不敢為天下先。”(69章)得道之人也就擁有了這三件法寶。特別是“慈”更是寶中之寶。有了“慈”這件寶，“以戰則勝，以守則固。天將建之，如以慈垣之。”(69章)由于天道相助，所以“以道蒞天下，其鬼不神。”(60章)連鬼魔都不會興妖作怪了，自然可以達到天下大治。

在老子看來，統治者貪得無厭榨取民眾(“求生之厚”、“食稅之多”、“無德司徹”)、嚴刑峻法殘害民眾(“以死懼之”)、政令繁雜騷擾民眾(“法物滋彰”)、戰事頻仍破壞生產(“師之所居，荊棘生之”、“天下無道，戎馬生于郊”)、智巧詐偽敗壞民風(”以知治邦”)等，都是有違道德的。老子對這些苛政妄為之舉都給予了猛烈抨擊。

有人根據老子“絕仁棄義”主張而得出他是反道德主義者的結論，這是望文生義，曲解了老子。其一，老子主張“民自樸”、“民復孝慈”，主張回歸民風敦厚純樸的“小國寡民”社會，這雖有復古主義味道和不免陷入烏托邦的空想，但只是開出一付有別于儒、墨的醫治道德淪喪的藥方而已。這是一種自然主義道德倫理觀，但絕不是反倫理主義的。他奉勸統治者清心寡欲、無私愛民，這無異于與虎謀皮、緣木求魚。但這和儒家倡導的“為政以德”不也有相似之處嗎?其二。老子說：“善建者不拔，善抱者不脫，子孫以祭祀不絕。修之身。其德乃真。修之家，其德有余。修之鄉，其德乃長。修之國，其德乃夆。修之天下，其德乃博。”(54章)由此可見。老子不僅不反對個人道德修養，而且主張推其余緒愛民治國，這同儒家的“修齊治平”的主張不也大體相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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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仝瑞中